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仁愛之家
沉悶的鈍響,經過擬物手法的巧妙同傳,在慈寧宮內回蕩不絕。
每當這聲音響起,便有一枚白子從桌上摘除,象徵著孔家族修又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然而,根據親軍司修士的監聽,王璟山並未痛下殺手,他只是將孔家族修打成重傷,留下他們痛苦掙扎。
而且,他的進攻看似毫無章法,如同幽魂般在孔府內四處遊盪;
但仔細觀察卻會發現,其每一步行動,都圍繞著孔家八位族老與孔崇君所在的祠堂。
隨著時間的流逝,孔家高層終於意識到了王璟山的險惡意圖。
他們雖然反應遲鈍,但終究還是將府中分散的族修,全部召集到了一起,進行統一指揮。
從平面圖「棋局如戰局」的變化來看,白子逐漸對黑子形成半包圍之勢,黑子的活動範圍則被不斷壓縮,就像是被困在一片孤獨的礁石之中,四面環敵。
最終,黑子被逼至絕境,退入了庫房之內。
近一百六十枚白子,如同天羅地網般截堵在四周,黑子的上下左右皆被封鎖,似已無處可逃。
此時,佩戴孔崇君名牌的江嘉銘,調整嗓音,模仿起耄耋老人的滄桑:
「聖人曾言:『攻其惡,無攻人之惡。』王璟山,你因一時的憤怒而忘記了自身的處境,以至於連你的親近之人,都捲入了這場無端的爭鬥。落得如此境地,你完全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
楊太后聞言,轉頭看向扮演王璟山的張知還。
後者靜默了片刻,輕輕搖頭,低聲對楊太后說道:
「並無回應。」
楊太后心中一緊,追問道:
「那他可還在裡面?」
「在。我依稀能聽見他的腳步聲……還有劍尖刺入地面的動靜『哧』的一聲……甚至,我還能感受到,他那不急不緩的呼吸……」
楊太后聽聞此言,面上並未顯現寬慰之色。
相反,她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凝重,讓人無法揣測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與此同時,包圍在庫房四周的白子,似乎認為最中間的黑子,在淪為瓮中之鱉后,已然放棄了抵抗。
在孔崇君與其他幾位族老的帶領下,他們如同捕食的狼群,小心翼翼地逼近獵物,準備一探究竟。
張知還暗自嘆道:
『你能巧借地利,連續解決孔家數十名修士,已無愧於天下第一的傳聞……只是,即便強大如你,終究無法抵擋百倍於己的敵人……人力有時而窮,這便是胎息修士的極限。』
儘管張知還方才還對王璟山心生嫉妒,渴望能與他一較高下,證明自己的實力。
但此時此刻,當他看到對方身陷絕境時,心中的嫉妒與好勝卻被一股莫名的情感所取代。
那是一種對英雄的敬意與惋惜,他不願意看到這樣一個傳奇人物,就這樣隕落在這裡,結束自己輝煌而又短暫的一生。
『孔家是太后的羽翼,太后必然不願出手相幫……但歌兒與吳家怎的還未趕到?還有與孔家同處保和坊的陸家、留家,莫非也有意看著劍仙落難?』
正當張知還陷於對王璟山的擔憂之際,一聲清脆而銳利的「哧啦」聲,突然傳入他的耳中——
聽起來,像是劍身以較快的速度,從堅硬地面拔出時的感覺。
緊隨其後的,是一陣整齊劃一的「撲通」聲。
那聲音沉悶而有力,彷彿上百人同時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埃。
這一刻,慈寧宮內的時間彷彿靜止了。
常年修鍊千里耳的親軍司修士們,不禁面面相覷,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彷彿剛剛聽到的,是什麼超乎想象的詭異之事。
「……」
沉默在眾人間蔓延,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經過漫長的猶豫和匯總,江嘉銘終於鼓起勇氣,在楊太後面前,顫抖著手,將平面圖上代表孔家修士的白色棋子,一枚枚地全部摘去。
目睹了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幕,楊太後面上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變得如同冬日裡的雪原。
那雙原本端莊而鎮定的瞳仁,已然情緒洶湧,震驚與不安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那日,在錢塘縣見識過天上御劍訣的威力,老身自以為對他有了足夠的了解。不曾想,這世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老身算是真正領教了。」
江嘉銘拱著手,嘴唇微動,本想說「孤身敵百,瞬間盪盡,這如何可能」?
然而,話未出口,張知還卻忽然動了。
只見他從雜物堆中,翻找出一隻水瓢,邁動起沉穩的腳步,在慈寧宮大殿內緩緩行走。
旁邊的親軍司修士見狀,豎耳傾聽,當即為張知還模擬推門而出的環境音。
楊太后瞬間明白:
「王璟山離開庫房了。」
張知還在眾人跟前走了片刻,最後來到扮演孔崇君的江嘉銘身側,將此地並不存在的冷水,澆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舉動讓江嘉銘如夢初醒,重新施展出『千里耳』,將孔崇君的反應同步傳遞到慈寧宮內:
「王璟山……這,老夫……」
江嘉銘趴在地上,頭顱僵硬地轉動著,作勢觀察著周圍的人影,喉部含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到底使了什麼妖法!我家的修士們,他們怎麼可能會同時敗在你的手中!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張知還不愧是伶道小術入門,投入狀態下,自有幾分精湛的演技。
但見青年道具劍緩緩擱在江嘉銘眼前,彎腰單膝蹲下,俯視著「老人」,緩緩道:
「得罪了。」
隨即,他扯下「老人」的腰帶,將其捆綁住之後,單手扛在了肩上。
江嘉銘絕望地哭喊著,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憤與屈辱:
「王璟山,你這般折辱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太后,太后!求您快來救救老臣吧!老臣一生忠心耿耿,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張知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臉上沒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
他緩緩地開口,聲音中透露出堅定與決絕:
「尊道十一年,貴族闖入越州,肆意侵佔我王氏的土地家業,還巧立各種罪名,將我們族人流放到江北苦寒之地,致使骨肉分離、親人永別。那份屈辱與痛苦,貴族可曾體會過?」
他頓了頓,踏過孔府高高的門檻,頭也不回地說道:
「今日,璟山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將長者交去大理寺,由大理寺少卿孔崇和,親自判處貴族流放山東。」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道:
「貴族向來以『仁愛』之家為標榜……如今自家人判自家罪,這才是真正的『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