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遺憾

春風暖，太陽已經露出笑臉，碧藍的天空，雲朵點綴。

放榜之日，人頭攢動。諸多舉人堆積在一起，不留半點縫隙。中了的大聲高呼，落榜的面如死灰，想要暈倒都做不到，被同窗擠著根本癱軟不下去。

趙啟現在後面，看著熱鬧。想起了前世查分時，用手遮住，一科一科往下看。

泡麵頭也在，他沒有擠進去，人群中，如鶴立雞群。他與那些舉子不是同類人，他不屬於這個群體。

六七個紅光滿面的書生，徑直向李尋歡走來。

其中一人偏瘦，衣服穿得得體，有些舊，與其他幾位的錦衣華服相比，很刺眼。他的笑容很假，眼神很高傲，不過在李尋歡面前，又保持著謙恭，「李兄，恭喜得中探花！」

李尋歡記不清此人是誰，好像見過，志不在做官，也不認得多少同窗，「同喜！」

那人不悅，自尊心被戳了一下，金榜題名后，旁邊幾位官員的公子，都對他以禮相待。探花郎不過是比他起點高些，這樣孤芳自賞，官場上寸步難行。

讀書人想要有成就，首先是養氣，顯然他也深諳此道，誠懇道：「李兄，這位是吏部侍郎的公子，周陽，也是咱們的同窗，周兄慷慨，請李兄一聚。」

他語氣看似平淡，眼中得意，「吏部侍郎」四個字，咬得很清楚。

李尋歡淡然道：「有約了，改日吧！」

斬釘截鐵的拒絕，讓那人失了面子，憋了一口怒氣。到底是斯文人，沒有發作，只是將此事牢牢記在心中。

周陽的目光奇異，期待，又變成可惜，惱怒。乾笑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擾了。」

幾個人各懷心事地走了，周陽臨走前，目光依然在李尋歡身上，留戀了片刻。

「金榜題名，不去喝酒？」

耳邊傳來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男人的情誼就是這樣，可以一見如故，生死相托。也可以八拜之交，背刺反叛。

李尋歡笑道：「現在想喝了！」

趙啟道：「你做東！」

李尋歡問道：「你落榜了？」

趙啟道：「沒有！」

李尋歡笑道：「那應該你請客！」趙啟這樣的年紀，如果進士登科，的確應該請客。

趙啟道：「我沒考！」

李尋歡愣了愣，笑道：「很好，不考，就沒有煩惱。」

眼中的遺憾，三言兩語間就消失不見了。已成定論的事情，再糾結也沒什麼用處。

怡香閣，老鴇子笑得合不容嘴。

才子佳人的故事，春闈過後，愈演愈烈。這樣的故事，會讓她日進斗金。

「趙大人，您今兒個來得早，只是沒有雅間，還請原諒！」老鴇子眼尖，早早地迎了上去。

李尋歡很詫異，這麼年輕的大人，還是很少見。不過他交朋友，不會在意對方是乞丐還是大人。

「無妨！」

趙啟不在乎大廳就坐，李尋歡心情很好，更不在意。

沒有佳人作陪，兩人也喝得高興。

偏偏有人看不得你高興。

「巧了，竟然在此地碰到李兄，不如一同上樓。」

那消瘦的書生已有三分醉意，大半個身子倚在麗人身上，嘴角上揚，眼中得意。

李尋歡道：「我朋友在此，不方便。」

那人笑道：「李兄的朋友，絕對差不了，一同前去即可。」

樓上的周陽戲謔道：「那一位乃是錦衣衛趙啟趙總旗，濟民兄，莫要自誤。」

「錦衣衛！」書生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又感覺弱了氣勢，努力挺直腰板。

「李兄，君子自省吾身！」

李尋歡笑了笑。對書生的話不置可否。

趙啟轉頭斜了一眼，目光平淡，將此人的面目記得清清楚楚。

那書生原本撒完了尿，嚇得又有了尿意，狼狽地走了。

心驚肉跳的老鴇子，見書生慫了，放下心來，對扶著書生的麗人使了一個眼色。

煩人的蒼蠅走了，兩人又旁若無人的談天說地，直到深夜，那書生再也沒出現過。

夜已深，怡香閣的客人還有很多。

李尋歡手中拿著半截筷子，若有所思，臉露佩服，說道：「好功夫，不似人間的刀法。」

趙啟笑道：「人使出的刀法，自然是人間的刀法。」

剛才兩人方寸之間，小試身手。

趙啟斬斷了他半截筷子，但剩下的半截，讓他喉嚨發癢，似乎隨時能穿透他的脖子。

只是切磋，沒有分勝負。勝負也不重要，生死才重要。兩人都很慶幸對方是自己的朋友，不是敵人。

馮濤的步伐很快，接連撞翻了幾個客人。罵罵咧咧的客人，看到他身上的錦衣，立馬熄滅了怒火。

氣都沒有喘勻，急道：「大人，出事了，有人拋屍，被楚小旗攔住，逃了一個，似乎不會善罷甘休。」

「李兄，失陪了！」趙啟無奈的看著李尋歡，這就是主角體質么。前面幾個月都是風平浪靜，李尋歡一到，就出事了。

李尋歡道：「坐了一天，活動活動也好。」他有種第六感，這件事情與自己有關。

他將趙啟當成朋友，朋友有事，李尋歡絕不會袖手旁觀。

楚修很狼狽，身上血跡斑斑，有數道口子，懷抱著一具孩童的屍體，拚命的在逃。

他很後悔，沒有當場將三個拋屍的當場斬殺。

他很慶幸，身穿錦服，讓後面兩個蒙面漢子，心存顧及。

一道匹練劍光，在黑夜中亮起。

楚修的肩膀被利劍直接穿透，劇烈的疼痛，讓他的左手沒了力氣。

扭腰，轉身，左腿像一柄長刀劈向前方。

「咦？」黑夜中，劍客退了一步，手中的長劍鮮血在滴。

楚修能以這樣以攻代守的方式拔出劍尖，也沒有丟棄屍體，著實機靈。

楚修喘了口氣，後面的追兵也趕到了，三人成丁字將他圍住。

那劍客道：「楚小旗，你年輕有為，放下屍體，別耽誤了自己的錦繡前程。」

「辦不到！」楚修將屍體抱得更緊了，一個普通孩童，引來這樣的高手，甚至不惜得罪錦衣衛，傻子都知道有大文章可做。

那劍客也不惱怒，從懷中探出一個包袱，扔在地上。

啪——

銀子撞地的聲音，在寂靜地黑夜中，清脆誘人。

「交個朋友，對你有益無害！」

楚修似乎被劍客的話打動，看了看地上的銀子，又看了看懷中的屍體。

期待，自責，火熱，猶豫。劍客見多了這樣的眼神，很多官員，一開始都是這樣，但最終，很多會妥協。他相信，楚修也會這樣。

「你在拖延時間！」劍客等了一盞茶的時間，見楚修還是沒動，惱怒道。

「你說對了！」

楚修沒有說話，聲音是從劍客背後傳來的。

劍客一驚，轉頭望去，一個少年，一個書生，正在他身後。

劍客不再平靜，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就能無聲無息地取走他的性命。

劍客知道事不可為，沉聲道：「多有得罪，先行告辭！」

趙啟笑道：「傷了我的人，就這樣走了，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那劍客使了個眼色。

蒙面漢子，直接躍過楚修，手中的長劍直趙啟。

冷冽，一往無前。

楚修大驚，就算他沒有受傷，也接不住這玉石俱焚拚命的一劍。

一輪圓月，皎潔，明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月光很美，但蒙面漢子絕對不想看到，因為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的確死了，因為魂沒了。

劍客盯著趙啟手中的彎刀，彎刀上刻有七個「殺」字，只覺得心中發寒，「斷魂刀！！」

趙啟笑道：「好眼力！」

其實這不是斷魂刀，而是神刀斬。斷魂刀只是表象，神刀斬才是內核。

滿級的神刀斬，讓他任何一刀都可以是神刀斬，刀出斷魂，不過是掩蓋真實實力。

手中的彎刀，名為「七殺魔刀」。乃是晉陞總旗時，萬松讓他在神兵庫中挑選的，

當時，趙啟一眼就相中了這柄傳說不詳的關外魔刀。

平日修練時還不覺得，今日這一刀，讓趙啟感覺無比契合。

天空下起了細雨。雨滴讓人冷靜。

劍客在下屬出手時，早就退到很遠的地方。見識過趙啟的手段，就絕了強爭的心思，啞聲道：「後會有期！」

兩人融入黑夜中。

趙啟身子一動，攔在李尋歡的身前，笑道：「先放根長線！」

李尋歡道：「好！」作為朋友，他相信趙啟說到就能做到。

那兩人應該感謝趙啟，沒有他攔著，飛刀就回插進他們的身體。

楚修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趙啟笑道：「值得么？」一個月就那麼點俸祿，拼什麼命。這個人雖然跟他不對付，但的確不錯。

李尋歡也對他很欣賞，暗道強將手下無弱兵。

夜更冷了！

楚修翻開屍體，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小臉蛋粉嫩粉嫩，五官精緻，只是睜開的雙眼中，遺留著痛苦與恐懼。

初生的花朵，還未開放，就這樣凋零。

三人都感到很遺憾。

楚修此刻像個父親，懷抱著兒子，輕柔地查看每一處，是否被蚊蟲叮咬。

很奇怪，沒有任何傷痕。

又摁摁了肚子，將孩童翻了過來，血水滲透了臀部。

「畜牲！」楚修憤怒的聲音，響徹夜空。

趙啟沒有安慰他，抬頭看向周府方向。

李尋歡突然回憶起白天周陽詭異的目光，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