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人走茶涼
山陰王喟嘆一聲,望著滿殿雕樑畫棟,最後視線落到坐在御座上,強自鎮定的女人身上。
他還沒開口,又有鐵甲軍士將中書省和尚書台還有太常寺卿等官員押解上殿。
衣料在光滑的青玉地磚上拖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山陰王有事,可以等他回來再說。」
女人鬢邊的黃金流蘇微微顫動。
「等他?」山陰王搖頭:「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張了張嘴,也給不出確定的答覆。
「要不是你!」陽山郡主一臉怨恨地瞪著她,眼睛紅腫,「他不會生死不明!」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殺他!」
陽山郡主哭出聲,哭得梨花帶雨:「豫章王的舊部就蟄伏在江南江北,還有,他為了扶持你的兒子,得罪了多少宗室的人,誰知道這次有多少人參與了,他們現在都開始開慶功宴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你都幫不了他!」
銀霄雖然也愁腸百結,因為魏承的事情日日心神不寧,可是看到陽山郡主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氣血逆流,太陽穴跳了跳。
失蹤的是她的男人好嗎?
你一個郡主,還沒嫁過來呢,就這樣哭得比她還慘真的好嗎?
山陰王你真的要好好管管你女兒了啊,你女兒是不是缺父愛了啊,魏承比她大十八九歲啊!山陰國是沒好男人了嗎?
說她整日吃喝玩樂,什麼也不知道。
她認真想了一瞬,心裡也承認自己確實每日吃喝玩樂,對他平日里做的事情之大概知道一些。
他也有意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瞞著她。
這點沒法反駁。
山陰王也覺得自己女兒有些不對勁了些,嘆了口氣,揮揮袖子:「玉兒,你先出去,找你哥哥們,這裡有父王就夠了。」
張牙舞爪的陽山郡主氣焰壓下了許多,又不甘心地瞪了仍舊坐在上頭的女人,臨走時用嘴巴無聲說:「看你能悠哉到什麼時候。」
銀霄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玉璽,猜到山陰王大約的來意。
「娘娘節哀啊。」
山陰王道。
節哀,屍體都沒找到,節什麼哀,她扯了扯嘴角。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還沒有蓋棺定論,這樣的話說得太早了。」
「你們這樣堂而皇之地闖進宮來,就不怕他回來跟你算賬?」
山陰王似乎笑了笑,覺得她太天真,又或許是被人保護得太好,原有的稜角早已經被磨平,對外人沒有任何的殺傷力。
「不是闖宮。」他解釋道:「只是暫時替丞相監國。」
「總不能將朝政真的交到一個九歲小兒手裡,那對天下百姓太不負責了。」
「那也輪不到你!」銀霄沉聲道:「還有朝中的百官,還有我——」
「你嗎?」
他似乎覺得有些可笑,毫不掩飾地帶著輕視的語氣道:「娘娘說得出均田令的利弊么?富商豪族兼并土地,朝廷應當如何處置才能在豪強和貧農之間求取一個平衡?」
「娘娘清楚一個縣一年的稅收是多少么?知道如今大胤普通百姓之家一年花費開支平均是多少么,如今軍中一年馬匹騾馬耗費幾何?軍械火藥耗費多少,一年軍餉又要多少?稅收彌補不上軍餉和朝廷開支該如何?」
一直弔兒郎當的山陰王忽然連珠帶炮地問了她一長串的問題,她被問得張口結舌。
「娘娘都不知道。」
他惋惜道:「連這些都不知道,如何能幫助陛下監國呢。」
中年男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她的惶然,施捨幾分好意,安慰她:「娘娘也不用擔心,只是『替』丞相監國罷了,畢竟陛下姓李,還是自家人幫忙靠譜,娘娘的衣食自然不會有短缺,該給您的,少不了。」
「要是我不同意呢?」
山陰王搖搖頭:「本王勸娘娘最好好好考慮,陛下和魏女君,還有娘娘寢殿里的那個小殿下,都還小,娘娘把玉璽安然無恙地交給我,咱們還能好好說話,非要走到動兵戈的那一步——」
「如今我的人就在洛陽城外三十里地安營紮寨,隨時都能進城。」
「娘娘也不必擔心以後的事情,三天之內,西郊行宮就能辟出來做娘娘和孩子的住處。」
「若是想回娘家,娘娘也可以自己派人跟王家說一聲,讓他們來人接您出宮。」
他沒有再說下去。
什麼叫人走茶涼。
她忽然有了刻骨的體驗。
「我考慮考慮。」
她喉嚨微澀。
山陰王臉上似乎有些猶豫,但也不想逼她太緊,點了點頭,帶著烏泱泱人的轉頭離開。
官員還留在殿上,面面相覷。
銀霄低聲問:「各位大人可有對策?」
幾人紛紛面色惶恐地搖頭。
生怕沾染到一絲麻煩。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太常卿大人呢?」
太常卿垂手低頭,「臣也不知。」
她的心沉到谷底。
人都走後,她找來了魏寧。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他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魏寧平靜地看著她,「娘娘不知道怎麼辦,那就聽他們的吧。」
「聽他們的話,還能少受些苦,丞相不在,和他們對著來,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聽他們的?
可是他們要的是皇位,九思被他們從那個位子拽下來,真的能活嗎?
「對了——」
她心一陣狂跳,「還有軍隊。」
魏承還給她留了三十萬的大軍,就駐紮在洛陽東西南北四處軍營里。
她豁然起身,去找虎符。
她記得魏承都把虎符放在一個手掌大小的金絲楠木匣子里,就放在長樂宮他慣常用來辦公的那間殿宇的架子上。
不停翻箱倒櫃,書房裡書冊匣子散落一地,她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抬手隨手擦了擦,繼續駕著梯子翻找。
青翡幫她扶著梯子,銀霄低頭道:「叫翠兒,小紅她們進來一塊找。」
青翡神色為難,出去了之後又進來。
「怎麼了?」她轉頭問。
「娘娘,她們都去陽山郡主那兒了。」
銀霄手一頓。
沒有說什麼。
往日里殷勤侍奉的宮人,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想來也是都忙著去巴結山陰王的人了。
她終於從一堆積了灰的匣子里翻出了虎符。
打開蓋子,金虎符映入眼帘。
已經酸軟的四肢百骸又重新恢復了力量,連額頭上的汗都顧不得擦,她拿起虎符,摩挲著上面凹凸的紋路。
心也踏實了起來。
好像透過虎符,魏承又給了她勇氣。
有了調令這三十萬大軍的權力,山陰王再也說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