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清凈之地(求月票、推薦票)
夜色如墨。
酉時的梆聲遠遠傳來,回蕩在密林之間,與烏鴉的啼叫聲一道,打破了凈土寺的寧靜。
監院智遠正端坐在蒲團上,敲打著木魚,念誦著經文。
突如其來的烏鴉叫聲讓他心神一顫,手中的木魚槌頓時失去了節奏,敲打在木魚上,發出雜亂的聲響。
十幾位正在參禪的執事僧,紛紛側目望向智遠,眼中流露出疑惑與關切。
智遠卻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只見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唉。」
他心中默念佛號,虔誠祈求佛祖的庇佑,願一切紛擾歸於平靜。
然而,就在他重新握起木槌,準備繼續敲擊時,藏經樓的古老木門卻被突然推開。
門口,方丈智明法師的身影如同蒼松般屹立,冷峻而威嚴。
他對僧人們的問候與探尋視若無睹,徑直走向智遠,語氣冷硬如冬日鐵石:
「定海他們五人,究竟身在何方?」
智遠不語,只感到門外一陣寒意襲來,下意識用空閑的手緊攥著袈裟的下擺,似要抵禦那穿透衣衫的秋風。
「智遠師兄,說話。」
「……」
智遠長嘆一聲,終於吐出了五個字:
「劍仙,王璟山。」
智明方丈盯著智遠,問道:
「老衲不是已經交代過,明日辰時會親自登門拜訪嗎?定字輩的幾名弟子為何擅自前行?」
智遠避而不答,但他身旁的一名執事僧卻遲疑著開口道:
「方丈大師,弟子在晚膳前,曾看見定海師弟帶著幾人,從鐘鼓樓領取了幾根禪棍……說是要去討回公道。」
隨著他的話音漸漸低落,智明方丈的臉色也變得愈發冷峻:
「他們五個凡人,憑什麼去找修士討回公道?」
智明方丈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嘴唇開始顫抖,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質疑:
「五年了……難道說,他們還在背地裡偷練《正道練氣功》?」
智遠放下手中的木槌,雙手緩緩合十,這一動作無異於默認了方丈的猜測。
「師兄!」
智明方丈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責備與失望,
「你身為凈土寺的監院,掌管監察戒律,怎能寬縱定字輩的違禁之舉?」
他痛心疾首地轉過身,抬手向藏經閣內莊嚴的佛像:
「《正道練氣功》乃道家所修,我等身為佛門弟子,若是沾染此物,那便是誤入歧途,背離了佛法之根本啊!」
「也許,這並非歧途。」
智明方丈愕然,
「你說什麼?」
「也許,我佛門中人修習《正道練氣功》,非但不是誤入歧途,反而是尋得了一條光明大道。」
智遠的聲音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
「方丈師弟,你莫是忘了?當年,崖山道統橫空出世,太一宮、龍翔宮、洞霄宮的那幫老道士,日夜翻閱道典,花了大半年時間,仍然尋不見『蔽日無邪』四字蹤跡。」
智遠緩緩起身,一聲嘆息回蕩在空氣中,並帶著幾分釋然:
「既然道教典籍中尋不見『舟自渡』真君的蹤跡,誰又能斷言,崖山所傳之法必定源於道家呢?」
智明方丈眉頭緊鎖,追問道:
「依你之見?」
智遠目光深邃,緩緩道出心中所想:
「或許,佛法與道法在高深之處是相通的。崖山所傳功法,既非純粹道家,也非純粹佛家,而是二者之精髓的融合。」
此言一出,智明方丈臉色驟變,厲聲呵斥:
「智遠,你怎可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佛法與道法雖有相通之處,但本質截然不同,豈可隨意混淆!」
他手中的佛珠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素來以冷峻形象示人的他,此刻聲音中卻流露出難以自抑的憤慨:
「僅憑紫府、金丹之類字眼,便知其為道家術語……師兄,你怎能為一己私慾,顛覆佛門正統啊!」
「一己私慾?」
智遠和尚聞言,輕輕搖頭,將肩上袈裟裹得更緊道:
「我所為者,在於延續凈土寺的百年傳承,而非個人的榮辱得失,」
智明方丈眉宇間陰雲密布,聲色俱厲地逼問道:
「智遠,你口口聲聲高喊要延續傳承,然而卻暗地裡篡改佛法名義,甚至縱容定字輩的弟子投身道家修行——你連自己的佛門出身,都能如此輕易地拋棄,又談何延續我凈土寺佛法之正統?」
「方丈師弟,你該醒醒了……」
智遠和尚聞言,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
「沒有僧人,何來佛法?延續傳承的首要之務,是保住我佛門弟子的性命和人數!」
智遠和尚聲音略顯顫抖:
「這二十年來,我們已放走了多少持有度牒的弟子?若是連這最後一點僧人都無法保全,日後又有誰來念經誦法、普渡眾生?」
「智遠,你著相了。」
智明方丈猛地拂袖轉身,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不就是少了二百畝地么?我凈土寺數百年傳承,怎會就此陷入生死存亡的絕境……待我親自去見王璟山一面,事情必會有所轉機。」
「方丈師弟,你向來一心向佛,不問世事,自然不知寺務之艱難。」
智遠和尚輕嘆一聲,俯身從蒲團下取出一本陳舊的賬冊,雙手遞給方丈:
「二百畝地若交予孔家,我凈土寺除了這廟宇之外,將一無所有。」
「這……怎會如此?」
智明方丈的情緒忽然轉了個彎,驚疑不定地問道:
「信徒人數雖已不復當年之盛,但我仍見香客絡繹不絕於本寺,怎會陷入如此困境?」
「方丈師弟有所不知。這些年,百姓飽受苦難,生活舉步維艱,信仰雖未泯滅,但囊中羞澀,已無力供奉香火。名為香客,卻只能默默參拜,然後離去。」
智遠和尚苦笑一聲,道:
「而孔家勢力龐大,多年來一直巧立名目,圖謀我寺產業。如今,他們更是借劍仙之威名,公然施壓,索要這最後的二百畝地。」
智明方丈緊握著賬冊,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本是要責備智遠和尚,將佛道混淆的悖逆行為,但眼前的危機讓他暫時放下了這一念頭:
「老衲身為方丈,再如何不問世俗,也不能眼見凈土寺陷入困境,而無動於衷。明日……不,老衲現在便去與尋王璟山交涉。」
「師弟,已經太遲了。」
智遠和尚的聲音低沉而無力,彷彿帶著無盡的悔恨。
「酉時剛過,我們現在趕過去——」
智明方丈急切地說著,卻突然意識到智遠的話中另有深意。
他緊緊握住師弟的袈裟邊角,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師兄,你方才還未回答我——他們五個凡夫俗子,如何能找那些修士討要公道?」
智遠和尚哆嗦一聲,身體的寒冷似乎已經侵入骨髓。
「方丈師弟,你說得沒錯,我身為凈土寺的監院,卻未能妥善履行僧職。」
他蒼白著臉,雙手無力地搭在方丈的掌上:
「五年前,我對他們小懲大誡,本是想看看佛門弟子,能否成功習得道家的修行法門,證實佛本是道……可如今看來,犯過一次戒律的人,又怎能保證不再犯下更大的錯誤?」
智明方丈心中一震,彷彿已經預感到了什麼:
「你的意思是——他們今日,犯了殺戒?」
「唉。」
藏經樓內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十幾位僧人噤若寒蟬,連在心底誦念經文的念頭一時間都忘了。
過了許久,智明方丈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心神,開口問道:
「定字輩的弟子們……現在何處?」
「你來之前,他們已經前往溪邊清洗禪棍上的血跡。」
智遠和尚低聲回答,
「他們說,佛門是清凈之地,必須洗凈一切污穢,才能將禪棍放回鐘鼓樓。」
智明方丈默默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領著身後的一眾僧人走出藏經樓,準備前往山澗小溪。
就在這時,夜空中驀然驚現一道璀璨奪目的流光,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凈土寺。
僧人們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尖銳刺耳的劍鳴,便如雷霆般劃破寂靜的密林,響徹在了他們眼前。
「越州王璟山,見過諸位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