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 昌吉7
第50章第五十昌吉7
一場秋雨一場寒,藺夷衡貪圖享樂,鍾情聲色,時常夜宿游苑池中畫舫。
難得一夜被瓊貴妃絆住腳,留宿貴妃宮中,司允皇后枯坐至半夜,望著窗外,似能見得瓊貴妃宮裡的燭燈暈暈。
宮女換燈,柔聲勸說:「娘娘,該入帳歇息了。」
庭院深深,霧氣朦朧,司允皇后愁得眉眼陰鬱,終是緩緩行至床榻,躺下身。
「有刺客!」
皇城衛兵四下搜邏,踏踏有聲,衣袂獵獵,燈火葳蕤,寂靜的夜又熱鬧了起來。
司允皇后披衣下地,「怎麼回事?」
內侍跪地回稟,「瓊貴妃宮裡有刺客擅闖刺殺皇上,禁衛軍正四處巡邏。」
司允皇后擔心皇帝藺夷衡安危,即刻吩咐宮女替她梳妝打扮,領著一眾宮女內侍前往瓊貴妃寢宮。
候在殿門外的宮女躬身行禮,「皇後娘娘請留步,皇上還睡著。」
司允皇后使了個眼神,心腹宮女立馬上前別開攔門的宮女,交給內侍拖了下去,一行人浩浩蕩蕩闖入寢宮。
凌瓊撩開珠簾出來,一襲薄衫寬鬆欲落肩,姿態慵懶,殿內燈火暈浮,模糊了她眉眼,一眼望去,笑而非笑,似攜了鋒芒。
荒嬉的藺夷衡忽然一道聖旨去了凌家,指名道姓要凌瓊入宮作伴。如此一來,可謂是姨甥女共侍一夫,京城中人看了好一出笑話,背地裡暗罵藺夷衡背德的人不在少數。
司家表面風光無限,關上門過日子卻不太平。
三房那邊對大房生了嫌隙,兩家面上勉強維持和氣,轉了身就是譏誚暗諷,陰陽怪氣地說司允冶養了個好女兒,教出來的孩子不習好,勾引自家姨娘的夫婿。
更別說凌瓊入宮以來,頗受眷寵,厚此薄彼,藺夷衡自是冷落了皇后。
凌瓊風頭正盛,卻深居簡出,平日里不語自有三分笑,和氣又大方,不仗勢壓人,但也從不主動跟妃子們打交道。
對於司允曼瑤,凌瓊接觸不多。
平日里司允曼瑤不擺皇后架子,身為後宮之主,她向來端莊,且寬宥待人,將後宮治理得一派和融。平素問安閑聚時,拉著妃子們的手,一口一個妹妹喚得親熱,還時不時諄諄囑咐妃子們盡心服侍皇帝,早日誕下皇子。
雖說皇帝三宮六院避免不了,但藺夷衡一朝登臨天下,權勢熏心,放縱樂享人間極致富貴,漸漸移情喪志,鬆弛朝綱,發展到如今更是夜夜笙歌,背德無常,濫情無忌,實在對不住如此賢淑貞德的皇后。
凌瓊欣賞司允曼瑤這樣的女子,不論是美貌,還是才情心智,皆是萬里挑一,更難得大度寬厚,事事以大局為重。因而,處處避著她。
今晚,還是第一次跟皇后司允曼瑤正面交鋒。
凌瓊沒那份閑心同藺夷衡的女人爭鋒相對,當即側身讓路,「請。」
司允曼瑤入內,徑直走向床帳前,撩開一隙,藺夷衡光著膀子躺被褥里睡得毫無防備,不時勾唇發出一聲痴笑,鼻尖隱約嗅到絲絲酒氣,帳中人正醉得夢繞。
帳簾重新掩合,縈繞鼻尖不散的酒氣隨之隔絕,司允曼瑤無波無瀾地轉身。
她路過凌瓊身側時,驀地頓足,她微微側來半張臉,明暗交雜,她平淡開口:「打從一開始,我就提醒過你。」
凌瓊一瞬迷茫,又瞬間恍悟。
想起來了,當初珍奇館一事,司大夫人登門要認走凌鐺回司家,求了司允曼瑤親自出面相助,當時她說了一句「百聞不如一見」的客套話。
她還納悶深居後宮的皇后從何而來的「百聞」一說。如今細下想來,這「百聞」怕是出自藺夷衡之口。
司允曼瑤說:「我看得分明,你對他無意,是他一廂情願。」
凌瓊一笑置之,她時常掛臉上的笑意於此刻帶了些許真,略不解地問:「你喜歡他什麼?」
「這些事不該你來過問,不該問的別問。」司允曼瑤留下這麼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喜歡他什麼?因他是皇長子,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攀附他的姑娘如過江之鯽,她不例外。可他於萬花叢中挑了她,年少情真不摻雜,懵懂怯怯最惹人憐愛。
她自幼知書識禮,謹記嫻靜德端,可沒誰教她心動時要在心裡放一桿秤,把握一個度,懂得平衡抽心。他對她傾砸下來這莫大的殊榮對待,秤砣壓不住,該她失了偏頗,失了分寸,一頭扎進去出不來。
光陰如水逝,昔日的白首不分,今時還仍是青絲綰髻卻已夜夜枕側荒涼。走到如今,司允曼瑤已經分不清,當初那一份喜歡到如今又變作了什麼。
或許習慣,或許不甘,或許權勢,終歸是不純粹了。
司允曼瑤一離開,凌瓊倚著窗望天,今夜繁星璀璨,不見月。
「哎……」凌瓊一聲長嘆,懸著心怎麼也擱不回原位。
宮牆層層繞繞,一閃而過的黑影躍上偏僻院落里的樹枝頭,火把簇簇,侍衛結隊從樹底下路過。
待火光徹底消失在拐角處,疾已才扒開樹葉搜尋四面八方,耳聽動靜,等徹底歸於寂靜,他才借力躍上牆頭,縱跳輕滑間,向鳧祥山的方位消失。
翻出禁軍圍牆,出了游苑,疾已落身鳧祥山山腳下。
他回首往後看了眼,眉心微蹙,心下起疑,今夜禁軍怎麼少了這麼多人。
沒走出多遠,疾已猛地頓了身子,他身後不遠處矗立著一團黑影。
疾已回眸,那團黑影現出原形,是烏穆塔達,他一如初見時裹著一身黑袍。
二人對視,疾已當即了悟,怪不得今晚出宮如此順便,該是烏穆塔達替他提前鋪了路。
「多謝。」疾已拱手道謝。
「著急趕路嗎?」烏穆塔達拿出一個酒囊,一個壺,「倘若不急,陪飲一盅。」
疾已行上前,接了壺,笑道:「閣下若不嫌棄在下不飲酒而掃了興,樂意作陪。」
「我幹了,你隨意。」烏穆塔達灌了一口酒,席地而坐,「你出身佛門?」
「嗯。」疾已點頭,傾壺與他碰杯,「早已破戒還俗。」
林中夜禽呱哇,寂冷陰森,酒下肚,騰起了熱氣驅散陰寒。
烏穆塔達仰臉朝天,樹冠狀似重沓牽覆,卻知間疏有拒,透過間隙,隱隱望得幾點星。
「醫術,你教的?」烏穆塔達沉聲問。
「談不上教,抽閑指點一二罷了。」疾已轉臉看他,「同心蠱還剩幾隻?」
「沒了。」烏穆塔達又灌一口酒,說,「剩下兩隻,寧三一人用了。」
「想來也是如此。」疾已頸側有一條纖細血痕,略一仰頭便能看見,又不經意露出喉結,一個牙印子點綴其上,衣襟齊整,顯得靡靡穢亂。
烏穆塔達掃了他斑駁的脖頸一眼,沉吟良久,從懷裡掏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蠱盒,遞給疾已,說:「吞食血髓精氣,可絕嗣,你們應該用得上。」
疾已遲疑片刻,終是接了,「多謝。」
烏穆塔達別開視線,看向別處,淡聲道:「還有別的,能助興,不傷身,不傷子,有需要直說無妨,不必同我客氣。」
疾已:「……」
臘月廿八,鄭邴素產子,凌將軍府上添丁,一來就是倆。
凌瓊專門求了聖旨出宮一趟,一家人整整齊齊聚首凌將軍府上,連司允冶和大夫人都來了。
鄭邴素身子還虛著,裹著頭巾躺床上起不來,參湯藥膳頓頓不離口,精神養得足,大夫人和楊母守在床邊跟她說話。
兩個孩子被抱了出去,一群人圍著瞧。
司允冶捻著須問鄭鐵匠:「起名了嗎?」
凌岑嘴快接了話,「起了,家裡每個人各想了兩個名字,等著二哥回來抓鬮。」
恰好凌靜拿了紙筆進屋,遞給司允冶,「正好外祖父和外祖母今天都在,你們也寫兩個名字,到時候一起抓,抓到哪個就照哪個起名。」
「對對付,這法子特別實用。」凌鐺忙補充說,「當初為了給嘉原起名,家裡面爭了好一陣子,為公平起見,大家一致決定抓鬮。全憑緣分。」
兩個孩子剛生下來不足一天,皮膚皺巴巴的,全身上下紅通通的,沒有楊嘉原生下來的時候白,估計隨了鄭邴素。
司允冶接了紙筆,看著紙上羅列分明的名字,仔細看了一遍,他利落寫下了兩個名字。
凌鐺忙接了紙筆,抬簾進內室,讓大夫人留了名。
日上正竿,佩詹卿負責家宴,她近來住在將軍府照顧鄭邴素坐月子。兩桌家常飯菜上桌,她支使了阜安上屋裡喊一家人開飯。
佩詹卿手藝不錯,一大家子圍桌吃得正香,冷不丁的,只見前一刻還有說有笑的凌瓊,下一刻就捂了嘴乾噦。
「怎麼了?」一家人全圍攏上去,拍背順氣,捧盆拿帕,忙成一團。
凌瓊聞不得油腥,一開口就嘔酸水,說不了話,只得揮了揮手表示沒事。
凌岑眼疾手快地給她把脈。而此時的疾已默立在人群外,他站在門口觀望了片刻,不慌不忙地吩咐丫鬟擺張小桌,上幾碟子素菜清粥。
不出一息。
「懷,懷上了?!」凌岑咋咋呼呼。
此話一出,驚得凌家人一愣。
凌淮和凌靜無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瞥向門口的疾已,又齊齊收回目光。
司允冶穩坐席間,還有空閑替大夫人盛上半碗溫熱的羹湯,溫聲叮囑道:「趁熱吃,待會兒涼了傷脾。」
佩詹卿先一步給出動靜,忙問:「多大了?」
凌岑說:「三個月左右。」他說著,又沖凌瓊比出一個大拇指,「大姐姐,厲害。」
當今皇帝藺夷衡有一大堆女人,左擁右抱,日夜不空,卻一個孩子都沒有。
凌瓊肚子懷的可是皇長子,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皇帝。
清粥小菜另擺一桌,凌瓊終於有了胃口,吃得乾乾淨淨。
凌瓊回宮後會掀起怎樣一股風浪,凌鐺不清楚,但是第二天就傳出宮裡太醫院確診了瓊貴妃懷了龍胎三月左右,皇帝藺夷衡賞賜如流水。
又是一年團年夜。
司家規矩重,闔府上下必須守歲,祠堂還得輪流守孝,等子時放了爆竹才能回屋。
凌鐺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衣服去找凌淮說會兒話。
「別跟著我。」凌鐺雙手把著門框,拒絕了兩位司家派給她的貼身丫鬟跟她出來受凍,哐當一聲關了門,徑直跑向凌淮屋門口。
門還沒敲響,門就自動開了。
「就猜到你沒睡。」凌鐺笑道,餘光瞥見兩個丫鬟還是跟了出來,忙轉去臉,揮手讓她們回屋,「回去回去!都說了不讓跟了,你們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告訴太太去。」
她們跟了出來,估計要候在門外,一直乾等著出來,天寒地凍的,指定凍感冒。
「可……」丫鬟偷覷著凌淮,不敢妄動。
凌鐺還要說話,被凌淮攬進了屋。
「還是你屋裡清凈。」凌鐺大搖大擺往室內走去,他屋子裡點了兩個火盆,熏著熱氣。而屋裡其他能放書的架子都擺滿了書,連隔間小屋都置了博古架,擱著捲軸,「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會來煩你。」
凌淮扣熄兩盞燭燈,室內暗了下來,他慢步走近她,說:「伴讀是外祖父的人,聽話,不多嘴。」
凌鐺褪了鞋襪,盤坐他床沿,食指攪動著掛鉤,有一下沒一下的,她嘆氣:「我身邊那兩位,一個是老太太的,一個是外祖母的。哎,夾心餅乾,兩頭為難啊。」
「有心事?」凌淮摘了扇袋。
凌鐺扭捏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豁了出去地開口:「那個,疾已跟大姐姐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是很清楚。」凌淮給出個折中的答覆,那些陰謀算計入她耳里,她怕是又要多想了,只避重就輕地回道,「畢竟是私事。」
對於凌瓊和疾已的感情,凌鐺不敢妄下結論。只是此前她在上賦祖宅,有一天大半夜醒來,見凌瓊抵了疾已摁樹下親,做那霸王硬上弓,那場景,純粹是女土匪輕薄翩翩如玉少年郎。
唯獨不見疾已負隅頑抗。
表面上一看,是凌瓊強勢,處處佔上風,可實際上,憑疾已那麼高的武功又怎會推不開。他們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郎有情妾有意啊。
可惜,皇帝從中作梗,硬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凌鐺說:「這日子怎麼這麼難過,越來越沒意思了。還是以前在鄉下好,漫山遍野瞎跑,只要到飯點按時回去,怎麼玩都行。」
說著,凌鐺擋住嘴,對著凌淮耳捂:「大姐姐要是生了個兒子,你覺得他有機會當皇帝嗎?」
凌淮轉臉對她說:「他必須當皇帝。」
藺夷衡一日比一日昏庸,放任夏允於朝堂上拉幫結派,擠壓各氏族權貴,朝政動蕩,致使邊疆戰事頻發。
朝中幾位顧命大臣早對自大的藺夷衡心生不滿,礙於眼下先帝喪期剛過,北域和西疆虎視眈眈,兩相其害,不好大動干戈,選擇隱而不發。
可一旦宮中有了皇子,戰事稍平,趁著這一口氣,幾位顧命大臣廢帝另立是遲早的事。
至於寧家,他們在暗地裡搭上了謝閭,還私下同晉朝舊臣交涉,一心復國。
國可以復,可不是復他寧三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