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幻聽
和來時的浩浩蕩蕩不同,回京的路上,她幾乎覺得自己是一條喪家之犬。
看到那些前來送行的餘杭官吏玩味似的眼神,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無立錐之地,好像終於送走了一個什麼用也沒有的麻煩。
原本歡歡喜喜的南巡,忽然間戛然而止,以魏承的突然失蹤而告終。
他去了哪裡,為什麼失蹤,那一晚為何整個餘杭都亂了起來。
沒有人願意告訴她。
穿著官服的大小官吏來來去去,好像忙得不行,她閑的只能憑欄遠眺,最後又覺得站在外頭太招搖了。
魏承走了,她唯一的依仗沒了。
失去了依仗的女人這時候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抱著孩子回了寢殿,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來,能不出來就不出來了。
不是她不想出來散散心,她不想看到那些官員還有宮人偷偷打量她的眼神。
好奇裡帶著几絲看熱鬧的憐憫。
好像都很想知道她現在是什麼心境。
有時候抱著靈均逗他說話,短暫地忘記了魏承時,她也會笑起來。
剛勾起唇角,她的笑又垮了下去。
一片愁雲慘淡。
不光是為了魏承,也是為了自己。
還害怕被別人看到。
人言可畏啊。
她的名聲已經那麼不好了,以前有魏承為她罩著,以後他不在,她一個人怎麼辦呢。
放眼看去,前路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短短几日,她坐在鏡子前,發現自己的下頜好似都瘦了許多,稜角也出來了,從前肩胛圓潤,臉若玉盤,如今連往日的鐲子戴在手腕上都明顯鬆了一圈。
輕而易舉就能將鐲子取下來。
眼見衣帶漸寬,洛陽也到了。
長樂宮裡依舊如初,宮牆深深,御園裡,百花開得正好,站在殿閣的露台上看去,好像什麼都沒變。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什麼東西變了,而且就像巨石投進了潭水,漣漪一層一層地擴散開,一點風吹草動,足以叫她心驚膽顫,半夜都會被窗外風聲驚醒。
「是他回來了么?」
她撐著身子從床上起身,就連她蓋的被子和枕的枕頭上,都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
青翡熄燈的手一頓,她聲音微澀:「沒有,娘娘。」
百官好像炸開了鍋,哪怕有魏徵和赫連重明他們維持平衡,依舊抵不住人心各異,就連九思有次回來也十分懊惱。
一個四品的官員竟敢當庭頂撞他的話。
她靜靜地聽著,心裡只覺得一片荒涼。
「沒事的,娘親。」
九思反過來安慰她,「想收拾這種人,有的是機會。」
「嗯。」她只能點頭,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說魏承一定會回來的。
九四反而笑了笑,沒說什麼。
「要是爹回不來了呢?」九思忽然道。
每當別人問她,如果魏承回不來怎麼辦,她總是疾言厲色地說不可能,可是這是她兒子親口問她。
她喉嚨里滿是苦澀。
「回不來,就回不來吧。」
她眼眶微紅,「又不是沒了他不行。」
九思鬆了口氣,難得地主動抱了抱她。
兒子身上軟軟的,哪怕已經越來越高了,在她眼裡卻依舊像個孩子,沒想到反而還要孩子來安慰她。
偌大華麗的殿宇里又重新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九思和沛霖一早就要去做功課,靈均被奶娘抱去午睡。
午後一片死寂,連鳥叫聲都顯得空曠寂寥。
「銀霄——」
恍惚間有熟悉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
那人的臉,好像在閃爍的水晶簾后一閃而過,好像剛下朝回來,隨手脫了厚重的朝服扔到一邊,伸手喚她過去要抱抱她。
她驟然轉頭,提起裙子掀開珠簾跑出來瞧。
身後水晶簾「嘩啦」亂晃,屏風后空空如也,花几上的天青長頸瓶里插著幾支今晨剛摘下來的扶桑花,已經有些蔫兒了。
無聲蔓延出一絲腐朽凋零的氣息。
無邊的寂寞和萎靡好像潮水朝她湧來。
她渾身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到底在哪兒?」
她捂著臉終於哭出聲,「為什麼一句話也不留給我?」
眼淚從指縫溢出來,青翡及時發現,放下手裡的東西扶她起來。
「娘娘。」
她眉眼滿是擔憂,抽出帕子給她擦淚,「有人進宮了。」
「是山陰王。」
她換了身衣服,鳳冠鳳袍,脂粉遮蓋住眼底的烏青,端坐在長樂宮的大殿之上。
大殿之下,眼神玩味笑意吟吟的山陰王負手站在她面前。
山陰王身後,一身華服,嬌俏明媚的陽山郡主偷偷朝她做了個鬼臉。
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她強忍著噁心,「無召王族不得擅自入京,山陰王應該不會不知道。」
他抬頭四下踱步,打量著極盡華麗莊嚴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