第9章 一張炕
碭山雖在叫法上多以「縣」為稱呼,但終究是輝州治所,且又是朱溫故里,在規模上已是不俗。
騾車從近郊漸至碭山時,差不多已至傍晚。夕色也漸漸消散,但遠遠的,就能看見一個城郭的輪廓出現在平原之內,橫絕東西,縱貫南北。
此時官府早已閉衙,老農遂徑直領著二人進了他家的宅子。
夜裡是老農妻子盛情款待的粟米乾飯及點點臘肉,再配以鹹菜,便讓蕭硯與少女吃了個飽。
飯畢泡腳洗漱后,老農將他兒子卧房裡的土炕燒好,帶兩人入內休息。
畢竟是隆冬時節,歇了一天的風雪在此時又嗚嗚的吹了起來,好在這屋子看起來雖簡陋,住在其中卻甚是暖和。
少女有些局促,但表面上依然只是清冷的故作鎮定。
沒辦法,這普通人家的宅子,也只有兩間卧房。
若不怕人生疑,姬如雪倒可以去柴屋裡待上一宿,但此時卻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現下,這屋裡土炕只有一個,被褥也只有一床。
傍晚那會既然認下了是小夫妻的事實,便由不得人家如此安排。
姬如雪壓低了聲音,向對面的蕭硯一字一句的強調道:「我-不-要-和-你-睡-一-起。」
從醉音樓出來后,這蕭硯就一貫表現得很強勢,但她卻並不服他。
這小子不但利用人,還出爾反爾,仗勢欺人。且今天一口氣讓她追了上百里,早就令她氣得牙痒痒了。
「那你睡地上。」
蕭硯本犯不著和她在這爭,但猶自開玩笑道:「而且你若實在忍受不了,可以去外面蓋著雪睡。」
「呵,在地上睡又如何!」
姬如雪輕哼一聲,卻有些為難該如何打地鋪。
「行了,你睡炕上吧。」
蕭硯轉身過去,靠坐在土炕的牆角邊,雙手解開了身上的絮衣。
少女本還在詫異他的大方,此時卻被驚的向後警惕一退:「你做什麼?」
蕭硯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繼而將內衫及汗衫一併掀起,把胸口的繃帶一圈一圈的解下。最里一層,卻能借著火光看見有鮮血滲出來。
姬如雪冷著臉,心中卻暗暗驚詫。
蕭硯的傷勢本已好了不少,如此看來,應是傷口裂開了些許。
她冷笑一聲,手卻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小瓶,繼而沖蕭硯冷哼道:「這是特製金瘡葯,拿去抹上。」
「用不著。」
蕭硯騰出一隻手,從袖中取了一株草藥來,將之用內力碾碎后,盡數塗在了傷口上。
末了,他又將紗布重新纏上。繼而雙手環胸,就欲閉眼睡覺。
姬如雪咬了咬牙,便兀自爬上土炕,蓋著被子。
但片刻后,她又略顯愧疚的從炕上坐起來,生硬道:「這床可以睡兩個人,若不然,你來睡,我在下面歇息也不礙事。」
「我還不至於和一個小姑娘爭,你只管安心睡便是。」
「可……」
「行了,歇息吧,你也不用怕我。你那二兩肉,我還不甚有興趣。」
「凍死你才好!」
姬如雪大怒,再也不堅持,蒙頭便躺下。
————
翌日,聽見雞鳴聲起,姬如雪便猛然驚醒過來。
她回過頭,看見蕭硯還靠在牆上眯著眼。
少女遂鬆了口氣。
好在,武夫自身是能夠禦寒的。
外間,已早早的傳來響動聲,姬如雪的聽覺異常靈敏,能聽出是老人在準備早食的聲音。
她便立馬從土炕下來,忍不住喚著蕭硯道:「快醒醒,快醒醒。」
「何事?」
「我們該去報官了。」
「?」
蕭硯疑惑不解,但聽見外間的響動后,遂明白了過來。
國朝的百姓,素來只講究兩餐,午時一食,傍晚一餐,且一般都是稀的。
這戶人家,看起來便不像富裕的莊戶。
沒想到這少女居有這般細膩心思,他便道:「無礙,後面補償給他們就行。」
「你身上又無錢。」
「你們素來都這般正經嗎?」蕭硯樂了,詢問著:「依照伱們幻音坊的情報,這玄冥教該是如何分佈的?」
姬如雪有些疑惑,回道:「你不是不良人么,這些也不知?」
「這組織已解散了三十年,我還沒機會正式了解過。」
「姑且信你。」少女上下掃視了他一眼,道:「依玄冥教建制,設冥帝、鬼王二位,一同統攝玄冥教,分別由朱溫次子朱友珪與養子朱友文分任,其下有孟婆一人,判官二人,府君數位。再往下,則是各州設一分舵,且除各分舵負責人外,還有東西南北中五位閻君分五處坐鎮。」
她想了想,道:「在傳聞中,還有黑白無常二人,只供孟婆驅使。而至於其下的無數教眾,我們多以『陰兵』亦或『鬼卒』稱呼。」
姬如雪給出的信息很是清晰明了,蕭硯一思過後,便出聲詢問:「也就是說,在這輝州,便也有一玄冥教分舵。」
「正是。」
姬如雪輕輕點頭,卻忽然恍悟過來,驚訝道:「你是想……」
「沒錯。」蕭硯將之應下,同時用靴尖在地上畫了一副草圖,道:「你我此時回曹州,便是瞎子摸魚,極容易正中梁人陷阱,可若得了玄冥教的一手信息,便有了主動權。屆時,我擇機取不良旗,你也能重回那醉音樓。」
姬如雪默不作聲,但她看似在思考這個計劃,卻是明白為何昨日蕭硯願意表明與她是一路人。
但此時,她卻再次不得不與他合作。
心下念此,她便問道:「我該如何做?」
「簡單,按照你掌握的信息,先找出玄冥教的分舵。」
「……」
兩人就此事商量了一會,外間也傳來了老農來喚他們的聲音。
於是,又是一番熱水洗漱過後,便吃上了早飯。
「小郎子勿怪,老朽家境如此,比不得你們大戶人家,只能以如此粗茶淡飯招待二位了。」
「該我們道謝才是。」蕭硯捧著陶碗誠懇道:「若無老丈收留,我們夜宿雪地也無妨,可若被官差當作細作押走,才是麻煩。」
老農揪著鬍子,應道:「確實該早日報官才是,若晚些了,恐怕不能及時與家人團聚。」
「自是如此。」
「可惜老朽那兒因差事去了兗州,不然他在官府還有些人脈……」
「無礙,此事我與家妻自能辦成,便不勞煩老丈了。得收留已是大恩,唯恐因此事牽連到老丈。」
「怎會牽連……」
直到最後,老農也沒有拗過二人,遂只能看著他們出了門,消失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