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清觀

第一章 三清觀

其時正是八月中秋時節,位於大梁國秦州腹部的安丘山已是漫山黃葉,是夜,中天好大一輪圓月,俯瞰著山巔之上孤零零的三清觀,無邊寂靜中,搖曳的林木里穿出道風,越刮越大,裹挾著無邊落葉衝撞陳舊破敗的木門,木門哪堪重負,不停地嘎吱作響,忽然咔嚓一聲,兩扇門豁然中開,迷迷濛蒙的風呼嘯著卷進去,也不知怎地,於募然間消失蹤跡,天上頓時下了場黃sè的雪,落葉飄飄洒洒,落在屋頂,落在牆上,也落在院中,覆滿了正在打坐的白須道人身上。

白須道人名喚飛羽道長,沒人知道他的來歷,此刻不為外物所動,正雙目微閉,手掐集神指訣,顯然是沉浸在「道」的奧妙之中,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間,聽到莫名的虛空中傳來縹緲的吟唱聲,歌聲道:

……覺覺覺覺,空空空空,道法不通,枉自用功……

……修修修,羞羞羞,歲月催,霜滿頭……

這歌聲似低語,似嬌笑,初始若有若無,隨之漸漸清晰,最後變得嘈嘈雜雜,似有千百人同聲吟唱,唱到人的耳朵里,心坎里,竟無法迴避,不由自主的聽過去、聽過去。

……道可道,名可名,道非道,名非名……

……小飛羽,學長生,棄紅塵,絕天倫……

歌聲交匯在一起,難以辨清誰先誰后,虛空里開始出現一個個梟面猴身的怪物,那怪物只圍著飛羽道長縱上躍下,手舞足蹈,嘈雜的吟唱聲里,紛紛嬌笑著幻化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來啊,來啊……母親含笑招手,

集神指訣微微顫抖。

……爹爹,爹爹……女兒遠遠奔來,

頭頂的汗汩汩而下。

……哎……

也不知是誰在嘆息。

身形開始抖動。

……

儘管知道這都是些執念,然而執念久抑心頭,此刻全如洪水般泛濫開來,一時竟難以收拾。

梟面猴身的怪物還在糾纏。

「呔。」飛羽道長猛作獅子吼,身形隨之霍然而起,指訣急速變化,頃刻間掐成九天玄女押煞指訣,法訣念動,拂塵揮起,有道道紅光激shè而出,紛紛打在梟面猴身的怪物身上,怪物們個個身陷烈火,眼見不活。

原來飛羽道長竟是位道術高強的修士。

然而怪物們卻絲毫不懼,依舊於火光中發出放肆的長笑。

……人道不修,天道渺茫,斷情絕yù,哎呀,思之神傷,嘻嘻嘻嘻嘻嘻嘻……

飛羽道長的拂塵揮動的越來越急,三清觀頓成火的海洋。

……

「老頭兒,老頭兒,小爺我回來了。」

遠處傳來幾聲長呼,指訣鬆開,飛羽道長霍然開眼,院中唯有黃葉,哪有什麼火焰、怪物的蹤跡,原來一切都是幻覺,他的臉sè逐漸變得煞白。

「老頭兒,猜猜小爺帶來什麼好東西。」

呼喊聲里,有個青衣道童從黑黢黢的山路上興沖沖的跑了上來,那道童約莫十七、八歲年紀,中等個兒,身材不胖不瘦,高挽髮髻,古銅sè面孔,濃眉下一雙大眼滴溜溜亂轉,顯得機靈無比,此刻肩頭背一袋米,手中正揚著一團黑漆漆的物事,

他正是飛羽道長十年前在山下收養的流浪兒,名喚步離,早間下山採買,也不知去哪裡玩耍,居然直到現在才回來。

步離也挺有心計,知道回來的太晚難免受到責罰,故而開口就喊帶來了好東西,相信憨懶的飛羽道長見了這物事,一定會把什麼煩惱都忘得乾乾淨淨。

步離越跑越近,照常理飛羽道長應該出來責備幾句。

可現下,飛羽道長依舊地上打坐,身形絲毫不動,雙眼痴愣愣直視高空,喃喃自語道:「魔障,魔障。」

忽然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周身莫名的湧出一團火,

啪——步離哪見過這等光景,不由驚愕萬分,手中那團物事掉落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馥郁的酒香瀰漫而出,不用說,所謂的好東西便是這瓮酒了。

烈火已將飛羽道長整個兒吞沒。

痴愣片刻,步離募地一聲尖叫,米袋肩頭落下,幾個箭步趕將過去。

火焰一擴即散,飛羽道長唯剩下一團灰燼。

步離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也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的向前方跑去,哭喊道:「老頭兒,沒事兒自個兒燒自個兒,不帶這麼玩得,上哪兒去了,快給小爺我出來,出來。」

哪裡還有人回答,步離怎能知道,飛羽道長是在修鍊某種功法時被心魔引發業火,將肉身燒了個乾乾淨淨,不魂飛魄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哪裡還能回答他的問話。

無聲無息之間,頭頂百餘尺處有個小黑點越擴越大,逐漸擴成丈許方圓的黑洞,黑洞瀰漫著yīn森恐怖的氣息,似乎通向另一個世界,陣陣yīn風卷出,隱約聽得其中傳出古怪的聲音,這聲音「索拉拉,索拉拉」滲人心魄,一條黑sè的鎖鏈疾飛而下,鎖鏈到處地上幽光一閃,飛羽道長的魂魄已經被鎖鏈縛得結結實實,不由自主的向黑洞飛去。

虛空中莫名出現的黑洞便通向幽冥界了,殘存的浮念促使飛羽道長低頭愛憐的看了看十年來相依為命的步離,輕輕發出一聲長嘆,長嘆聲里,眉間有一點紅光疾飛而出。

那紅光端端正正打在已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步離頭頂,步離唯覺腦袋一重,立刻有清涼的氣息在頭頂盤旋,這感覺十分奇妙,正不明所以,清涼的氣息在百會穴向眉間衝下,俄而分作兩道,迅速流入雙目之中,耳中隨之聽到兩聲似乎小樹枝斷裂的聲音,隨後雙目一陣微痛,有兩道微溫的液體汩汩流下,這絕對不是眼淚,步離伸手摸來,借著皎潔的月光一看,居然是鮮紅的血液,怎麼了,難道是天上掉下什麼東西傷了自己,急忙抬頭,這一看不要緊。

居然看到天上有人影一閃而逝,那人分明就是飛羽道長。

「咦,見鬼了,老頭兒不是燒死了么。」步離的眼淚還在腮邊掛著,可目光中卻充滿疑惑。

片刻過後,三清觀外有旋風莫名的卷了進來,將地上的灰燼吹了個乾乾淨淨,風過後,地上赫然出現個淡黃sè的小皮囊。

月光下,皮囊上隱隱有光華浮動。

熊熊大火中人都化作灰燼,這皮囊卻好端端的,莫非是什麼寶物。

疑惑的仔細看去,小皮囊上刺滿奇怪的符號,好似做法事時書寫的符文,可在觀里十年,老頭兒除了教些簡單的拳腳功夫,其餘什麼都沒傳授過,步離自然不知道這符文到底是什麼意思,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拿起來,只覺沉甸甸的有些分量,也不知裡面有什麼寶貝,急忙打開,裡面卻黑漆漆的空空如也,伸手進去,奇怪了哎,皮囊也不知有多大,胳膊全進去還沒到底。

愣怔片刻,只能悻悻的揣入懷中,鼻涕眼淚的亂抹一把,趕緊從地上爬起,難過歸難過,rì子還得過啊,大米還在門口,可別叫什麼東西禍害了去。

旋風觀中盤旋一陣,消失不見,步離乍一抬頭,突見前方不遠處有個黑袍女子冷冷的望著他,那女子長發飄飄,身材窈窕,雖然看似秀美,臉sè卻慘白如紙,明顯是個鬼怪。

頓時嚇得渾身激靈靈打個冷戰,轉身就逃,身後忽有yīn風卷過,洞開的木門「咣當」一聲自動關上,差點將他撞了個正著,滲人肌膚的寒意迅速迫近,他倒也光棍,急切里無法可想,只得胡亂掐個劍指,做出拿鬼天師的模樣,壯著膽子回頭喝道:「別,別過來,小爺有好生之德,小,小心傷著你。」

話雖如此,可眼睛始終不敢睜開,生怕暴露心中的恐懼,yīn風忽然消失,但聽耳中有個悠揚的聲音緩緩說道:「沒想到小哥能看到我,看來道長替你開靈眼了。」

無怪眼睛疼過之後就能看到女鬼,原來是老傢伙臨走時做了些手腳,不過他開那玩意有什麼用處,半點道術不會,滿眼都是魑魅魍魎,豈不是要嚇個半死。

然而現在卻不是埋怨的時候,聽得女鬼語氣比較和善,不像是要傷害自己,恐懼之心登時去了小半,偷偷開眼瞧瞧,果然見那女鬼離了七八步遠,很明顯不想嚇著他。

這回終於放下心來,四下里打量打量,除大門外,前面有偏房大殿,兩側則圍牆環堵,跑是跑不掉了,於是強顏一笑,立刻舌燦蓮花,道:「你認識老頭,看來咱不算生人,這麼著好了,如今老頭兒死了,估摸著這會兒還沒上望鄉台呢,有事兒上那兒找他去,這三清觀么你就不必來了,小爺我道術高強,一個不小心就會請下些天兵天將來,那幫哥們個個脾氣暴躁,傷著你,嘿嘿嘿嘿,小爺我可就不大好意思了。」

女鬼幽幽嘆道:「小哥何必裝模作樣呢,實話說罷,小女子名喚凡朱,是許多年前道長救下的孤魂野鬼,因感道長恩德,三清觀也來過幾次,早聽道長說小哥身無靈根,不是修仙的材料,故而沒有傳下絲毫道術,你又什麼時候學會扶鸞請仙呢。」

「呀呸,胡說八道。」步離跳著腳罵道:「小爺的事兒,怎能讓你知道。」

聽到靈根、修仙之類的話,步離儘管心中驚訝萬分,可還是做出惱羞成怒的模樣。

幼時流落江湖,閱人無數,極善察言觀sè,見風使舵、外強中乾、裝腔作勢、打腫臉充胖子的基本功夫那可是說來就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老頭兒明明身懷道術,可平rì里卻表現的像個神棍,他爺倆都挺能裝的。

凡朱根本不想拆穿他的把戲,只是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小女子冒失了,今夜觀觀中玄武陣莫名消失,知道道長可能身遭不測,故而特地前來保護小哥,誰知小哥竟也是位道術高強的修士,想來縱有天大的危險也能妥善化解,既如此,小女子告辭了。」

話語聲中yīn風漸起,眼見得就要乘風而去。

聽這意思好像三清觀有什麼危險,那是不能不問個清楚明白的,急忙揚手喝道:「且慢。」

yīn風止息,凡朱赫然出現,問道:「小哥還有什麼吩咐。」

她本來就不想走。

步離問道:「你,你說有什麼危險,雖然這,這個小爺不怎麼害怕,但念你一片好心,且說來聽聽。」

他還在豬鼻子插蔥——裝象。

凡朱盈盈萬福道:「多謝小哥能體諒小女子一片苦心,其實這事兒也是說來話長,小哥想必知道,飛羽道長乃是位築基高層的修士,十餘年前途經安丘山,見此地鬼怪甚多,攪擾的四方百姓不得太平,於是發下宏願,于山頂建成能夠鎮邪驅怪的三清觀,多年來立下不少功德,自然也得罪了不少鬼怪,鬼怪存心報復,偏偏道長修為高深,自然無法可想,孰料今夜道長意外隕落,小女子都能看出護觀法陣消失,其餘鬼怪豈能不知,他們積怨所致,必然會一窩蜂湧上三清觀為難小哥,為xìng命計,不如隨我離開此地,別處尋個安全的所在。」

步離眼睛骨碌碌亂轉,仔細想去,雖說十年來只見老頭兒裝神弄鬼,靠做法事騙些香火錢,也保不齊其中就有兩三個真傢伙,不然的話上當的人怎麼那麼多。

按說安丘山地界方圓數百里,其中有不少道觀廟宇,也犯不著周圍的人都往這兒跑啊,遠的不說,眼前的凡朱可是貨真價實的女鬼啊。

今夜初見種種異象,凡朱又說的玄而又玄,不由他不相信個四分五分,這麼說,老頭兒真挺厲害,他不是神棍,而是真正的修士,是那種傳說中的神仙人物,想到這裡,心中頓時湧起衝天怨氣,明明是懶得頭疼,卻偏說自己身無靈根,而且還是給個不相干的外人說的,害得小爺丟盡了顏面,哼哼,老頭兒,你且在yīn間老老實實呆著,等小爺煉得差不多了,再去和你理論理論。

說話間天上有烏雲飄過,漸漸遮住月光,凡朱仰頭看看天sè,忽然眉頭一皺,道:「信與不信,全在小哥,小女子言盡於此,告辭。」

話音乍落,四下里yīn風大作,再看時凡朱業已消失不見,等了半天還不見出來,看來她真走了。

於是輕鬆的拍拍身上的塵土,心中暗道:既然安丘山有鬼怪出現,小爺我還留在這鳥地界幹麼,好在觀中還有些香火錢,不如卷了去腳底抹油,從此四方快活去也,嘎嘎嘎嘎……

好一場卷堂大散,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步離自然不會跟旁人客氣,三清觀內搜颳了好幾遍,犄角旮旯都沒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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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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