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佛人選,佛祖獻地!
道法,佛法。
統稱為法。
此計。
為滅法之計。
然,計策再完美,卻少不了執行者。
事關重大。
若無必要,不必再為殿外之人所知。
那執行此計的人,自然而然,就限制在殿內眾人之間。
本來。
提出此計者,是最佳實施者。
可王守仁肩負著北征大業,即將前往漠北,無暇在國朝內。
再有就是,錦衣衛、東廠和西廠,是特殊衙門,雖說奉聖意監察天下,但與道、佛挨不著。
而楊一清尚書,又剛提出三級主政官制,雖然要等明年恩科方會施行,可前期的準備,朝廷文官的抵觸和報復,卻是不少,能夠預見,接下來會無比忙碌。
那麼。
主持滅法的人,就圈定在梁尚書和楊廷和尚書之間。
九卿身份,完全可以主持大局。
再加上,軍政分離制度,要等北徵結束方會施行,兵部、工部的事務,暫時比較清閑。
扛起國朝滅法大旗,很是合適。
察覺到龍目和諸位同僚眼神流轉,梁尚書、楊婷和尚書忽然覺得,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如坐針氈。
化外之人。
可與凡塵之人不同。
一旦惹怒了道、佛,可是會被塑造成魔頭的。
日後。
隨著道、佛法流傳。
估計會出現在道教眾神斬妖除魔的話本中,被眾神輪流斬殺。
至於佛教的話本,或許不會被殺,卻少不了被眾佛暴揍一頓,然後收為坐騎的篇幅。
任騎任打!
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世人多蒙昧。
有關神佛的事,是很容易相信的,而且,是紮根於心那種。
口口相傳之下,永生永世難以翻身。
絲毫不遜色被當代文人口誅筆伐,留下千古罵名的程度低。
「介夫,您來吧。」
梁尚書率先推諉道。
如果,陛下是有確立國教之心,道、佛兩派生死相搏下,一派勝利,一派失敗。
勝利的那派,絕對會為主持道、佛辯論大會的官員歌功頌德。
失敗的那派,絕對會大肆貶低主持道、佛辯論大會的官員不公。
而此次辯論,輸掉那派,基本連道統都會毀掉。
兩者對沖之下,誇讚之聲,遠超過謾罵聲。
主持道、佛辯論大會,未嘗不是個揚名的好機會。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陛下無心立下國教,而王守仁又定下了道、佛辯論雙方八勝八負一平的大會結果。
純粹是為了坑道、佛兩派。
等道、佛兩派回過神,明悟了過來,天大的怒氣,也不敢去攻擊陛下,那就只能將無窮怒火加之於主持道、佛大會的官員身上。
一想到,在道教話本中被殺,在佛教話本中被揍變坐騎,就惡寒無比。
「叔厚老成持重,比小子我穩當,還是您來比較好。」
楊廷和尚書推太極道。
這就是個天坑,誰敢往下跳?
言罷。
狠狠瞪了眼旁邊低眉順眼的牟指揮使、黃督主和孫督主,呈奏滅法之事,就不能晚點來嗎?
非要趕在人少事多的時候,連推鍋都沒地方推,真是太沒眼力見了。
牟指揮使三人察覺到那近乎實質的怨氣,訕訕一笑。
兩廠一衛的原意就是湊個熱鬧,沒想到,讓兩位國朝九卿陷入泥潭,難以脫身了。
「叔厚,介夫,事情,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
王守仁搖搖頭,笑道:「所謂國教之爭,其本質是道、佛兩派,向陛下,向朝廷展示更多的價值。
這點,道、佛兩派也心知肚明。
在歷朝歷代的十四次道、佛大辯之中,道教輸多贏少,不外乎誠意不足。
但是,誠意不足,不代表不聰明。
在涉及到真正道統生存或毀滅時,道教會比誰都清楚該如何做。
作為主持道、佛大辯的主官,要做的,就是「公道」。
比方說,佛教優先展露價值,那就提前秘密告知佛教,第一道辯題是什麼。
等佛教贏下第一場大辯后,你們說,佛教會不會心生感激?
而等道教輸掉第一場大辯后,國朝一成的道觀被毀去,一成的道徒被驅散,一位大真人被剃髮為僧,道教也許會心生怨恨,但也知道之後要是不想連著輸,就必須對陛下,對朝廷展露足夠的誠意。
那時,告知道教第二道辯題是什麼,暗中偏袒之下,讓道教贏下第二場大辯。
這樣一來,道教的怨恨,就會轉念為感激。
以此為法,收穫道、佛兩派感激的同時,讓道、佛兩派不斷加碼。
等第十七場大辯下來,你們,或可立地成聖,還可能是道、佛兩派共同的聖人!」
最後的幾句話。
王守仁帶上了幾分玩笑意味。
但眾人不僅沒覺得好笑,反而,緊了緊身上的官袍。
讓道、佛兩教,在充滿感激中被滅掉,這手段,何止是毒辣,簡直是缺大德了。
「陛下,如果道、佛兩派趁機向主持大會的官員予以賄賂,為了滅法之計順利,不妨准許這些金銀,為主持官員的嘉獎之一。」
王守仁看兩位尚書依然不夠動心,朝陛下恭聲道。
知曉了王守仁下餌釣魚之術的眾人,聞之冷笑,可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道、佛兩派富到流油,倘若真在大會進行時,施展金銀開路大術,那絕不是小數。
怕是一百輩子的花不完!
只要後世子孫中,不出現大敗家子,富貴延綿數代不絕。
這比那空口白牙的道、佛兩派聖人之名來的實在多了。
「可!」
朱厚照注意到臣子們的異動,亦是一笑,准許道。
些許化外之地的金銀罷了,能調動臣子的積極性,那再好不過了。
「陛下,臣願領旨,為國滅道除佛,還國朝天朗地清!」
梁尚書和楊廷和尚書,不約而同地起身,異口同聲下拜道。
不就是被道教的神殺,不就是被佛教的佛騎,那也算是千古留名了。
無數人想這樣,都沒有機會。
牟指揮使三人嘴角瘋狂抽搐,與這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文臣相比,作為皇家鷹犬,臉皮子練得不到家啊。
看這變臉的速度,都趕上川地興起的變臉術了。
自愧不如!
「那便梁卿來吧。」
朱厚照點點頭道。
軍政分離制,於兵部,於兵部尚書的傷害,著實是太大的。
梁儲忠心體國,願於國朝騰飛讓路,其心可鑒。
當予以嘉獎!
「謝陛下!」
梁尚書喜不自禁道。
在陛下的朝廷中,光明正大的斂財,這機會,算是抄著了。
「去吧!」
朱厚照有些倦了,擺擺手道。
眾人紛紛告退。
「陛下,仁壽宮那些宮女,太監,當如何?」
畢雲近前來道。
聖旨在上。
仁壽宮的宮女,太監,卻沒攔住太后詔見報國寺、護國寺的高僧,罪無可恕。
「外間聲傳聖母皇太后托心求佛,致僧人借緣薄疏頭為由,不時乞求恩德,相率成風,斷不可乎。
須讓僧人畏懼國法,即欲妄為,必不能行。
俾若輩自謂得計,殊於國體有傷。
仁壽宮系宮闈之地,未奉旨意,外人豈可入得門內,如此輕易領入宮來,成何體統,姑念是初次,從寬免究,嗣後萬萬不可。」
朱厚照嘆了口氣道。
母后,依然未能徹底明白克制的意思。
畢雲領命。
出了乾清宮,喚來仁壽宮的兩大管事太監,訓斥道:
「聖母皇太后位尊,比不得從前,張福、陳保爾二人就該結實辦理,禁止小人入得宮來。
幸得陛下寬恕,饒爾等無知初犯,不可再有他次,仁壽宮裡,結結實實管著宮裡那些孫兒、孫女,外間閑話,不必奏聖母皇太後知道。」
他本就不信神佛,缺少對神佛起碼的敬畏,以及知曉滅法之事,在稱呼報國寺、護國寺兩位大法師時,乾脆以「小人」為稱。
身為司禮監隨堂太監,又是皇宮諸事總管,他也知道太后是從哪聞聽兩位佛門高僧佛法精深的。
就是仁壽宮裡那群多嘴多舌的小太監,小宮女。
要不是陛下仁慈,依司禮監的規矩,就該杖斃了這群沒規矩的東西。
包括張福、陳保在內,惹出禍事來,就該死。
「謝陛下隆恩!」
仁壽宮管事太監張福、陳保朝著乾清宮方向叩拜,又對畢雲躬身下拜道:「多謝畢公公轉圜。」
「自今日後,仁壽宮正門,派內管領一員,護軍參領一員,護軍校及護軍十名。
左右門派護軍參領各一員,護軍校及護軍各十名,以護聖母皇太后之安。」
畢雲依舊不放心,吩咐道。
此次佛門假借仁壽宮威勢,摻和到清丈田畝中,險些致這利國利民國策毀於一旦。
到底是聖母皇太后,陛下無法說些什麼,但不代表沒有怒氣。
陛下是仁慈聖君,能饒過這群辦事不力的奴婢一次。
卻不可能有第二次。
到那時,恐怕連他這個司禮監隨堂太監一併問罪,才是禍事臨頭。
對仁壽宮增添護軍,能讓仁壽宮少與宮外之人見面,於太后,於他們這些做奴婢的,都是好事。
張福、陳保兩個太監連連點頭,遵命行禮后,立即分頭去辦。
一人,回仁壽宮教訓那些多嘴的小太監,小宮女,一人,去了御林軍處請護軍守衛。
……
仁壽宮。
秋風掃落葉。
僅半晌的功夫,宮殿守衛就上升了數個等級,在太后駕前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女,臉上也沒了笑模樣。
挨過打,就知道疼了。
太主持佛經而入,看到皇嫂在殿內望著那方太后之璽出神,亦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仁壽宮接引高僧入宮誦經前,她就曾勸過太后,此舉,恐為皇帝所不喜。
終究是人微言輕啊。
「老太太,皇帝著令工部,重新建造和修葺了南台,比這皇宮還氣派,比這皇宮還奢華,就等來年一成,請您移駕而住呢。」
太主整理了下心緒,淺笑盈盈,寬慰道。
這南台。
在太液池上。
屬於皇城的西苑。
為北海、中海、南海相匯之地,北海與中海以金鰲玉蝀橋為界,中海與南海以蜈蚣橋為界。
襯以亭台樓閣,像座海中仙島。
之前權宦劉瑾欲討好皇帝,準備建造豹房的諸多事物,全部用來建造和修葺南台了。
山石花草,樓閣亭台,擁水而居,秀美宜人。
遠勝於仁壽宮,遠勝於乾清宮,當屬京畿第一景地。
禮遵隆養,不外如是。
「或許是吧。」
太後點點頭,又搖搖頭,邀太主同坐鳳椅,看著小姑子拿來的手抄經,突然對求佛聞道沒了興趣。
皇帝的孝道啊。
「既然皇帝為我修了南台,這仁壽宮住不了多久了,那佛堂,就讓工部的人停了吧,我想安享晚年了。」
太后流露出軟弱的神情,哂笑道。
細細想來。
她三十五歲了。
雖然外人見她,常常口呼千歲,但這世上的人兒,哪有活到千歲的。
常言道:「人活七十古來稀」。
這一輩子,走一半了。
恍惚間。
她似是看到了當年身披鳳冠霞帔,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的場景。
那時,先皇還是太子,為成化皇帝所不喜,東宮的日子,甚是難熬。
比皇宮更危險的是東宮,比皇帝更難當的是太子。
她與先皇攜手,一步一步的苦熬苦掖,方才守得雲開見月明,方才看到了花團錦簇,方才知道了燈彩佳話。
舉朝皆知她痴迷皇權而不肯罷手,誰人又知那東宮太子妃有多少苦楚?
不過是,心有不安罷了。
那龍椅上的人兒,既是她的兒子,也是大明朝的皇帝。
給予她用的,是比皇帝玉璽還大的太后之璽,給予她住的,是比乾清宮還奢華的南台。
罷了!
罷了!
「老太太,早該這樣想了。」
太主輕拍著皇嫂的手背,眼眶微紅,眼中泛淚道:「好!好!好!就該這樣,安享晚年。」
這一刻。
皇帝等的太久了!
朝廷等的太久了!
萬民等的太久了!
國朝等的太久了!
在國朝呼風喚雨一十九載,聖母皇太後娘娘,終於,願意放下權力了。
消息傳出,滿朝嘩然。
傳至宛平縣。
內閣次輔大臣劉健,看著佛門通過僧錄司轉送來的書信,陷入了沉思。
佛門,要把勛戚獻給佛祖的田地,獻給佛祖在人間的化身,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