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需自證
劍氣縱橫,如狂風驟起,眾僧衣袂飄飄,紛紛抬手以擋其勢。
待那靈光漸漸消散,一名紅衣少年卓然立於禪院之中,劍眉星目,英挺非凡。
只見他負手握劍,目光迅速掃過眾僧,最後停在身著黃袈裟的智明方丈身上。
「半個多時辰前,有五名惡修血洗我凡銳營,殺害將士三十餘人。聞其遁入貴寺聖地,敢問方丈,此事是否屬實?」
眾僧聞聽少年清冷之聲,霎時間只覺寒氣逼人,面上浮現懼意。
個別心性不堅的僧人,更是雙腿發軟,難以自持。
非是這些僧人膽小怯懦,實乃王璟山於錢塘縣御劍顯聖的赫赫威名,早已如狂風般席捲臨安,令人聞名喪膽。
更何況,退一萬步講,即便眼前這位紅衣少年,並非那位名動天下的劍仙,僅僅是位普通的修士,他此刻所散發出的怒火與殺意,也絕非凈土寺這些凡俗僧侶所能承受的。
反觀那一直擔驚受怕、如墜冰窟的智遠和尚,在見到這劫難終於來臨時,卻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他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毫無畏懼之色地站了出來:
「貧僧智遠,愧為本寺監院。今日發生之事,皆因貧僧失職、監察不力所致,與他人並無干係。」
王璟山一眼便看出,智遠身上並無半點修為波動。
他沉聲問道:
「法師所言失職、監察不力,可是指法師的弟子們犯下了今日這血腥罪行?」
智遠正欲開口回答,卻被一名執事僧的驚恐聲音打斷:
「是、是定字輩的五位師弟!定海帶著他們去溪邊清洗兇器了!」
這和尚顫聲說著,額頭上冷汗直流,顯然已被嚇得魂不附體。
「慈凈,休得胡言!」
智明方丈厲聲喝止了執事僧的慌亂言語,穩步上前,面對王璟山雙手合十,深深地行了一禮:
「劍仙閣下,老衲承認,此事確是我寺弟子所犯下的罪行。老衲身為方丈,願與智遠師兄一齊承擔所有罪責。」
智明方丈的聲音堅定而沉痛,
「但我佛慈悲,講究因果報應。今日劍仙身邊人所遭受的惡果,實則是往昔所種下的因。老衲懇請劍仙明察秋毫,切勿將怒火波及我凈土寺無辜的僧眾。」
王璟山似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方丈此言,莫非是在指責我害了那些將士?」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倘若閣下平日行善積德,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罪孽,又怎會有今日的苦痛呢?」
「何其荒謬。」
王璟山搖了搖頭:
「我行事光明磊落,從未——罷了,我又何必與你陷入這無意義的爭辯?」
身為胎息巔峰的高修,王璟山沒有當場發作,已經算是道德涵養極高,給足了這群僧人面子。
若是換了其他修士,想要報仇,哪還會跟這些凡人廢話?早就直接動手了。
他正要放下手中的木劍,凌空而起,藉助明亮的月光尋找溪澗的方位。
就在這時,智明方丈的聲音再次響起:
「光明磊落?那請問閣下為何還要驅使孔家,侵吞我寺的田畝?」
一聽到「孔家」二字,王璟山的身軀陡然緊繃,猛地轉過頭問:
「你說什麼?」
智明方丈卻在這一刻選擇了沉默,他輕閉雙眼,將對話的主導權交給了更了解內情的智遠。
智遠長嘆一氣,緩緩開口,吐露了事件的來龍去脈。
「依仗著權勢和地位,孔家近年來不斷蠶食我寺的田產。
「然而,他們念及先輩的福蔭,仍給我們留有一線生機,並未趕盡殺絕。
「但是,劍仙閣下想要在江南立足,建立自己的仙族勢力,威逼孔家交出越州的土地。
「孔家試圖保留他們在越州的一部分產業,閣下卻堅持要他們用臨安的寶地來交換。」
「就在今日午時,孔家的族修將這個消息傳到了我寺。定字輩的弟子們聽聞此事後,個個義憤填膺,氣血翻湧。
「他們無法忍受這樣的不公,於是才會臨時起意,前去尋找閣下討要公道。」
智遠講到這裡,智明方丈才重新睜眼,接過他的話道:
「閣下,您看看,這難道不就是您所種下的惡因,最終結出的惡果嗎?」
智明方丈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鎚,擊打在王璟山的心頭。
一時間,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想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對著所有人說清楚——
當年他們家族如何被孔家陷害,如何被圈佔搶奪了全部產業,又如何因這樁冤假錯案被流放到江北,受盡了凌辱與凄苦……
然而,當他抬頭望見被烏雲遮蔽一角的弦月時,心中的波瀾漸漸平息下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暗自思忖道:
『孔家顯然並不甘心交還越州的產業,所以才會假借我的名義,重施當年的圈地跑馬之計……恐怕這兩日,不止有凈土寺一家受到威脅。既是在填補交還產業后的虧空,也是為了敗壞我在民間的聲譽,打壓我崛起的勢頭。』
此刻,王璟山忽然面對眾僧,默念起文天祥於病榻上,給他講過的詩經: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心不是一塊石頭,不能任人隨便轉移;
他的心不是一張席子,不能任人隨意捲起。
總而言之——
「無需自證清白。」
王璟山淡淡地吐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千鈞之力,回蕩在夜空之中。
接著,他身形一動,已然御劍而起,直衝雲霄。
在明目訣與月光的共同加持下,少年穿透夜色,很快便在密林深處,發現了一條隱約可見的銀色綢帶——
正是反射月光的溪流。
不過幾息時間,他已然降落在溪邊灘涂之上,與正赤腳站在水中的五個年輕和尚視線相撞。
那五個和尚面面相覷,臉上露出驚愕之色。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道略顯粗糙的嗓音劃破寧靜:
「御劍飛行,他就是王璟山!」
話音未落,幾人慌忙地彎腰摸索,撿起浸泡在溪水中的禪棍,緊張地圍上了岸邊。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耳朵碩大、身高近六尺的赤膊和尚。
他眼中雖有一絲驚懼,但仍大喊道:
「兄弟們,別怕!胎息修士的實力都差不多,我們師兄弟五人聯手,就算是那潘招娣來了也討不了好去!」
「定海師兄天資卓越,僅僅修行五年就已達到胎息五層境界……我們四個都聽師兄的,今日定要讓他王璟山有來無回!」
「對!替我凈土寺接著討回公道!」
王璟山默默看他們擺弄完架勢,才淡淡地問了三句話:
「船是你五個燒的嗎?」
「人是你們五個殺的嗎?」
「有無幕後主使?」
在五個和尚的怒罵與咆哮聲中,王璟山得到了他們的回答。
他微微點頭,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然:
「足夠了……」
他緊握手中的木劍,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我王璟山雖為劍修,但從不濫殺。今日,你們若無惡行,我自然不會取你們性命。」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風馳電掣般,穿越了五個和尚的圍攻,穩穩地站在了他們的身後。
伴隨著天上御劍訣起手式的完美收尾,五顆腦袋從左至右依次落地,血花飛濺,沉悶地砸在地上。
他們的身軀,也如同被砍伐的木頭一般,無力地倒入了銀色的溪水裡。
王璟山不作停留,再度御劍而起。
劍身指向的終點則是——
「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