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番外】前生四
黑壓壓的牢獄里看不見外面的天,正如同在心裡看不到一絲希望。
席雅竹待在牢獄里已不知多久了,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有多少日未有沐浴,多少日未能好好地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乾凈的水。他的頭髮長滿了虱子,面上滿是塵埃,整個人,唯有一雙冷淡似能看透世間煙塵的眼,最為精神。
舟帝的情況也不大好,雖然他很勝利地搶得了食物,但他的風寒依舊未退,畢竟上了年紀,加之他往日里縱慾過度,這身體比一天糟糕,唯有在搶食物時,方精神振奮,可一旦吃飽,這人便如空了水的水袋,蔫軟下來。
後來舟帝撐不住了,裹著被子都在渾身發抖,有一次起了高熱,他喉嚨渴得冒煙,昏沉沉地便嘶啞呼喚獄吏給他水喝,但自然是無人理會。沒有水入喉,他竟然發起了瘋,看向那蜷成一團的席雅竹,竟然嗷叫一聲撲了上去,逮著席雅竹的手臂,就想咬破席雅竹的血管喝血。當時席雅竹真是被嚇住了,看著那猙獰的面孔,毫不猶豫地便從身側抽出碎裂的碗片,往舟帝臉上一劃,頓時血流。
舟帝驚愕地摸著自己的臉,猶想衝上去時,感覺到了血溫,竟然桀桀怪笑起來,把手上的血液舔得一乾二淨,彼時正是夜晚時刻,那副舔血的可怖模樣,席雅竹仍歷歷在目。
席雅竹毫不懷疑,若非他之前多留了一份心,撿了一碎裂的碗片,怕是他沒幾日便要被舟帝吸血而死。
打從有了這一次的經歷后,席雅竹連睡覺都不能踏實了,一旦有風吹草動,他都會驚醒,生怕舟帝會撲上來,把自己啃食乾淨。
渾渾噩噩地過著這樣的日子,舟帝是風寒病癒來愈厲害,席雅竹卻是心病癒演愈烈,最後,只能看誰能撐到最後了。
這一日,安君塵又一次來了,而他來的時機,不知是好是壞,恰是獄吏送飯之時,他方一走到牢獄前,便聽裡頭傳來斥罵聲。安君塵皺了皺眉,不解地問著獄吏道:「裡頭發生何事。」
這獄吏倒也圓滑,並不直說,而是道:「回皇上,那兩人在為飯食爭吵呢。」
「爭吵?」安君塵的眉頭又蹙緊了,他一直不來看席雅竹同舟帝,便是不喜席雅竹那對父親毫不在意的態度,這般冷漠無情,讓他恨不得將席雅竹的心掏出來瞧瞧是黑是白。
「是,他們每日均會爭吵。」獄吏拿捏得十分准,不多說一句,不少說一句。
安君塵揮手讓獄吏下去,他繼續前行,結果,方一到牢獄前,便見席雅竹奪走菜盤,一腳踹向兇狠撲來的舟帝。
多日未見,席雅竹狼狽得不成模樣,整張臉都毫無神采,消瘦得幾乎弱不禁風,但安君塵卻毫無憐惜之情,他望向那顯然更瘦更需要他人照顧的舟帝,臉上綳出了怒容:「身為子女,不孝敬父親便罷,竟還強搶父親的食物,毆打父親,你的良心何在!」
一聲怒斥,讓席雅竹僵住了,他側過頭去,方想說話,卻被舟帝逮住了機會,將菜盤給搶了過去。望著落空的手,席雅竹怒了,想搶回來,但他又顧及到了眼前這,若是他搶,這擔著他命的皇帝對他更是不滿,那麼吃虧的只會是他。
他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的弧度,淡淡地走回了自己常窩的角落,撩袍下坐,將一杵背脊挺得筆直,聲音寡淡得幾乎像是在逐客:「皇上駕到,不知所謂何事。」
「朕想瞧瞧你們死了沒有。」安君塵的眉頭依舊不舒。
「還活著。」席雅竹已沒有太多的耐心同這無法溝通的人說話了,他很累,他需要一個決斷,或死,或囚,而不是在這裡過得生不如死的生活。「皇上,何時登基。」
「你問這做什麼。」安君塵眉頭挑了起來。
「我好算,自己尚有幾日會離開這兒。」
「若是朕一直關押你們在這兒呢。」
「那便耗著罷。」耗著,看誰先踏入黃泉。席雅竹如是想著。
安君塵雙眼危險地眯了一眯:「若是出去的代價,是要你命,你還想出去么。」
席雅竹沉默了許久,將自己的身體背了過去:「等那一日到來,便知曉了。」
「那一日……」安君塵摸著下巴打量著席雅竹瘦削的身形,不知從哪來的興趣,笑道,「若是朕今日放你出來呢。」
「你?」席雅竹轉身,「那他呢。」下巴一揚,指向舟帝。
「朕要你的命,關他何事。」
「你不要他的命。」
「要,但並非現下,朕現只要你的命。」
「那我不走。」席雅竹毫不留情地拒絕。
「為何,你不是想早早離開這裡么。」安君塵不解。
「我想。」
「那你為何不出。」
「我還想活。」
安君塵啞然,總覺得同席雅竹說話,自己都同他搭不上調。
他不再多話,將袍袖一撣,鎮定地站起,轉身欲離:「放心罷,過不了幾日,你們都活不了。趁著你還活著,好好孝敬你父親。」
「不必。」席雅竹神情冰冷。
「什麼不必。」安君塵回過身來。
「不必孝敬他。」
安君塵不悅,唇都抿緊了:「他是你的父親。」
「將死之人,何不顧念自己,為何還顧念他人。」
「你簡直無情無義!」袍袖一掃,安君塵登時大怒。
「是,」席雅竹迎著他的眸瞳,面色如霜,「我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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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君塵被氣走了,他永遠也無法理解那種沒有心的人思維,正如席雅竹也不會明白安君塵到底想的什麼。
幾日之後,席雅竹倆人被放出來了,他們的手上被箍住了一個厚重的鐐銬,腳上亦是如此。寂靜的路上都是鐐銬被拖曳之聲,席雅竹定定地望著前方,不知所想,而舟帝則一直在哭喊,掙扎,意圖脫離侍衛的鉗制,還不時地同席雅竹求救。
席雅竹自始至終未向他的父親送過一個目光,定視前方。不久,兩人被侍衛拽著鐐銬拖到了安君塵的面前,膝彎受到重重一踢,他們便跪下了高傲的雙膝,垂首面對著安君塵。
席雅竹始終高抬著頭,挺直背脊,唯有舟帝在趴地痛哭。
「你不怕么。」安君塵敲著龍椅扶手,不知是何神情地打望著席雅竹。
「為何要怕,怕能不死么。」
「你們若求饒,朕便放你們條生路。」安君塵不知為何,竟吐出了這一句話。
「你此話當真。」
「朕金口一開,自然不會反悔。」
「好,」席雅竹的腰一分也未下彎,直挺地直視安君塵的俊顏,「請皇上開恩,饒我一命。」
「饒你,那你父親呢。」安君塵的聲音沉了幾個度,又是如此,席雅竹又一次忽略舟帝!雖然他不會真的放過舟帝,但他猶是不悅席雅竹所言。
「他?他自己命,自己求。」
「你!」安君塵一拍扶手,赫然站起,目光洶湧得似要將席雅竹席捲乾淨。
「如此說來,你始終是不會關心你父親一句?」
席雅竹沒有回答,僅用冷漠的容顏對著安君塵。
皇上盛怒。安君塵大手一揮,即刻下令:「將舟帝拖至城內遊行,再至城門上,斬!」
舟帝大驚失色,大吼著掙脫侍衛的鉗制,撲到席雅竹的身上,哭著求救,平日里不見他表露一絲父子之情,臨死了方抱著席雅竹的胳膊:「皇兒救我,皇兒救我。」
席雅竹卻冷冷地拽開了他的手,吐出一聲:「自作孽,命也。」
舟帝被毫不留情地拖下去了,吵嚷的大殿,靜了下來。安君塵並未對席雅竹做什麼,他在思考,要如何方能讓這個無心的人,生出一丁點的心。他想,看那張平淡的臉上,現出除卻冷漠以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