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帝國之冬
第290章帝國之冬
灰濛濛的天空飄著大雪,厚厚的積雪鋪滿道路,髒兮兮的馬蹄印和車轍將這條一度十分繁華的大道弄得污濁不堪。
人煙稀少,寥寥行人瑟縮著身體,用任何可以用來禦寒的東西將全身裹緊,阻擋著刺骨的寒風。
路邊上,逃難的流民隨處可見,被窮困和寒冷擊垮身心的難民隨時都有可能跌倒在地,倒在帝國的寒冬中,再也爬不起來。
幾輛裝飾豪橫的馬車行駛在道路上,奢華的幕布和繁複的家徽訴說著主人的財富,車夫們耀武揚威,用皮鞭驅趕著路邊的流民,惡狠狠地謾罵著,又在他們羨慕的目光中,用蘿蔔和甜菜餵食著高大的健馬。
迷濛的雪幕下,伊斯邁爾從馬車中探出頭,遙望著不遠處的城市。
這座城市坐落在烏盧山北麓,雖然並非港口,但距離馬爾馬拉海僅有一小段路程,交通便利。
烏盧山是城市的特色,山頂終年積雪,從房頂望去,雪白的山峰和灰黑的山脊交映成趣,氣勢磅礴。
這是布爾薩,奧斯曼帝國的首都,安納托利亞西部的第一大城市,工商業發達,清真寺繁多,埋葬著歷代蘇丹的遺骸,記載著從奧爾罕一世到穆拉德二世五位加齊和蘇丹的豐功偉績。
伊斯邁爾看著連綿起伏的雪山,再看看饑饉交加的流民,眼神一黯。
從地圖上看,布爾薩城離奧斯曼家族朝思夜想的君士坦丁堡不算遙遠,直線距離很近,僅有一百多公里。
據說,如果天氣晴朗,從君士坦丁堡的最高處向東南方眺望,可以依稀看見烏盧山的白雪。
伊斯邁爾記得,他第一次前往布爾薩尋找自己的表親穆罕默德二世時,他曾帶同為少年的伊斯邁爾攀登雪山,自豪地指向西北角的天空。
總有一天,我會奪取那座終將屬於我們的城市,站在大皇宮的最頂峰眺望烏盧山的山頂,在雪景和海景編織出來的幻境中做上一場美夢,我會夢到我的祖先。
穆罕默德二世如是說。
二十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穆罕默德和伊斯邁爾都成了中年人,當年的豪言壯語也化作飛煙,或許早已忘記,或許只是不願提起。
「給他們一點吃的吧。」
伊斯邁爾看了看路邊的流民。
「安拉將會讚許。」
「一大半都是希臘人,尊貴的王子。」
車夫不屑地掃視著流民。
「他們留在城裡也是浪費糧食,不如趕到風雪中任其餓死。」
「我們的領地上也有很多希臘人和本都人,但我從不傷害他們,他們也不會反抗我們。」
伊斯邁爾硬邦邦地說。
「就算是為了一小半的穆斯林,也把我們的糧食分一些吧。」
車夫點點頭,從皮袋中摸了摸,將幾根沾滿泥土的蘿蔔扔了出去,落在雪裡。
流民們眼冒精光,當即爭搶起來,一把抓起,塞進口中,不顧上面的泥土。
伊斯邁爾皺皺眉,一把搶過本該給馬匹準備的零食袋,拋了出去。
夾雜著突厥語和希臘語的爭搶聲或感謝聲傳進伊斯邁爾的耳朵,使他心煩意亂。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蘿蔔和甜菜不能讓這些饑民擺脫困苦,一些人會在爭搶中倒地不起,暫時搶到食物的人會在之後的寒冷中慢慢凍僵。
還有一小部分人,他們會靠著強壯的身體或一點點的運氣成功活下來,帶著仇恨和憤怒走進深山和叢林,拿起刀槍劍戟。
「加快速度,雪又大了。」
伊斯邁爾吩咐道。
皮鞭敲響,馬匹吃痛,嘶鳴著向前奔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布爾薩城外的庫里耶。
庫里耶是一種廣泛使用於塞爾柱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的建築複合體,往往以清真寺為中心,涵蓋了伊斯蘭學校,醫院,麵包店,公共食堂,慈善機構,客棧,市場和土耳其澡堂等公眾服務設施,高效而合理。
與早期的拉丁蠻子和傳統突厥游牧部落不同,奧斯曼人在對待個人衛生上倒是和羅馬人比較相似,喜愛洗澡和清潔,稍微富裕一些的市民會在重大節日時前往各個澡堂清潔自身,濯洗污垢。
庫里耶是一座奧斯曼大城市的標誌,布爾薩的庫里耶最為出名,從奧爾罕一世開始,每一位有為之君都在布爾薩城留下了自己的印跡。
各大清真寺率先被建設起來,隨後是客棧和巴扎,然後,一座座建築拔地而起,市民們來到這裡祈禱學習,享受生活,和睦而安寧,充滿著煙火氣息。
單論城市建設和城市規劃,奧斯曼帝國遙遙領先於任何一個伊斯蘭國家,在整個地中海世界也數一數二,相比於充斥著人畜糞便的巴黎和充滿困苦乞丐的開羅,鼎盛期的布爾薩更像是一座真正的繁華城市,或許僅有義大利的威尼斯和佛羅倫薩等城才能略勝一籌。
至於君士坦丁堡,老祖先留下來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單靠啃老本就能成為世界渴望之城,自然遙遙領先。
與塞爾柱時期的同類建築群不同,布爾薩城的不少庫里耶都建在城牆之外,擺脫了城牆的束縛,擴充了城市的規模,促進了商業的發展。
伊斯邁爾眼前的正是布爾薩的第一座庫里耶,被百姓們稱為奧爾罕庫里耶,始建於奧斯曼加齊奧爾罕一世統治時期,在他的治理下,布爾薩城外建起了許許多多的客棧和巴扎,硬生生將東羅馬時期的絲綢之路改了道,將布爾薩城也納入其中,並成為了重要一環。
當然,曾經的榮耀僅能喚起後人的惋惜,陸上絲綢之路早已衰落,東西方的貿易網路被混亂的中亞和波斯攔腰斬斷,所剩不多的商品被白羊人壟斷一空,更多的東方商品則被坐擁印度航線的東羅馬帝國運回地中海世界。
此時的奧爾罕庫里耶已經盡顯衰敗之色,商品的匱乏和商人的減少尚在其次,戰爭的陰雲和物資的緊缺才是致命的尖刀,狠狠插在布爾薩最柔軟的腹地。
糧食都不夠吃了,誰會在乎更加美味的菜肴?木柴都不夠用了,誰會下狠心洗上一次熱水澡?
或許有,但絕不是在天災人禍中艱難求生的普通人民。
伊斯邁爾看見,清真寺的學者們依舊使用著昂貴的熏香,富商巨賈們依舊享用著精心烹調的美食,突厥貴族們依舊沉湎於酒色和大煙。
馬車繼續行駛,城門口的衛兵躲在門洞中避雪閑聊,他們看見了伊斯邁爾的家族徽章,完全沒有上前阻攔的意思。
車夫也很識趣,在通過門洞時扔下一袋銀幣,換來一陣感激。
城牆內的場景依舊蕭瑟,大雪將城市染得雪白,市民們排著隊購買糧食和木柴,叫嚷著每日配給的不足,貴族們躲在一個個遊樂場所中聲色犬馬,用煙,酒和性刺激著自己的身體,壓抑著內心深處的恐慌和焦慮。
東方的大片領土已經臣服在白羊鐵騎的馬蹄下,大量的游牧部落已經拋棄了奧斯曼蘇丹,轉過頭就向更加強大的白羊王宣誓效忠,這是草原部落的規則,游牧民族的本性,奧斯曼貴族們雖然沉痛,但也並不意外。
西方的絕大部分領地依然固若金湯,一年多的試探和激戰中,愛琴海壁壘證明了自己的出色,沒能讓東羅馬帝國佔到任何便宜,直到現在,他們也只不過佔據了一座小小的堡壘,剛剛登上安納托利亞的大地。
伊斯邁爾常常想,如果不是異常的天氣,如果不是東西兩面受敵,東羅馬帝國可能連海岸都登不上去,蘇丹陛下忠誠的卡皮庫魯軍團會在每一片沙灘給予他們最兇猛的反擊。
但他也知道,這種假設毫無意義,東羅馬帝國的國力在殘酷的對外剝削和先進的生產技術的加持下持續騰飛,再給他們十年,就算沒有天災人禍,奧斯曼一樣抵抗不了。
最先進的技術,日不落的雄心,傳奇的君主和海沙般的軍隊,這就是目前的東羅馬帝國。
哪怕拋開這些,伊斯米爾也從不認為愛琴海壁壘金城永固,天災本身便是最大的變數。
伊斯邁爾可以感覺到,最近一段日子,大地的活動越發頻繁,安納托利亞已經爆發了好幾次小地震,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要知道,君士坦丁堡在地理上的缺點屈指可數,地震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個,歷史上曾爆發了數百次大小地震,整個愛琴海沿岸都坐落在地震帶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次傷亡慘重的大地震。
上一次的大地震中,加里波利要塞被地震摧毀,奧斯曼帝國通往歐洲的道路門戶洞開,他們認為這是神的旨意。
下一次的大地震將在何時爆發?十年後?二十年後?奧斯曼帝國還能看到這一天嗎?
伊斯邁爾不知道。
王宮到了,伊斯邁爾沉默地跳下車,沉默地向衛兵們表明身份,沉默地在宦官的接引下步入穆罕默德二世的書房,見到了躺在靠背椅上的蘇丹陛下。
「歡迎你,我的表親,坎達爾的後人。」
穆罕默德二世輕輕地說。
「向您致敬,最尊貴的蘇丹陛下,巴爾幹和安納托利亞的統治者。」
伊斯邁爾躬身行禮。
「坐吧,烤烤火,吃點東西。」
穆罕默德二世慈和地看著他。
伊斯邁爾點點頭,宦官為他擺上一份海參濃湯。
穆罕默德二世酷愛海鮮,這是每個突厥貴族都知道的事情。
伊斯邁爾喝完熱湯,細緻地擦了擦嘴,一股熱氣溫暖肺腑,讓他感到分外舒適。
溫暖的火光中,伊斯邁爾有些疲憊地抬起了頭。
「蘇丹陛下,感謝您的招待,這一路走得太急,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熱飯了。」
「好好休息一下吧,喏,這個給你。」
穆罕默德二世從身邊的木桌上拿起一個木盒,將盒子扔給伊斯邁爾。
「這……」
伊斯邁爾打開盒子,看著裡面的煙捲,有些驚訝。
「我的耶尼切里從戰場上繳獲的,他們送給了我。」
穆罕默德二世輕飄飄地說,摸索著用蠟燭點著香煙。
「希臘人的好東西,每年可以為他們帶來不少利潤,再化作箭矢和炮彈,打向我們。」
穆罕默德二世吐出一口煙霧,迷濛著眼。
「真希望這是我們的。」
「既然伯羅奔尼撒能種,我們自然也能種,等戰爭結束,您可以去希臘人手裡弄來煙草和棉花的種子,我們也種。」
伊斯邁爾安慰著。
「也許吧,先把仗打完,再談其他。」
穆罕默德二世咧了咧嘴,虛浮的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安納托利亞堡壘丟了,希臘人將其更名為雷穆斯堡,和羅慕路斯堡對應。」
穆罕默德二世木然說道。
「蘇哈特是個好人,我見過他一面。」
伊斯邁爾嘆了口氣。
「他為您盡忠到底,也為我們換來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科賈埃利的希南帕夏還有幾萬軍隊,我們仍然留有反擊之力。」
穆罕默德二世只是微笑地點點頭,神情複雜。
「我養不活更多的士兵了,就連科賈埃利的駐軍都在忍受飢餓和寒冷。」
「人數很重要,但並非一切。」
伊斯邁爾眼神一黯。
「只要您走上戰場,士兵們會拚死盡忠的。」
「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去的。」
穆罕默德二世點了點頭。
「我和希臘皇帝同歲,二十多年裡,我們的交手寥寥無幾,我在戰役中或許能夠取勝,但在戰略上卻輸得一塌糊塗。」
「他在戰術上的天賦並不出眾,但他的眼光極其刁鑽,每一次都能命中要害。」
穆罕默德二世蠕動著烏紫色的嘴唇,猛吸一口,又拿出一根。
「無論如何,我會一直戰鬥,我不想讓祖先的基業在我的手上徹底敗亡。」
「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穆罕默德二世看向眉目低垂的伊斯邁爾。
伊斯邁爾沉默片刻,咬了咬牙。
「我的哥哥派我來問問您,坎達爾的士兵能不能暫時帶回去。」
「出什麼事了么?」
一陣令人不安的沉寂后,穆罕默德二世抬起了頭。
「我們的領地遭遇了襲擊,國內無比空虛,僅有不到三千的老弱病殘,擋不住他們。」
伊斯邁爾如實說著。
「是烏宗哈桑?」穆罕默德二世的聲音從煙霧中傳出。
「不,烏宗哈桑還在東南部。」
伊斯邁爾搖搖頭。
「那是特拉比松的科穆寧?他們有這個膽子?」
穆罕默德二世快速地問。
「不,我們和科穆寧家族有協約,他們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實力。」
伊斯邁爾繼續搖頭。
「是哥薩克皇帝查士丁尼的部隊,三千多人的騎兵,都是最精銳的,一人三馬,來去如風,包括哥薩克人,切爾克斯人,還有一個軍團的近衛龍騎兵。」
「他們從特拉比松借道而來,科穆寧家族沒有阻攔,也沒有能力阻攔。」
「他親自領兵?」
穆罕默德二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不,根據情報,他去索契城召集更多士兵了。」
伊斯邁爾苦笑著。
「領兵將領是一個年輕的拉丁人,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哥薩克皇帝的親信。」
「很厲害么?」
穆罕默德二世吐出一口濁氣。
「用兵如神,尤其是那支近衛龍騎兵,在貢薩洛的指揮下,這些攜帶火槍的騎馬步兵可以迅速繞到關鍵位置,用隨身的鶴嘴鋤挖掘壕溝和工事,讓我們的士兵進退兩難。」
伊斯邁爾嘆息著。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守軍質量太差,精銳部隊全都不在國內。」
「你們那邊降雪了么?」
穆罕默德二世問道。
「也降了,但黑海沿岸稍微好些,比較溫暖。」
伊斯邁爾說道。
「但是,貢薩洛的部隊對寒冷的耐受力比我們強很多,哥薩克和切爾克斯都是活躍在寒冷草原或寒冷高山的部眾,近衛龍騎兵里也有大量的羅斯人,他們……不怎麼怕冷。」
「而且,他們沿著海岸襲擊,希臘人的三艘艦船一直跟在旁邊,提供各種補給。」
穆罕默德二世點點頭,抿了抿嘴。
「你們的艦隊呢?」
「您忘了么?在開戰之初就被擊敗了,剩下的零星船隻都躲在錫諾普,不敢出去。」
伊斯邁爾目光黯淡。
伊絲芬迪亞爾貝伊國,或者說坎達爾貝伊國是安納托利亞諸貝伊國中較為特殊的存在,坐落在黑海南岸和群山北麓,遠離聖戰前線,較為平和,由於當地的希臘人和本都人比較多,又有海港之利,經濟發展一直不錯。
錫諾普海港是安納托利亞北部少有的避風良港,坎達爾貝伊國在鼎盛期維持了一支不錯的艦隊,主要軍港就是這裡。
坎達爾貝伊國擁有不少銅礦,可以自行鑄幣,還擅長種植甜菜,雖然沒法製造蔗糖,但可以用提取物製造出一種不錯的甜點,之後,這種甜點還會得到改進和發揚,逐步演變為土耳其民族的特色糖果,土耳其軟糖。
奧斯曼和坎達爾的關係一直尚可,兩個家族多次聯姻,伊斯邁爾的身體里流淌著奧斯曼一世的血脈,穆罕默德二世的正牌妻子也是坎達爾的公主。
退往安納托利亞的奧斯曼帝國沒能像原歷史一樣將坎達爾直接吞併,而是簽署了一份協約,坎達爾貝伊成為了奧斯曼帝國下一個自治權比較大的地方王公,將世代效忠奧斯曼蘇丹,休戚與共。
大土耳其戰爭時,正值賈尼克家族絕嗣,穆罕默德二世為了換取坎達爾的精兵,曾將賈尼克家族的殘存領地,坎達爾東部的薩姆松地區交給了伊斯邁爾的哥哥。
坎達爾貝伊國也沒有二話,將自己的大部分軍隊派往西方,為蘇丹而戰。
「情況很危急么?」
穆罕默德二世輕聲問道。
「很危急,薩姆松已經淪陷了,數萬百姓在哥薩克的鐵蹄下呻吟。」
伊斯邁爾沉重地說。
「薩姆松的守軍太少了,此前還被巴耶濟德殿下抽走了一部分,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被貢薩洛奇襲得手。」
「彙報軍情的信使應該已經在路上,相信您不久后就能看到詳細報表。」
穆罕默德二世重重一嘆,舉起一杯熱牛奶,喝了下去。
「貢薩洛此人怎麼樣?有沒有傷害百姓?」
「呵呵,您也知道,伊比利亞人全是一幫宗教狂熱的瘋子,貢薩洛也不例外,甚至說,那個帶有四分之三伊比利亞血脈的哥薩克皇帝查士丁尼也是一個極端者。」
伊斯邁爾慘然一笑。
「薩姆松淪陷后,貢薩洛嚴明軍紀,砍了好幾個人頭,禁止他們擾民。」
「但是,在他眼中,穆斯林不算民。」
伊斯邁爾坦然面對著穆罕默德二世疑惑的目光。
「貢薩洛的部隊十日不封刀,不值錢的老幼全部被殺,值錢的健壯男人和年輕女人則被販賣為奴,作為對哥薩克和切爾克斯的賞賜。」
「貢薩洛甚至將賈尼克家族的兩個女性後裔還被拍賣了出去,被一個希臘富商買回去當收藏品。」
伊斯邁爾悲憤地說。
「最令人憤怒的是,他們將所有伊斯蘭學者和穆斯林工匠都運回了康斯坦丁尼耶,凡有不滿直接殺戮。」
「書籍,文物,珍寶……全都被搬空了。」
「現在,薩姆松附近只剩下四千多個希臘人和本都人,他們成為了地主。」
穆罕默德二世緊握雙拳,咬牙切齒。
「欺人太甚,他們就不怕我也在西邊搞希臘人大屠殺嗎!」
穆罕默德二世重重揮舞著雙拳。
伊斯邁爾沒有看他,低下了頭。
難道你沒幹嗎?
這一年來,直接或間接死在穆罕默德二世手下的希臘裔已經超過兩萬了。
「貢薩洛還向附近的每一座城市派去了信使,告訴他們,當大軍來臨時,凡是不願投降的,他都將在破城后築起京觀,恐嚇後人。」
伊斯邁爾將煙捲熄滅,閉上眼睛。
「他應該沒有能力打破防守嚴明的大城市。」
穆罕默德二世緩緩說道。
「是的,但他的游騎可以沿海劫掠,所過之處,一片焦土。」
伊斯邁爾急切地睜開雙眼。
「再者,哥薩克皇帝已經在索契召集部隊了,當他們的步兵大軍到來,恐怕連錫諾普和卡斯塔莫努都得遭受攻擊啊!」
「如果真讓他們把黑海沿岸收入囊中,連為一片,您的腹地就危險了!」
穆罕默德二世的臉上浮現出掙扎之色,他十分清楚,伊斯邁爾說的對。
「你們總共派來了五千多精銳,現在還剩四千多,大部分在科賈埃利,小部分在安卡拉。」
穆罕默德二世思考著。
「你去科賈埃利,帶上兩千五百精銳迅速趕回去,一路上儘可能拉流民充軍,將人數擴充到五千。」
「防守為主,儘可能不要野戰。」
「多謝您的寬容,我們會為您守好北部邊疆。」
伊斯邁爾連忙道謝。
「等貢薩洛退走,我們立馬派兵來援!」
「不必了,你們先顧好自己。」
穆罕默德二世憔悴地揮揮手。
「我會想辦法湊一些錢,儘可能多地徵召部隊。」
「這個冬天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我會繼續向科賈埃利增兵,爭取達到三萬五千。」
穆罕默德二世舔了舔嘴唇,又揀出一根煙捲。
「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我會儘早回去布防的。」
伊斯邁爾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皮帽。
想了想,他又看向穆罕默德二世。
「蘇丹陛下,我建議您最好還是不要拿罌粟和大麻掙錢了,這些東西雖然來錢快,但對人的傷害很大。」
「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能借的都借了,能征的全征了,有時候,我連王宮都想拿去賣掉。」
穆罕默德二世苦笑著揮了揮手。
「我只想儘可能拖下去,盼望著時局的變化。」
「如果可以,我甚至準備將東部割讓給烏宗哈桑,換取他的同盟,他們借兵保護我們,而我們則充當白羊王朝的屏障,捍衛伊斯蘭世界的大門。」
伊斯邁爾點點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鞠躬告辭。
「伊斯邁爾。」
走到門口,穆罕默德二世叫住了他。
「你應該清楚,希臘人對安納托利亞沿海志在必得,他們不可能給你們任何權力。」
「如果我失敗了,你們也絕對活不下去。」
伊斯邁爾停住腳步,回過頭。
「蘇丹陛下,我們對此一清二楚,就算以前抱有僥倖,現在也徹底消失了。」
伊斯邁爾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堅定。
「我們和希臘人是不死不休的,我們會死戰到底。」
「唯願安拉保佑我們。」
坎達爾王子走了,大門帶起的冷風吹向屋內,涼意倒灌進來,熄滅了蠟燭。
爐火漸漸黯淡,窗外的風雪也遮住陽光,裝裱華麗的書房中,僅有穆罕默德二世手上的煙頭亮著幽幽火光,在煙霧瀰漫的房間中忽明忽暗。
穆罕默德二世把即將燒到手指的煙捲掐滅,支起身子,來到窗邊。
或許是太悶了,或許是太嗆了,或許只是心頭煩燥,穆罕默德二世將窗戶推開,頓時打了個寒噤。
寒風吹了進來,雪花涌了進來,紛紛揚揚的大雪沙沙作響,愈發襯托出王宮的寂靜,這寂靜令人不安,彷彿墓園。
寒冷,陰暗,毫無希望,看不到一點光。
這就是帝國的寒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