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行
風掠過沙地,捲起的黃沙肆虐過高低起伏的金黃色戈壁,落日的餘暉伴著淡黃色氤氳繚繞,歷經歲月侵蝕的戈壁之下,孤獨的狼群緩慢有序地前進著。
它們已經由北向南走了數不盡的日夜,在這片貧瘠殘酷的高原上,食物越來越難獲得,水源更是少得可憐,偶爾經過散發著惡臭且爬滿蚊蟲的水坑,也只不過讓這支狼群潤一潤乾澀的舌頭。
整個狼群已經整整五天沒有捕獲獵物了,成年的沙狼早已習慣了長久的飢餓,而隊伍中尚在哺乳期的幼狼在吸幹了母親最後一滴奶水后,被母狼吊在嘴裡隨著行進顛簸,不知死活。
隊首的幾隻成年沙狼已經將步伐壓的很慢,卻依舊與中部羸弱的成員拉開著距離,它們只能走走停停,努力保持著隊伍的完整。
狼王吊在隊伍的最後面,始終與隊伍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它偶爾駐足遠望,偶爾飛奔上高聳的沙丘掃視,確認沒有危險后才緊追兩步跟上隊伍。
刺目的陽光炙烤著沙礫,不遠處一群禿鷲不緊不慢的跟著狼群前行。
一隻口銜幼崽的母狼終於在用盡了身體內最後一絲氣力后,跌跌撞撞地搖晃了幾下,腳步一頓,瘦弱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本被它銜在口中假寐的幼崽也一併摔在了地上,幼崽口中「咿呀」了兩聲,睜開了朦朧的雙眸,它似乎被摔的有些發矇,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了小半步,虛弱幼小的身體卻又重新摔回了地上。
行進中的狼群終於停下了。
另一隻沙狼用鼻子輕輕拱了拱躺在地上的母狼,抽動著鼻子使勁嗅著氣味,過了許久,一聲沉悶的低嗥從它乾澀的喉嚨里發了出來,它緩緩退了兩步,眼神麻木的看著已經斷氣的母狼。
倒在地上的幼崽吃力地蠕動著身子爬進母狼的懷裡,用力吸允著它那乾癟泛白的乳頭。
風吹過母狼灰黃的毛髮,像是撫過成熟的麥芒。
狼王站在不遠處的高地上冷眼觀察著一切,霞光照在它逐漸失去光澤的毛髮上,像火,逐漸燃盡。
許久,它低吼了一聲,狼群如同得到命令般散開,很快便恢復成了之前的隊形。
一隻母狼叼起蜷縮在死狼懷裡的幼崽,默默跟著隊伍向著永遠看不到頭的方向而去。
狼王矯健地躍下高地,瞥了一眼靜靜的躺在黃土地上的母狼屍體,布滿血絲的雙眸里似是燃燒著森森的火焰。
它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無聲地繞過了地上這具骨瘦如柴的屍體。
時間流逝,戈壁灘終年不斷的風持續割裂著貧瘠的土地,隨風而起的漫天黃沙似是瀰漫了整個天際。
沉默的狼群低著腦袋迎著風沙前行,過了不久,隊伍最後面的狼王身體猛然一滯,已經抬起的右爪似是定住了一般,停在空中不動了。
它雙耳微微顫動,捕捉著呼嘯的風中那絲悄然而近的異響,突然,它警惕地轉過頭,原本半眯的雙眸一剎那如刀般凌厲。
似乎是為了迎合即將到來的戰鬥,肆虐的狂風驟然間停滯了。
黃沙落盡,一隻體型有狼王三倍大小的青毛怪物出現在不遠處的陡峭戈壁上。
兩隻野獸隔空遙望著彼此,熟悉的場景一次次重複上演。
怪獸逼迫著狼群一次又一次遷徙,途中死了無數的族類,又有無數的幼狼在復仇的血液中茁壯成長。
狼王低聲沉吼,又在轉瞬間仰頭長嘯,它挺直了前肢,弓起了身子,長尾平翹,像是一把即將出鞘的彎刀。
幾個呼吸間,它似乎已經下了決定,突然掉頭狂奔。
那青毛怪物見狀,身子一弓,壯碩的身子如鐵球般轟然砸向地面,四肢著地的瞬間便如一隻脫弦的箭般向著狼群射去。
狼王極速穿過一隻只沙狼,狼群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由隊尾向著隊首逐漸提速,直到狼王奔至隊首時,原本領頭的三隻沙狼迅速脫離了隊伍,掉頭向著隊尾狂奔而去。
沉默的軍隊有序地變換了隊形。
原本隊尾的兩隻沙狼已經與青毛怪物相接,在近身的瞬間,卻並不與它相鬥,而是兵分兩處,將青毛怪物夾在了中間。
青毛怪物目標明確,也不理會兩側的沙狼,直奔狼群中的老弱病殘而去,就這樣三隻敵對的野獸幾乎齊頭並進,幾個呼吸間便追上了狼群。
青毛怪物奔跑間四肢同時發力,躍入半空,直撲狼群末尾一隻幼狼而去。
幾乎同一時間,隊首的三隻沙狼突然從狼群中竄出,中間個頭稍大一點的沙狼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向著青毛怪物的脖子上咬去。
那怪物身體騰空,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能用身體強行接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兩隻野獸身體轟然相撞,青毛怪物騰空的身體微微一滯,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四肢穩穩地落地,而那發出致命一擊的沙狼卻如同破麻袋一般被狠狠地撞飛了出去,砸在一處凸起的砂岩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幾乎在青毛怪物落地的同一時間,餘下的四隻沙狼已形成合圍之勢。
青毛怪物見此情景只是微微抖了抖身軀,四肢微微彎曲,一雙如雞蛋大小的眸子里閃動著不屑,它用布滿細小倒刺的猩紅舌頭舔了舔兩側的森森獠牙。
刺目的陽光照在它青色的皮毛上,稀疏的毛髮下暴起的青筋蜿蜒如細小的青蛇爬滿了全身,一條細長如牛尾的尾巴一下一下拍打著黃土。
它低聲怒吼,聲音如牛,幾滴鮮血從它脖子處的傷口沁出,一滴滴濺在黃沙上,即使鋒利如刀的狼牙,也僅僅在青毛怪物堅硬如鐵的皮膚上刺出了幾個細小如黃豆般大小的傷口。
落日即將消失在山頭的剎那,青毛怪物身後的兩隻沙狼率先發難。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隻沙狼一左一右撲向怪獸大腿兩側,那怪物反應相當迅猛,一瞬間便調整了身子,伸出一隻爪子狠狠地將其中一隻沙狼拍倒在地,另一隻沙狼則被它巨大的身體撞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身前的兩隻沙狼也相繼發起了進攻,一隻死死咬住了青毛怪物的尾巴,而另一隻則攻向它的下體。
青毛怪物一驚,已經來不及再一次調整身體,只能四肢發力向前狂奔,可惜那隻叼住尾巴的沙狼早就反方向用力拖拽,即便怪物用盡全力拖拽著整隻沙狼往前跨了半步,卻依舊被攻擊下體的沙狼爪子劃破了大腿。
身上的兩處傷口並不致命,但沙狼的配合卻徹底惹怒了青毛怪物。
它嘶吼一聲,猛地一個擺尾,那張布滿參差獠牙的大口死死咬住了尾巴上的沙狼。
那隻沙狼吃痛,口中一聲悶哼,下意識鬆開了嘴巴。
此時,先前被拍倒在地的沙狼驟然發難,身體如閃電般躍起向著怪物最柔弱的肚子撲去,可惜青毛怪物早有防備,巨大的腦袋猛地一扭,口中沙狼被當作武器甩了出去,兩隻沙狼身體轟然相撞,鮮血四濺。
一輪攻擊過後,五隻沙狼已死傷大半。
怪獸似乎意猶未盡,它低嗥著,雙眸里嗜血的光芒閃動。
太陽終於落了下去,風吹過殘破的砂石,發出嗚嗚的哀鳴……
起風了,不遠處的禿鷲盤旋在空中久久不肯離去。
遠處哨堡上的火把逐次亮起,一老一少兩個身穿黃褐色皮甲的戰士憑欄遠眺,注視著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伍長,那狼王就這麼丟下狼群逃跑了么!」年輕戰士稚嫩的臉上堆滿了憤恨,一雙清澈的眸子里怒氣幾近噴涌而出,「要是在我們金林軍,首領敢不戰而逃,那他絕對逃不過凌遲的下場。」
他咬著牙,一拳狠狠地砸在了由黃土築成的牆壁上,黃土牆格外的結實,只是掉落了幾塊拇指大小的土塊,倒是那揚起的沙霧嗆得年輕戰士連連咳嗽了幾聲。
鬚髮皆白的老戰士卻出奇的平靜,他伸手將插在後腰處的煙斗拔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從煙袋裡捏出幾根灰褐色類似於煙絲的東西放進鐵質的煙鍋里,就著火把點燃,狠狠吸了一大口,如痴如醉的神情瞬間布滿了他那張如枯樹皮般的老臉。
「小夥子生氣個甚,你瓜娃子才來幾天,對這炎尤戈壁上的沙狼懂個球。」老戰士又趁機猛吸了幾口煙斗,強烈的刺激瞬間憋紅了他那張老臉,他卻始終捨不得咳嗽一聲,生怕喉嚨里的煙霧就此消散了。
「狼群本來就不是那隻怪物的對手,你別看那狼王跑得快哩,它也是為了保住狼群里的幾個幼崽子,整個狼群中只有它的速度和體力能擺脫怪物的追殺,與其葬送了整個狼群,倒不如留下幾個崽子,或許這支沙狼的血脈還能延續下來。」老戰士邊說便將煙鍋里未燃盡的煙絲用手指捻滅了,又小心翼翼地倒回了煙袋裡,「首領嘛,危機時刻總要懂得取捨,哪像你這瓜娃子,一根筋,真上了戰場要吃虧哩。」
「還是怕死!」年輕戰士聽到老戰士的解釋,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要是我們金林軍碰上不可戰勝的敵人,即便是全軍覆沒也絕不可能丟下同伴獨自逃命。」
「逃兵!逃兵絕對不可原諒!」
「對對對,你們金林軍個個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厲害得很,厲害得很嘞。」老戰士撇了撇嘴,倒也不與身邊的年輕人爭執。
他眺望遠方,沙狼與怪物搏殺的地方已完全被夜色籠罩,只能聽到那裡禿鷲們斷斷續續的歡鳴聲。
「我說瓜娃子,就一定去那金林軍哩,留在這陪我這老頭還不行嘞,」老戰士撇過頭瞅著年輕戰士嘿嘿地笑,「你天天金林軍長金林軍短,人家可還要你嘞,小心把你放在這不管你嘞,讓你當一輩子哨兵喲。」
「歷練!歷練!你懂不懂!」年輕人聽到老戰士的調侃,跳著腳叫道,「屯長和我們說了,只要再磨練一段時間,回去就能正式加入金林軍,你知道不!」
年輕人邊說邊指畫,稚嫩的臉上泛起陣陣紅暈。
「好好好!」老戰士見又逗得年輕人跳腳,心中積壓已久的煩悶似乎一瞬間消散了,不由得撫掌大笑,在這片荒無人煙的戈壁上,相互調侃似乎成為了他們唯一的樂趣。
「你你……」年輕戰士氣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原地跳著腳生悶氣。
「瓜娃子,你……」老戰士又要調侃兩句,突然瞥見土牆上火把的亮光輕微一閃,幾乎在同一時間,年輕戰士的腦袋離奇地直直墜了下來,「咚」的一聲,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脖頸處噴出的鮮血幾乎將老戰士從上往下淋了一個遍。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的神色里,一道黑影從瞭望口外翻了進來,一柄墨色的匕首沖著他胸口刺來。
老戰士雖然年老體衰,反應卻十分迅速,幾乎在匕首貼近的一瞬間,手上已經抽出了身後的煙斗,狠狠地將匕首砸開了,趁著空隙雙腳連連後退了數步。
「你是!」他穩下身形口中方才吐出兩個字,一柄一模一樣的匕首已經從身後穿破了他的喉嚨,「夜……夜鶯……」
聲音戛然而止,他飽經風霜的臉上依舊帶著震驚、不甘,更多的則是不解,瞭望口下明明是高達數十丈的絕壁,這人到底是如何翻上來的……
老戰士身體被緩緩放倒之際,數道黑影早已翻進了這座守衛森嚴的哨堡,六七名負責放哨的戰士在睡夢中被悄悄抹了脖子。
率先翻進哨堡的黑影將手中依舊滴著鮮血的匕首在年輕人的衣襟上擦拭乾凈,直起身通過瞭望口向南而望,延綿數百里的戈壁上百餘座哨堡依舊如繁星般點綴在茫茫無際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