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軍戶僑民
在劉駿與柳元景商議犒賞之事暫時告一段落後，一旁一直只作補充發言的宗愨，在糾結許久之後還是忍不住主動提議道：
「王上，若犒賞之事可行，末將欲請王上亦能恩澤一番雍州僑民軍戶。」
「雍州僑民嗎？」
兩個多月雍州刺史當下來，劉駿自然懂宗愨的意思。
雖說雍州境內有大量的僑置郡縣，以及其中配屬的各級虛官一度攪擾得劉駿頭昏腦漲，可這自東晉時傳下來的規矩，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在華夏這片地域上，歷代朝廷中央制定的政策，從來就沒有無地放矢之舉，必是有利可圖。
之前劉駿認為東晉置下那麼多僑置郡，主要原因應該是：東晉丟了北方江山，在南方整些僑置郡，臉上多少過得去。養那麼多僑置郡官吏只是一筆面子工程。
真執掌雍州大權，實際了解僑置郡內情之後，劉駿才知道，在利益面前華夏人從不在乎面子。
自三國時期，連年戰爭，用兵量大，而土地荒蕪，人口銳減，加之豪強地主大量兼并土地，爭奪人口，東漢時期的募兵制已無法推行。為了保持固定的兵源和恢複發展生產，曹魏率先開始實行「世兵制」。
世兵制自曹魏時期一直延續到當今大宋，都是朝廷的主要兵制。
不過世兵制，尤其是依賴土地分配的世兵制【國家用土地為俸祿，一家世代為兵，典型案例：隋唐府兵制、明朝衛所制】時間一長就會發生制度性瓦解，軍隊戰鬥力嚴重退化等問題。
而東晉末至大宋初，世兵制維持了兩百餘年，世兵制軍隊戰力雖有退化，但這麼長的時間，世兵戰力依舊未退化到徹底不堪用的地步，自然是有其原因所在。
東晉南北連年戰亂對兵鋒有所淬鍊固然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還是東晉至時下大宋的世兵兵戶，和現代軟體一樣，可以自動更新。
自永嘉南渡之後，大量北方流民湧入江南，永嘉南渡的北方人口被江東本土鼠輩們稱呼為僑人。
北方連年戰亂，大量流民人口湧入之下，為了避免僑民與土著之間爆發大戰，再加上朝廷皇帝都是北來僑人，皇室與北方大族需要依靠僑民力量維持對江東鼠輩的統治，所以東晉政府在集中地區暫置原籍州郡縣，並仍用舊名。稱僑州、僑郡、僑縣。
此外僑人還有免稅的特權。
跟現代國人討厭外國人特權一樣，若是僑民只享受權利不承擔義務，江東本土鼠輩肯定是不服的。所以僑人雖然可以免受賦稅徭役之苦，但僑人中除了那些南渡的皇族與頂級士卒，剩下的僑人幾乎世代都需要服兵役。
【主要北方拋家舍業來到南方的人，除了出人出力也沒什麼油水可颳了】
初初來到南方的北方僑人，了解北方人的作戰方式，同時在南下流亡的過程中歷盡艱辛，對北方的胡虜政權多是恨之入骨，所以參軍服兵役也很踴躍。因此，僑人也成為了東晉南朝的武力基礎。
也正是在這群南下的北方人的護持下，東晉朝廷才能在荊揚之爭、皇權權臣之爭、寒門世族衝突，僑民土著矛盾以及山越之亂等一系列足以引爆任何一個王朝的地雷炸彈之下，顫顫巍巍的延續了足足一百餘年。
即使是時下大宋，真正掌握武力的還多是北方人。
遠一點的，爺爺劉裕，祖籍彭城郡彭城縣綏輿里，北方人。
近一點的，柳元景，河東郡解縣人，北方人；宗愨南陽涅陽人【河南鄧州】，北方人；
所以宗愨此番提出讓劉駿恩澤一番僑民，既有一點自家也是南來僑民的私心，但更多的還是想提醒劉駿，不要忽視了雍州乃至朝廷大軍真正的基本盤所在。
「今年得幸並無天災，不過今年秋稅尚需補去年的虧空【元嘉二十年諸州郡水旱傷稼，民大飢。遣使開倉賑恤】，再加上秋日尚需動兵，又是一番糧草消耗，所以這次犒賞恐無法惠及僑民。」
劉駿當然想拉攏一番北方人心，不過雍州的經濟早就是大問題，即使劉駿這位大宋的「送財童子」，也不可能在兩三個月間就可以改善雍州的財政情況。
眼見宗愨目光一時有些晦暗，劉駿也不想讓宗愨這位一直勤懇辦事的部將失望，於是思考了一番后緩緩說道：
「今年荊州林邑稻大熟，秋收之後待掃清雍州蠻族匪患，本王便上書朝廷，從六叔那調撥一批林邑稻良種來。明年雍州林邑稻大熟之後，本王便懇請父皇恩澤雍州僑民。」
聽聞劉駿信誓旦旦的保證，宗愨一時激動躬身拜道：
「末將代雍州僑民拜謝王上。」
「誒！雍州僑民本為我大宋子民，得享君父恩賞理所應當，何須將軍拜謝。」
「是，末將失言，還請王上責罰。」
「行了，大營之中並無外人，責罰倒也不必，元干日後你注意一些口頭言語便是，你說是吧，孝仁？」
聽聞劉駿突然提到自己，柳元景先是一愣，隨後急忙躬身應是。
方才宗愨雖有徹底倒向劉駿的意思，但宗愨出身不過涅陽寒門，柳元景還犯不上為了一點小事就打小報告，既得罪上司還得罪同僚。
犒賞的事情暫時商議完畢，劉駿又開始與柳元景以及宗愨商議秋收之後討平雍州蠻族叛亂的事情。
正所謂大事小會定，小事大會講，劉駿才不會傻乎乎的召集雍州各部將領商討征伐蠻族的事情。鬼曉得在雍州駐紮多年的朝廷大軍與雍州郡縣兵和雍州蠻族的牽扯有多深。
反正劉駿是既不想自己的核心軍事部署被將官中的「郭小鬼」知道，更不想朝廷剿匪大軍中冒出個「第四師團」出來。
相比於北魏，雍州的蠻族在柳元景與宗愨眼裡不過宵小，光憑眼下訓練不過兩三個月的新軍，柳元景都有把握擊破雍州蠻族主力，宗愨就更不必說了，身披重甲后，如高祖那般以一擋千力所不濟，但以一擋百，宗愨信心十足。
就那些窮酸蠻族，宗愨量他們手上也沒有足以破甲的弓弩。
「時下沔諸蠻、湖陽蠻因被建威將軍征討，元氣未復，當下雍州主要作亂的蠻族是驛道蠻、鄖山蠻等蠻族，之前我等率新軍北上時，蠻兵居然敢阻塞沔水河道，可見其猖狂。秋收之後，兵精糧足，莫說朝廷。便是本王也不能再容此等宵小作亂！」
新軍大營中軍大帳內，一處被布幔圍攏起來的絕密之所，劉駿與柳元景以及宗愨，在劉駿花了不少錢做出的雍州沙盤上指指點點。
雍州蠻族打砸搶燒什麼的，劉駿不怎麼在意，哪朝哪代沒這點破事。主要是這群蠻族居然盯上了水道商路，開始攔路打劫了，上個月就有一批路氏送來的新軍糧秣被沔水水道上的蠻子打劫，損失慘重。氣的當時劉駿直接砸了吃飯的飯碗！【曹操砸碗】
「王上，雍州諸蠻不足為慮，只是其部落于山野，難尋其蹤。」
正面打官軍憑藉裝備與訓練優勢，肯定穩贏。但柳元景擔心官軍在山裡被熟悉地形的蠻子當狗溜。
「此事勿慮，兩月之間，路氏多有商賈與蠻族貿易，不說全部，蠻族大部村落山寨已被探明。」
「既如此，今秋之戰必勝。」
只要能找到蠻族作亂的主力部隊，柳元景便有必勝的把握！
蠻族與官軍，不論後勤、裝備、還是士氣都不是一個層次的。雍州蠻族最多只佔一個熟悉當地環境的情報優勢。現在蠻族連情報優勢也被劉駿麾下商賈抹平，官軍要是還打不過，那劉義隆可以趁早練練牽羊舞了。
戰略上可以藐視敵人，但戰術上還是要重視敵人。雖然劉駿也認為今秋蠻族治安戰肯定能贏，但戰爭嘛，陰溝裡翻船的示例不要太多，劉駿可不想自己的處女戰就鬧出笑話。所以一下午劉駿都與柳元景、宗愨商議可能出現的情況，並商討相應的應對方法。
一直聊到夜幕將近，劉駿這才在路惠男派出的侍衛催促下打道回府。
「請戰奏疏已經遞上去了，就等著老爹點頭了。等了這麼些年，總算可以近距離接觸實際戰場了！」
午夜，摟著已經顯懷的表姐，劉駿的思緒卻是飛向了希冀又有些惶恐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