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快回去吧
「沒有丞相的消息是什麼意思?」
她聲音尖銳,懷裡還抱著靈均。
孩子又胖了許多,長了許多,藕節一樣的手臂揪住如意團紋的絲綢襁褓,嘴裡嗚嗚呀呀地說話。
她沒心思和孩子說話玩。
屏風後站了大大小小的當地官吏,還有隨行的大小官吏,很多她都不認識。
聽到她的質問,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她身子微微發抖:「說話啊。」
太常寺卿算得上面熟的,斟酌道:「也許丞相是有他的安排?有事在身,過幾日便回來了?」
有他的安排,有什麼安排他不能告訴自己的?
中書省另一官員也道:「也許是丞相被什麼事情絆住,過幾日便回了。」
隨即,又象徵性地說了句安慰她的話:「太後娘娘寬心,丞相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
「派人去找了嗎?」
她枯坐在榻上,絲毫不覺得這安慰有什麼用。
懷裡還抱著剛出生不到四個月的孩子。
「已經加派人手了,隨行的羽林衛,禁衛,千牛衛,左右驍騎衛,威衛都各撥了一半人手去尋。」
「應該還在餘杭內。」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關閉城門,所有的民居,山林,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一找吧。」
殿中站著的幾個主要官員面面相覷。
「是。」
近百艘御船依舊停靠在西湖,這幾日的西湖,將近整個餘杭都安靜了許多。
原本裝載滿了瓜果商貨的小舟也少了大半,繁華迤邐的西湖依舊風景秀麗,只是冷清了許多。
宮人給靈均洗漱后,將孩子送了過來,魏承不在,都是她帶著孩子睡。
這幾日她都有些難以入睡,總是熬到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剛睡下沒多久又被孩子的哭聲吵醒。
嬰兒張著嘴哇哇大哭,哭得鼻子臉蛋通紅,又餓了。
她側身把孩子抱進懷裡,解開寢衣的帶子,給孩子餵奶。
靈均抓著她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吮吸。
小孩子的指甲該剪一剪了。
她皺眉低頭,胸口被抓得有些疼,淺淺的紅痕一條一條,火辣辣的疼。
抓著孩子的小手,她有些口渴,喉嚨滾動,迷迷糊糊道:「魏承,你倒杯水給——」
話還沒說完,她聲音一頓。
好像有一盆冷水兜頭澆過來,淋了她一個透心涼,人也瞬間清醒了。
「娘娘您醒了么?是有什麼事么?」
門外是青翡擔憂的聲音。
「是小殿下吵到您了么?要不我抱小殿下去奶娘那裡去休息吧?」
她躺在床上,懷裡的孩子還在用力喝奶,她怔怔地望著帳幔上繁複華麗的連珠牡丹紋,聲音淡淡的。
「沒什麼事。」她抱著孩子緩緩坐起身,好像被抽幹了力氣,靠在床頭。
「幫我倒杯水吧,我口渴。」
「拿個小剪子來。」
燈被點亮,屋裡漸漸多了几絲微光,她接過青翡遞來的參茶,一飲而盡,兩人一起坐在榻上給靈均剪指甲。
青翡時不時就抬頭看她一眼,女人似乎什麼也沒察覺到,低頭認真地給孩子修剪小指甲。
她這幾日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說什麼的都有,其中最過分的,說李氏叛軍,豫章王舊部,混進了餘杭,丞相已經死在李氏叛軍刀下了。
她擔心銀霄聽到這個消息會受不了,呵斥了好幾次,那些人才漸漸消停了些,可是時日見長,那些謠言又傳了出來。
「娘娘還是要相信丞相的。」青翡低聲道:「不能被謠言左右心神。」
「陛下和小女君還在洛陽等娘娘回去呢。」
「嗯。」
一縷鬢髮滑落下來,掃得她臉頰有些癢,她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我信。」
「明日傳他們過來,我再問問。」
不會有事的。
怎麼會有事呢,他是魏承啊,那一晚人潮太急,她根本來不及等他一塊離開,他能去做什麼呢?
她其實根本不知道他每天在做什麼,他給她看的,永遠都是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一面。
肯定不會那麼簡單,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前途,平靜的海面之下,不可能沒有暗流。
也許他真的有什麼事情,被什麼事情絆住了手腳。
那天就不該出去,那場暴亂——
對了那場暴亂。
翌日人都被她召來問話。
「昨夜出什麼事情了,查出來結果了么?」
她抬頭問道。
屏風后那幾個官服筆挺的官員仍舊互相看了一眼。
太常寺卿道。
「說是鬧市之中驟然起火,救火隊被人潮堵塞,一時間進不來,火勢蔓延了好幾里,燒毀了近千家民居,但是背後是否有人指使,尚還在查,如果背後是有人趁人多作亂,只怕這些日子太後娘娘身邊的禁衛要格外重視些,最好是趕緊先回洛陽。」
「近千家?」
這個數字幾乎駭人,她才知道,他們竟然也沒有來知會她一聲,忍不住皺眉。
「傷亡多少?救火隊怎麼會被堵住?那些堵住救火隊的人抓到了么?」
「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
銀霄沉聲,「還有受了災的百姓,都要一一安撫,撥派人手給他們修繕屋宇。」
沒有人立刻回話。
最後還是餘杭郡守言辭客氣道。
「當然是要安撫百姓,修繕被毀屋宇的,這是災后慣例,太後娘娘如今保重鳳體即可,其他的事情,還是等丞相大人回來定奪吧。」
她被這話堵得一滯,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倒是她多管閑事了?
她沉默片刻,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既然等丞相回來再定奪,你們如今找人進展如何了?」
餘杭郡守回答:「已經快有眉目了,這幾日除了民居山林,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水也在打撈——」
「啪——」
屏風後傳來茶盞摔碎的聲音。
「你胡說什麼?」
銀霄氣急反笑,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她胸口劇烈起伏,鬢上的步搖也因為身體的晃動而「嘩啦」作響。
太常卿出來打圓場,讓餘杭郡守等一種官吏先退下,等人走後,道:「娘娘先別急,餘杭郡守也是按章程辦事。」
鼻子一酸,銀霄眼淚差點流出來。
「到底是江南當了十幾年差的地方官,一直也沒機會調進京中,沒得過丞相栽培,說話做事難免就少了人情味。」太常卿安慰她。
「娘娘可知道最近禁衛可有什麼人手調動?臣這幾日觀察左右驍騎衛和威衛,還有千牛衛,似乎少了不少人。」
銀霄身子一頓,有些無力的搖頭。
她聲音微微有些苦澀:「我不知道——」
「那陳侯和虞將軍前幾日匆忙回京又是為何,娘娘可清楚?」
她抓緊袖口,「我也不清楚,他們的事情,都不會跟我說——」
她想起魏寧,一直守在身邊的魏寧,「魏寧將軍也許知道?」
「臣早就問過了,他說他也不知道。」
太常卿嘆了口氣,「既然這樣,不如娘娘還是早些回京等候丞相的消息吧,只怕餘杭不太平啊,娘娘繼續呆在這裡,也對局勢沒有任何益處。」
她只覺得六神無主,聽到他的話,她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是的,回京,回長樂宮。
她心沉到了谷底,懷裡的孩子咿咿呀呀地說著話,眼角無聲漫出清淚。
那裡有高牆廣殿,是她住了快十年的地方。
他總能回來的。
他說了,死也要讓她跟他死在一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