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4,剛剛好
「鴻安,起來吃飯了!」
「吃飯?」
方鴻安只覺得荒謬無比。
我一個躺在床上,只能依靠注射流質苟命的將死之人,你讓我吃飯?
但不知怎的。
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極為真切。
又隱隱約約有些熟悉。
幻聽了么?
方鴻安奮力的睜開眼。
昏矮的房間,灰藍的蚊帳,舊式貼花的大衣櫃,柜子旁是土黃而粗糙的土坯牆面,掠過牆面,是一道矮門,穿門而去,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副竹篾粽葉斗笠和棕絲蓑衣。
方鴻安見鬼般的瞪直了雙眼。
這不是八十年代,老家那座土屋裡么!
這個貼花的大衣櫃,還是他結婚的時候,請村裡的木匠給打的。
對的,大衣柜上紅紙的雙喜還很新呢!
幻覺?
不!
不是幻覺!
而是……我重生了!
感受著掐了一把大腿後傳來的真切痛感。
方鴻安貪婪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不知何時,眼角已然滾出激動而喜悅的淚花。
「噠噠噠!」
伴著細碎的腳步聲。
一道單薄的身影,闖入方鴻安的眼帘。
方鴻安猛然一顫。
看著這道魂牽夢繞了四十年的身影,哆嗦著伸出手,嘴唇極力的翕動許久,才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文……文……綉!」
聲音落下的同時,眼眶的防線已然全線崩潰。
……
「鴻安!怎……怎麼了!」
蘭文綉愕然的看著眼前的丈夫。
全然沒有想到,一覺的功夫,醒來之後的丈夫在看到自己第一眼之後,竟然會變得如此激動。
「不會是受涼,發燒了吧!」
蘭文綉走上前,手背放在方鴻安的額間感知了一下,又放回到自己的額頭上對比了一下,發瘦發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擔憂:「是有點熱哦!」
蘭文綉扭過身子準備去倒水,方鴻安的手突然伸了出來,強硬的拉回了他。
「鴻安,我去幫你倒……」
不待她說完,方鴻安已經翻身而起,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文……綉!」
「文綉!」
「我沒發燒!」
「我很好!相當好!前所未有的好!」
「哈哈!」
方鴻安顫著身子,強有力的臂膀緊緊的攬住蘭文綉,嘴中喃喃囈語。
感受著方鴻安直白而濃烈的情意,蘭文綉初時還有些羞澀,但漸漸的也就紅著臉適應了下來。
好一陣之後。
眼見方鴻安還沒有撒手的打算,蘭文綉終究是忍不住了,輕咳了兩聲:「好了!別瞎想了!快去洗把臉,然後吃飯吧!家裡的米缸快空了,我準備回娘家去借點回來!」
她只當方鴻安應該是發了噩夢,柔聲安慰完,扭了扭身子,從方鴻安懷裡轉了出來。
「回娘家!」
「借糧!」
方鴻安腦中轟然一炸。
塵封了四十年的夢魘回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
記起來了,一切都記起來了。
1984年5月11日。
這個讓他永生銘記、讓他悔恨自責了四十年,也徹底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日子。
方鴻安出生在瀟南山區的一個小村落,人窮地少,運途多舛,還沒記事的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了,方鴻安是靠著爺爺奶奶一手拉扯大,十六歲的時候就單獨立了戶。
那個年代,農村的孩子早成家,但因為窮,方鴻安甚至連說親的人都沒有。
一直拖到二十歲的時候,才是在陪人相親的時候,機緣巧合碰見了同樣陪人相親的蘭文綉。
方鴻安對蘭文綉既是一見鍾情也是見色起意,靠著俊後生的外表和厚臉皮的功夫在私下成功「耍朋友」。
到談婚論嫁的時候,蘭文綉家知道方鴻安家裡的情況之後,是一萬個不同意的。
但強橫的老丈人最終也沒拗過看似文弱的蘭文綉。
1983年結婚之後,小兩口信心滿滿的準備建設幸福小家園,卻沒想到,當年老天爺作惡,本來能收1000斤的兩畝多水田,最終只收了不到600斤穀子。
扣除上交的公糧之後,到了轉年換完谷種,到4月的時候,家裡就已經斷糧了。
方鴻安東借西借,也只撐到了5月,所以蘭文綉才想到回娘家借糧。
1984年5月11號這天,蘭文綉回蘭溪村娘家借糧,途中不慎滑落荒塘,最終連同她腹中那只有四個月大的胎兒一起魂斷水塘。
也由此,此後的四十年,方鴻安都活在無盡的悔恨和痛苦之中,蹉跎潦倒一生,剛過六十歲就已經油盡燈枯,躺在了重症病房等死!
……
……
思緒拉回。
眼看著蘭文綉收拾好了,就準備出門。
方鴻安猛地一震。
慌忙衝到堂屋門口,一把攔住了妻子:「文……文綉!不……不能去!」
見蘭文綉蹙著眉看了過來,方鴻安知道他應該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趕緊解釋起來:「我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想到辦法換糧了,不用去借!」
「嗯?」蘭文綉詫異的看著方鴻安。
倒不是她不信任此刻眼前的丈夫,實在是現如今的這個家的情況,她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之前為了這一口吃食,方鴻安已經抓破了腦袋用盡了各種辦法了,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她才想到回娘家去借糧。
但現在方鴻安突然說有辦法了。
並且,他說的是「換」,而不是「借」!
蘭文綉覺著有些難以置信。
看著蘭文綉眼中閃動的小星星,方鴻安不由微微一笑。
這四十年的愧疚和悔恨中,除了無盡的自責,他也曾無數次的認真幻想過,如果老天爺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他該如何去阻止當年那種慘劇的發生。
從後世的視角,自然不難總結出一些速度快、可行性強的方案。
眼下既然有了這個機會,方鴻安只需從中選出一條即可。
微笑片刻,方鴻安已經有了決斷,湊嘴在蘭文綉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準備這些東西?」
蘭文綉表情訥訥的,透著一股呆勁:「鴻安,你準備去幹什麼呀?」
「秘密!」
方鴻安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翹挺的小鼻樑上一刮:「總之,我親愛的老婆,你就乖乖的在家等著我就是了。」
話落間,趁著蘭文綉雙頰漸粉,又唔的一口親過她的額頭。
「嗯!我……我去給你準備!」
蘭文綉雙頰掛著兩抹少女般的嬌羞,走進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