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釋道開端
翌日午後,陽光悠然灑遍臨安城的大街小巷。
若無意外,這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本該沐浴在這份寧靜與祥和中,直至夜幕降臨。
然而,一則震撼人心的消息卻如晴空霹靂,瞬間劃破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劍仙王璟山,僅憑一人之力,便覆滅了江南孔家!」
這消息猶如狂風中的烈焰,迅速席捲了整個臨安城,繼而又如長了翅膀的怪獸般,瘋狂地飛向大江南北的每一個角落。
無數修士或凡人為之驚愕、震撼、甚至恐懼到失色,寧願質疑自己的聽覺,也不敢相信這個瘋狂的傳聞。
然而,在這場風暴的中心,凈土寺卻彷彿真的是一方凈土,絲毫不受外界的侵擾。
寺內的執事僧們依舊如常,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
他們默默地在大殿內忙碌著,為昨夜不幸罹難的定字輩五名弟子整理遺容。
昨夜,待眾僧趕到時,這幾人早已倒在冰冷的溪水中,身首分離,慘不忍睹。
但到了今日,面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僧人們不再流露出過多的悲傷。
總歸修行日久,對生死間的大恐怖早已有所領悟;
又因為凈土寺經濟拮据,常年縫補衣物,竟也練就了一番手藝,此刻足以勉強勝任縫合脖子和腦袋的白事。
但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那五張年輕臉龐上圓睜的雙眼,卻始終無法合攏。
監院智遠禪師,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過他們的眼皮,試圖讓他們得以安息;
然而,這些眼中流露出的震怒、驚懼、慌張與不甘,彷彿還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前的仇恨與埋怨。
智明方丈站在金身佛像下,面對著定字輩弟子們死不瞑目的情狀,閉上雙眼,手中的禪杖微微顫抖。
他知道,此刻唯有誦經祈福,才能讓他們安息。
於是,智明方丈緩緩開口,莊嚴而慈悲的誦經聲在大殿內回蕩。
「長夜安隱,多所饒益……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這雖然算不上正式的法事,但在場的每一位僧人,都自發地加入了誦經的行列。
「若有眾生,恭敬禮拜觀世音菩薩,福不唐捐。是故眾生,皆應受持觀世音菩薩名號……」
誦經聲中,有些僧人的眼角,滑下了兩行清淚。
或許是在悼念這些不幸遇害的弟子;
或許是對凈土寺的未來、對自身的信仰充滿了動搖。
總之,這場簡陋的追憶,並未持續太久。
未時剛過,文升便領著二十幾名凡銳營兵卒,以不速之客的身份,闖入了大殿之中。
文升目光冰冷,毫不留情地掃過地上草席覆蓋的屍首。
在他眼中,這些人不配為佛門弟子,而是罪孽深重的兇手,他們的死亡不值得任何同情與哀悼。
因此,即便是面對德高望重的智明方丈,文升也沒有絲毫的敬意。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小小的紙冊,語氣冷漠地說道:
「劍仙為人公正,特請大理寺少卿孔崇和,優先處理貴寺產業。」
說著,他將這捲紙冊,隨手拋在了智明方丈的腳邊。
紙冊散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和印章:
「這是過去些年裡,孔家強佔貴寺土地的地契。自此以後,劍仙與凈土寺的恩怨一筆勾銷。」
文升的話音剛落,跟隨他一同前來的凡銳營隊頭岳多,卻忍不住大聲吼道:
「這些禿驢殺了我們三十幾個弟兄,憑什麼只死五個和尚就能了事!」
「岳多!」
文升厲聲喝止他,但岳多的憤怒已經難以平息:
「劍仙不殺凡人,但沒說咱們不可以殺!」
一時間,凡銳營的其餘兵卒,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紛紛放下肩上的火繩槍,對準了幾步遠的和尚們。
凈土寺的僧人見狀,也毫不示弱地抄起牆上懸挂的禪棍,齊聚在智明方丈的身前。
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息,一場流血衝突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
然而,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文升卻抬手握住了岳多的槍桿。
他沒有說話,僅以眼神牢牢盯著這個莽撞的青年。
後者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面帶懊悔之色地收起了火繩槍,把頭低得幾乎要碰到地面。
文升見自己帶來的人沒有違抗命令,都克制住了衝動,臉色總算緩和了下來。
他拱手向智明方丈說了聲「得罪」,然後領著這幫兵卒,徑直走出了凈土寺的大門。
待到文升等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一名老僧終於無法抑制內心的悲憤。
他扯下脖頸上掛著的佛珠鏈,狠狠地甩在地上,佛珠頓時四濺,彈跳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僧重重地跪在佛像前,彷彿要將膝蓋磕碎般,哀聲喚道:
「弟子在您座下虔誠修行,已有五十三載,即便是當年元軍鐵蹄踏破臨安,對我們這些出家人也是優待有加,從未有過半分苛刻……」
他的話語中,流露出對往昔歲月的深深追憶。
那些平靜而安寧的日子,彷彿再次浮現在眼前。
然而,當他的思緒回到現實,難以言喻的痛苦瞬間湧上心頭,他不禁含淚發問:
「現如今,您可曾知曉,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道?」
他仰頭望向佛像,高喊之後,伏身拜下:
「是神州鼎沸,是生靈煎熬啊!」
老僧將頭磕得血流如注,仍舊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倘若您當真慈悲為懷,為何遲遲沒有降下釋修真法?」
他推開上前勸阻的執事僧,膝行到佛像前緊緊抱住佛腳,放聲痛哭:
「為何不讓弟子們替您除魔安邦,早日肅清那幫蔽日妖道,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啊——」
這聲嘶力竭的呼喊,如同一道春雷在大殿內炸響,令所有僧人無不為之動容,紛紛掩面而泣,將頭深深地埋在直拄著的禪棍上,似乎這樣就能逃避眼前苦難。
眼見極其強烈的絕望氛圍,如同黑夜中的濃霧般,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大殿;
就連智明方丈,這位平日里鎮定自若的高僧,此刻也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眼中閃過罕見的迷茫與無助時——
殿門外。
「世間萬物,緣法使然。」
舟自渡輕輕放下手中的韁繩,抬指掐住一張被風吹散的地契,平和道:
「在下願為諸位法師,分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