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窺視
許清的豪言壯語剛說出口,就被查驗請柬的家丁攔在了門外,
「許大少,我家主人舉辦的詩會有規矩,此門只允許持有請帖的書生才子入內。」
「通融通融,規矩不也是人定的嘛,何必認死理呢?」
頭戴方帽的家丁,頗有些不屑的看著許清。
許大少的惡名流傳在外,城裡人都知道他胸無點墨,經常出沒於花柳之地。
他懂詩嗎?
家丁想到此處,便強忍著怒氣說道:「許大少沒有請柬就快些回府吧,別耽誤我們這些下人做事。」
……
「東門是何人在生事?」
濮園內的一處拐角,一名面如冠玉,身穿青袍的男子微皺眉頭,面色有些不悅。
東門傳來的喧囂聲甚是吵耳,敗壞了他招待賓客的雅興。
「我濮園是江南文人雅士的亨嘉之地,怎麼能出現如此荒唐,有辱斯文的場面?」
男子身邊的小廝點頭哈腰,忙跑去東門問話。
當他回來的時候,面上透著三兩分古怪。
「侯爺,小的問清楚了,門外的鬧事者是許家大少許清,他沒有詩會的請柬,還想帶著同來的女眷入場。」
「許清?他前日不是在自家府里落水失憶了嗎?」
靖東侯的劍眉微動,聲音也有所停頓。
「怎麼這病沒養好,就跑到我濮園詩會上撒野發瘋了?」
靖東侯越想越覺得可疑,這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八成是來詩會上搗亂的。
「侯爺,要小的再叫些人把他轟出去嗎?」
「轟出去吧。」
小廝應聲轉頭,可剛走出去沒兩步,就被靖東侯叫停了步伐。
「等等!」
靖東侯在堆疊如山的禮品中,一眼望到了一封書面娟秀的名帖。
他在素州主持詩會多年,從沒見過如此工整好看的字體。
「陸晚禾……」
名帖上的字型大小,驗證了靖東侯心裡的猜測,讓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陸家小姐也來了?」
「回侯爺,許家的三夫人也來了……」
靖東侯的面色一沉,打斷糾正道:「別叫許家三夫人,叫陸家小姐。」
「是,侯爺。」
僕從立馬改口,「陸小姐此刻正在西門那兒準備登船,小的給她安排了景色最好的位置。」
「不錯,還算有點眼力勁……不對,那跟在許清身邊的女眷是誰?是他最寵愛的四房?」
靖東侯嗅到了一絲異常。
聽說許府的大少奶奶就被太后召到了京城,眼下的後院就只剩下了三房陸氏和四房秦氏。
秦氏出身風月場所,喜好結交王公權貴,與許清的性子背道而馳,應該並不會與他外出參加詩會。
「是個生面孔,與許府打過交道的下人說,好像是他們府上干雜活的小婢,因為喊人救了許家大少,就被其帶到身邊了。」
靖東侯眉頭舒展,冷聲一笑,「帶著丫鬟來外面出醜,真有他許大少的風格,看來這失不失憶,對他而言都別無二致。」
靖東侯的心思微動。
若陸晚禾在船上觀摩詩會的話,那豈不是可以在眾人面前直視自己與許清的差距?
想到此,他擺了擺手,「想來就讓他來吧,本侯又不是小氣之人。反正在詩會上做不出來詩,丟的是他許家的臉面。」
「是。」
……
許清擼起袖管,正準備給這門衛科普人權的時候,突然瞥到另一名僕役從內院跑出,對著那守門家僕耳語了幾句。
門衛點頭聽完,就讓開了自己的身位,示意許清可以通行。
「老大,你真厲害!」
朱元德一臉崇拜的說道:「靖東侯的脾氣大得很,鮮少會給人面子,看來他是打心眼裡的害怕大哥。」
許清看到面前家丁冷笑的表情,就知道靖東侯這小子沒安好心。
不過眼下能帶著小環參加詩會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三人跨進東門,眼前的景象驟然生變。
銀杏樹落葉紛紛,把地面染成了金黃色。
溪泉怪石,亭台水榭坐落滿庭院的每一處,幾乎達到了一步一景,十步一色的地步。
兩者相配,秋意漸濃。
「我的乖乖,早就聽說濮園裡的景色一絕,如今得見,確實不枉此行呀。」
朱元德左看右看,對眼前如畫般的景觀愛不釋手。
相比之下,許清和小環的表情就有些平淡了。
許府的規模約是濮園的數倍,光是在擴建后的後院里走一遭,都要花去兩個時辰的功夫。
濮園雖有四季之美,但它與許府的精緻相比,仍有著不小的差距。
當然了,坐落於涪江河畔的濮園也有著自己的特點。
例如從北邊出去的院子外,就是一處縱覽全江的觀景台,靖東侯用八卦象數命名為乾台。
其下方修有一座小小的碼頭,是為遊船停靠準備的。
……
詩會舉辦的時間較長,往往會花去滿滿一日的光景。
所以在各類擺置出來的桌台上,都會備有主家準備的點心吃食。
許清和這滿院子里的青袍儒衫都不認識,走馬觀花的看完園景,就隨便找了個亭子坐下,拿著糕點吃了起來。
「這綠豆糕不錯。」
朱元德咽了口口水,面色上有些許的遲疑。
「老大,參加濮園詩會的人,都是江南較為出名的才子學士,咱們這樣吃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影響形象。」
「形象?」
許清嚼了嚼嘴巴,仰頭用詫異的眼神瞄了朱元德一眼。
他突然記起來,這傢伙是來相親的。
「你放心好了,那船上又沒有望遠鏡,你吃多少她們又看不見。還有……在乎這些文人墨客有屁用呀?你又不跟他們處對象。」
「望遠鏡?對象?」
朱元德面對許清嘴巴裡面蹦出來新詞,不解其意。
在被許清提醒后,他才大致明白了這兩個詞的含義。
遊船上的名門閨秀難以看清這裡的情況,那他還矜持個什麼勁?
……
涪江上的遊船,是一艘極為寬闊的畫舫。
它由兩艘船隻拼湊到一起,比尋常花船要大出一倍有餘。
舫上除去裝飾用的朱蘭翠幕,輕紗羅曼,還備有雅間樓閣,供專人使用。
眼下,就有這麼一位身份極為特殊的女子,立在樓上雅閣的窗戶面前,向岸上張望著。
她用纖柔白皙的小手握著一根細長的銅筒,撥動著頭部的機關。
與她同行的柳家小姐見閨中密友模樣古怪,忍俊不禁的笑話道:「錦兒,你這使的是什麼東西?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和鬼怪小說里的獨眼龍一個樣。」
「哎呀,你不懂,這是我花大價錢從大玥國引進的寶貝,學名叫窺筩,有一眼百里的功效。」
窗邊的人影微微側頭,露出了自己的鳳眉秀目,玉頰櫻唇。
細看之下,才發現這正是一名清麗秀雅,容色絕美的靈動少女。
柳家小姐聞言有些不信,「有這麼厲害嗎?」
「換你來瞧瞧?把這個東西貼近左眼,轉動這個圓鈕……怎麼樣,是不是能看清園子里的事物了?」
沒想到在少女的教導下,柳家小姐竟真學會了這窺筩怎麼用。
「真能看清了!這濮園詩會上好熱鬧,咦,怎麼還有幾張宮中的熟面孔……立在台上的那名男子就是靖東侯吧?長相氣質皆是上乘,看起來還不錯。」
「怎麼?柳家小姐喜歡這樣的人?」
柳家小姐放下望遠鏡,略帶嗔意的跺了跺腳。
「郡主大人,能別拿我開玩笑了嗎?我喜歡什麼樣的你不清楚嗎……對了,我找人打聽過了,這靖東侯的心裡早就有人了。真要算起來,那人跟你也有點關係,她今日也來到了船上。」
外表甜美的少女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漫不經心的回應道:「沒興趣,這天底下的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咳咳,別瞪我了,你家七郎好,最好了。」
在兩名女生閑聊的時候,拿著望遠鏡的柳家小姐突然看到了與詩會不太搭邊的一幕。
兩名錦衣玉袍的男子沒有去園林中間與眾人攀談,反而找了一處隱蔽的角落吃了起來。
那大快朵頤的模樣,看的她都有些餓。
「這兩人是素州城裡的哪家公子?」
……
「瑪德,真好吃!老大你是不知道……我家老頭命我出來找對象后,就開始嚴格限制我的飲食。」
跟許清混了沒多久,朱元德就能活學活用對象這個詞了。
「整整三天,我都吃不到一根這麼大的雞腿!」
朱元德的臉上滿是幸福。
「老大,給我講講失憶后的感受唄。」
許清有些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他一個穿越過來的人,哪懂得失憶的滋味?
這小子精力旺盛,一個雞腿都堵不住他的嘴,得想個辦法讓他消停下來。
許清瞥了眼桌子上的雞骨頭,想到了孫子算經里的問題。
「元德,有若干只雞兔同在一個籠子里,從上面數有88個頭,從下面數有244隻腳,請問籠中有多少只雞和兔?」
許清本是想給朱元德找個事做,卻沒想到這傢伙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就又湊過來了。
「老大,我算出來了。」
朱元德嬉皮笑臉的說道:「假設這兔子和雞同時抬起一半的腳,那就能得出雞兔的總數。再用頭數和總數算出兔子,就能得到雞數。」
「因此,這兔子是34隻,雞是54隻。」
許清微微愣神。
真沒想到朱元德能這麼快的算出答案。
這小子很適合管賬呀!
就在許清琢磨著,這個時代有什麼好做一點的生意時,一名僕役走上前來,彎身行禮。
「許公子,詩詞大會在乾台舉行,是否需要小人給公子引路。」
許清拍了拍手,順便往朱元德的衣服上抹了一把。
「吃飽了嗎?」
「老大,吃飽了。」
「走去看看怎麼個事。」
許清對靖東侯很是好奇,更何況這場詩會還夾雜著相親性質。
也不知道詞句出眾的少年郎,能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是萬人追捧?還是譽滿天下?
「老大,老大!等一下!」
朱元德支開那名引路的僕役,朝許清挑了挑眉毛,賊兮兮的笑了兩聲。
「咱們怎麼能空手上場呢?俗話說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在我此行早有準備。」
說罷,他便摘下自己深藍色的靴子,從中扣弄出一個滿是褶皺的紙團。
「老大你看!這是我從一個落魄書生手裡買的詩,各個都是精品佳句,堪稱一絕……絕對能讓伱我二人出盡風頭。」
許清根本沒看清那張紙條上寫的是什麼詩,因為這味太濃了,搞得他差點把剛剛吃進去的點心吐出來。
亭外的小環捏住了自己的翹鼻,悄悄往外挪了兩步。
「趕緊收好,我真謝謝你祖宗十八代……」
許清轉過頭乾嘔了兩聲,與朱元德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雖然他很想暴揍這小子一頓,可考慮到朱元德的心腸不壞,做這事也是為了自己好,也就領了他這份心意。
朱元德的胖臉上全是委屈,套上靴子后,從亭子里追了出來。
「老大,沒有這些詩句相助,一會兒詩會上可是凶多吉少呀……」
「你擔心你自己就行。」
提到詩詞,他許清還真沒怕過。
三人來到了乾台,才發現台上台下已經坐滿了人。
這些人清一色的青衫儒袍,唯獨台上那名年輕男子束著發冠,英眉俊目,頗為出眾。
「許兄。」
許清剛剛入座,就見那名男子站起身子,舉杯邀約。
「你是?」
俊容男子的面色有些僵硬,不過他馬上就緩和下來,陪笑道:「對不起,忘記許兄前日失憶了……在下靖東侯馮拓。」
「哦,馮弟弟是吧,久仰久仰!詩會搞得很不錯嘛。」
許清拱了拱手,眼神帶笑,表情顯得很是熟絡。
坐在席位上的文人都對許清的觀感不佳。
哪有人在失憶后,和對方打招呼用久仰久仰的?還稱呼一個世襲侯爵為弟弟……
虛偽。
馮拓也沒想到,這許清竟變得如此狂妄。
換做是以前的許清,肯定會在眾人面前怯場,然後把自己記恨在心裡。
「合乎許兄的心意就好……不過許兄之前從未參加過詩會,今日突然光臨鄙園,是不是詩興大發,有了什麼絕佳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