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私鹽治國
周元等人到達濟南府時,內廷司已經將四十萬兩銀票送了出去,他們顯然有屬於自己的根基,可以通過特殊的途徑,直接接觸到山東巡撫。
但要見到這位一省首憲,依舊要等到三天之後去了。
對此,庄玄素十分不滿,臉色很是難看:「因為對方身份過高,這一次我們走的是坦白路線,直接由內廷司的執官親自上門。」
「沒想到對方收了錢還如此囂張,讓我們硬是等三天。」
周元笑道:「你感受到了他對內廷司的不尊重?」
庄玄素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覺得這些人目無王法,膽大包天,要知道內廷司是陛下親衛,有著天然的優先權。」
周元道:「但很顯然,這一次內廷司代表的不是陛下,而是商賈。」
庄玄素嘆了口氣,隨即抬起頭來,眼中頗為擔憂:「周元,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你這次南下有內廷司輔助。」
「如今派出內廷司與對方接觸,這無疑會暴露你的身份。」
周元搖了搖頭,道:「也不盡然,現在的情況是,各方面的情報都顯示我們依舊在船上,並沿著河道前往淮安。」
「而內廷司明牌打,反而會減少對方的顧慮,畢竟他們認為『衛國公』可做不出這種低智的事來。」
「相反,這會更加證明我這個『沈家少爺』的能量和手段,再配合四十萬兩銀票,我想不出他會以什麼理由拒絕。
」
庄玄素道:「那為什麼要等三天?」
周元道:「他要調查,調查濟寧縣的糧食數額,調查兗州鮑善汝那邊的信息,核實我們的身份。」
「同時,你也別忘了,山東巡撫本身就很忙,本身就有許多需要處理的政務。」
庄玄素想了想,才道:「所以這一次,你要直接坦白?坦白所謂的沈家勾結內廷司?」
周元笑道:「內廷司的執官也是人,也喜歡錢,被人買通也是說得過去的。」
庄玄素不再說話了,因為在內廷司建立之初,的確出現過很多叛徒,近三四年對身份的審核更加嚴苛,情況才得以好轉。
別無他法,眾人只有耐心等待。
這一次周元沒有做什麼調查黑鹽市之類的事,相反他提議在濟南府逛一逛、走一走,欣賞一下美景。
這顯然是符合官采曦心愿的事,只是出於人生最關鍵時期的她,似乎並沒有遊玩的興緻。
即使見到了美景,也只是幽幽一聲嘆息。
似乎這些美景早已和她沒有關係,似乎什麼事都提不起她的興趣,她總是在思考,總是沉默不語。
以至於,庄玄素都不禁低聲問道:「周元,采曦這是怎麼了?你欺負她了?」
周元疑惑道:「她怎麼了你應該問她,而不該問我,我哪裡欺負她了。」
庄玄素又看向官采曦,道:「采曦你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有機會逛一逛,你怎麼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有嗎?」
官采曦搖了
搖頭,道:「我沒有不開心啊。」
庄玄素也無奈了,攤了攤手,決心不再考慮這件事。
而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周元終於得到了山東巡撫的接見,在布政司衙門,僅讓他一個人進去。
李玉婠有些不放心,也跟著到了布政司門口,如果一旦有任何異常情況,她便可以直接衝進去。
庄玄素也做了安排,目前周元的身份太過敏感,的確要考慮對方魚死網破。
山東巡撫名為盧知理,作為探花出身的他相貌堂堂,即使如今年逾五十,也有一股正氣在身,舉手投足間都是威儀。
「沈公子,李照鹿的信本官已經看了,他推崇你想必是有理由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周元,道:「但你依舊需要說一說,你為什麼要販鹽?」
對方氣場很足,但周元早已不是兩年前那個周元了。
他緩緩一笑,輕聲道:「為什麼要販鹽?盧大人的話好有意思,販鹽當然是為了賺錢,難道還能為了別的?」
盧知理沉聲道:「如果僅僅是這個答案,本官不敢讓你賣鹽,你的錢本官也不敢收。」
話是這麼說,但他可沒有把周元給的錢拿出來。
周元正色道:「請盧大人解惑,晚輩洗耳恭聽。」
盧知理道:「鹽務乃國之根基,江山社稷之柱樑,出不得一絲差錯。」
「販鹽有規矩,你目前只知道明面上的規矩,送糧、出引、拿鹽、運輸、售賣…」
「但你還不知道其中最為微妙的規矩。」
周元點了點頭,道:「晚輩才疏學淺,閱歷不足,還請大人賜教。」
盧知理很滿意對方的態度,於是繼續說道:「首先你要明白為什麼會有商鹽的存在,因為朝廷沒有那麼多人手去運鹽、賣鹽,那樣成本太高,會導致百姓吃不起鹽。」
「同時,糧食的運輸每年也耗費國庫大把的銀子,也因此糧價始終壓不下來,百姓就吃不起飯。」
「無論是吃不起鹽,還是吃不起飯,對於江山社稷來說,都是根基上的損傷。」
「所以我們需要商人來進行這樣的活動,運糧,出引,販鹽。」
「這既實現了糧食的調配,也是實現了鹽的調配,算是兩全其美。」
「這就是商鹽的必要性,也是其不可替代的地方。」
說到這裡,盧知理緩緩笑道:「而為什麼要有私鹽的存在?你以為僅僅是為了讓你們鹽商賺錢嗎?」
「其實當然不是,私鹽是為了讓鹽商活下去。」
「因為運糧需要成本,運鹽需要成本,而市面上的鹽價實際上是無法讓鹽商賺錢的,即使是賺,也賺的很少。。」
「但是一旦運糧或者運鹽出了差錯,那可是輕則抄家,重則砍頭啊。」
「微薄的利益和極大的風險,決定了幾乎沒有人肯販鹽。」
「沒有人販鹽,天下百姓怎麼辦?吃什麼?」
周元想了想,才道:「所以,才有私鹽的存在。」
盧知理道:「
私鹽和商鹽一樣,都是必然存在的,不可抹殺的,這是我當官這麼多年來,悟出的真理。」
「也正因如此,因鹽而貪的官員很多,不是他們不忠於朝廷,而是查得太嚴,反而不利於百姓生活。」
「於是我們才順水推舟,收點錢的同時,做一點利好百姓的事。」
周元不得不感嘆,眼前這個人的段位可比鮑善汝之流高太多了。
鮑善汝是單純的貪錢,而眼前這位巡撫大人,已經悟出了自己的道,在良心上都找好了堅固的理由。
「晚輩受教了。」
周元態度很是謙遜,鄭重道:「所以請大人賜教,販賣私鹽,到底要講究哪些規則?」
盧知理道:「價格不能太低,目前是不低於四十文,因為低於這個價格,鹽商很難做,私鹽會受到打擊,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多年以來遵循的規則就將被打破。」
「價格不能太高,目前是大多數地區不能高於每斤五十五文,因為高於這個價格,百姓就買不起,他們買不起,市場就沒了,江山也不穩固。」
「四十文到五十五文這個價格,鹽商能賺錢,百姓咬著牙也忍痛買得起,正好合適。」
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輕聲道:「所以你說販鹽是為了賺錢,我不太認同。」
「賺錢只是為了能繼續販鹽,而販鹽的本質,是為了維護江山社稷,保證百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