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生意
染香樓的老鴇張媽媽,有一種想立刻拿條繩子勒死自己的衝動。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但無論如何,這兩邊都是得罪不起的。張媽媽趕緊幾步走了上去,笑著朝洛長熙道:「公子,這位姑娘並非我染香樓的掛牌花娘,所以……」
洛長熙的臉色有點難看,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你開個價。」
坐在凳子上的紅衣女子連半分起身的意思都沒有,仍然懶洋洋道:「我不接女客,再說了,我開的價你可出不起。」
到這一步,張媽媽明白了,這兩人根本就直接無視了自己的存在,那麼自己不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還不如乾脆縮著脖子等死算了,於是她趕緊低頭退開了。
洛長熙從衣袋裡掏出了一錠金子,扔在桌上。
紅衣女子也來氣了,騰地一下站起來:「喂,你是不是有病啊?有金子很了不起嗎?我多的是金子!你是哪兒來的啊?來之前到底有沒有打聽清楚……」
刷的一聲——
這回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刀尖離紅衣女子的咽喉要害之處只余不過三寸,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把刀隱隱透出的寒意,壓得她還未說出口的半截話一下子便吞了回去。
大廳里其他女子見了,都嚇得忍不住叫出聲來,張媽媽乾脆躲在柱子後邊裝死。景青倒是想上去攔著,但仔細一想,那個紅衣女子也確實挺囂張的……
於是,景青又把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
「你……你……你幹什麼?想殺人啊?」
紅衣女子的聲勢明顯小了許多,但她仍梗著脖子,瞪著眼睛。
洛長熙也懶得再廢話了,既然刀都拔出來了,便直接道:「接不接?」
「……」
「說。」
刀尖又近了半分。
「接!我接!」紅衣女子閉著眼睛尖叫,「你你你快把刀拿開!」
洛長熙很滿意。
其實洛長熙雖然有個「殺神」的威名,但她平時並不是什麼殘暴狠毒之人,只是這紅衣女子實在可惡,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正戳到她的爆點上,逼得她急了,就下意識地將刀抽出來了。在洛長熙這種行伍之人看來,當不管做什麼都沒用的時候,就只能用手中的刀來說話了。戰場上就是如此,誰厲害,就聽誰的。
雖然……
此處並非戰場。
洛長熙收了刀,看了一眼紅衣女子:「走吧,給我找個清靜的地方。」
紅衣女子憋著一口氣,恨恨看了她一眼,又道:「是你說讓我開價的!我……我可比金頂花娘還貴!只喝茶,不喝酒,只聊天,不陪睡!兩個時辰,一百兩金子!」
說完之後,她也不等洛長熙回應,自己就先噔噔噔地跑上樓了。
洛長熙卻在心裡琢磨,金頂花娘?
張媽媽終於長長舒了口氣,見事情解決了,那位「公子」也並未露出什麼不滿的情緒,便趕緊招呼龜奴將圍觀的客人姑娘都請開了,賠笑的賠笑,引路的引路,反正得把這事給揭過去。
「金頂花娘是什麼意思?」洛長熙突然轉過身,朝張媽媽問了一句。
張媽媽生怕她又將刀抽出來,趕緊上前來解釋。
所謂「花娘」,只是換了種好聽的說法罷了。歸根結底,染香樓就是個青樓妓院,而「花娘」就是妓/女。
而「金頂花娘」,就是第一花魁名妓。
蒔花道上的花娘,依據各人所居乘的轎頂來劃分等級,金頂,銀頂,綉蓋,軟紗,紅羅,最差的則叫做素麵。
洛長熙認真聽了,竟然點了點頭:「不錯。」
不錯?
張媽媽覺得,這個一看就大有來頭的「公子」絕不簡單,而且,還有些怪怪的。但她面上自然不會顯露半分,只是笑道:「公子,樓上請。」
洛長熙一路走,又一路細細打量。
樓上的雅間也設置得極為精巧,說是雅間,其實只是個小得只容四到六人可坐的隔位,間間相隔,隔板倒是做得很厚,看來是為了讓相鄰兩間的動靜互相聽不見,方便客人說話。但雅間卻都沒有設門,只掛了一幅厚布簾,客人既可以將帘子拉開,看樓下的歌舞,也可以拉上帘子,不被人打擾。
洛長熙和景青被引到了最靠里的一間。
這一隔間的名字只有一個字:花。
隔間的布簾被拉起了半幅,紅衣女子就坐在那半邊,仍然是那副沒骨頭似的樣子,撐著臉看著她們。
洛長熙先進去坐了下來。
景青則坐在較為靠外的位置,方便留心外邊的過道,以免有人偷聽。
紅衣女子也不說話,只是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佩在洛長熙腰間的刀,然後收回了目光,伸手給洛長熙和景青一人倒了一盞茶。
洛長熙看她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我……」紅衣女子眼珠子一轉,「我叫花凝。」
「花凝?」
「對,怎麼了?」
洛長熙點點頭,喝了口茶。她倒是淡定,可景青卻忍不住開口了。
「這位是承寧郡王殿下。」
紅衣女子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什麼什麼?承寧郡王……還殿下?你蒙我呢?郡王怎麼會是個女子?」
「蒔花道大老闆都可以是個女子,郡王為何不能是女子?」洛長熙接了話,朝她笑道,「你說是不是,公儀凝姑娘?」
饒是紅衣女子公儀凝素來鎮定,也被這一句話驚得變了臉色。
「你到底是什麼人?」
「承寧郡王,洛長熙。」
「你真是郡王?」
「沒錯。」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公儀凝這句話的口氣一下就軟了下來,當然,她問的是洛長熙是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的。
回答她的不是洛長熙,而是有些得意的景青。
「這有什麼難查的?我們不光知道你叫公儀凝,還知道你出身於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四大世家之一。你十歲那年就離開公儀家開始做生意,至今有七年了,七年時間裡,你從來沒回去過,七年之後,你有了這條蒔花道,以及遍布天下的金玉賭坊。你唯一的愛好就是錢,對不對?」
公儀凝定了定神,終於有些明白,這個女扮男裝的什麼郡王既不是來當嫖客的,也不是故意找染香樓麻煩來惹事的。
她是來找自己的,而且還在來找自己之前,把自己的底細摸了個清清楚楚。
「郡王殿下,你到底來找我幹什麼?」
洛長熙放了手中茶杯,認真道:「我來與你做一筆生意。」
說起來是「生意」,但是聽完洛長熙的描述之後,公儀凝卻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一筆「生意」,反而充滿了陰謀的味道。
洛長熙的意思很簡單,她想與公儀凝結成合作關係,以後無論公儀凝在生意場上的對手是誰,洛長熙都會利用其郡王的身份,以及監察京內的權力對其傾力相助,為她掃清障礙,打敗對手。相應的,公儀凝需要給她提供京內生意場上的各種消息,並且被打敗的對手也必須交給洛長熙來處置。
公儀凝是個很聰明的人,她一下子便想到了問題的關鍵處。
「你是想利用我來查京內的生意場?莫非,這裡面與朝廷有什麼勾結?」
洛長熙挑挑眉:「與你無關。」
公儀凝冷哼一聲:「那我要是不答應呢?」
「你覺得你有本事不答應?」
洛長熙笑得像只狐狸,公儀凝恨得牙痒痒,心裡卻很清楚,洛長熙說得沒錯。她畢竟只是個江湖出身之人,雖然有錢,卻無權無勢,雖然公儀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可放在這位郡王的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還真就沒有辦法拒絕。
「為什麼選我?」
洛長熙想了想,答道:「因為你夠聰明。」
「哦?」公儀凝突然眨了眨眼睛,朝洛長熙拋了個媚眼,「我還以為……是我長得太好看,殿下喜歡上我了呢。不然,郡王殿下怎麼一進染香樓,就眼巴巴地盯著我看,還指名要我來接客呢?」
這臉變得未免有些太快。
洛長熙的臉色有些僵,還從沒哪個姑娘會對她說這種話。尤其是這個公儀凝生了一雙桃花眼,一眨一眨實在很是勾人,就算洛長熙身為女子,也覺得有些受不住。洛長熙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試圖將話題拉回來。
「公儀姑娘,你考慮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公儀凝看出洛長熙神色中的尷尬,心中玩心大起,沒想到這個動不動就掀眉毛抽刀子的郡王竟然會不敢看她……實在有意思。於是,公儀凝朝洛長熙笑得一臉曖昧:「郡王殿下說要怎麼樣,我就只好怎麼樣唄。畢竟郡王殿下是我的恩客,是肯花金子點我來伺候的,當然要讓殿下開心才是。」
「你……」
「怎麼著?」
洛長熙決定忍了,她當然看出公儀凝在故意氣她。反正話說到了這一步,這筆生意也勉強算是做成了。
「有事就到福泰街,承寧郡王府里找。」
洛長熙站起身,懶得再跟公儀凝廢話,招呼景青起身便走。
公儀凝卻還在後面笑嘻嘻的,故意大聲朝外嬌聲喊道:「洛郎,你這樣就不對了,要見染香樓的花娘,自然要來染香樓里點,哪有讓花娘送上門的道理啊?」
前面幾間雅間之內,坐了不少客人,聽了公儀凝的喊話,都朝著正急急往外走的洛長熙笑了起來。
洛長熙有點後悔。
——剛才走之前,真應該再抽一次刀子。
公儀凝戲弄完了洛長熙,又重新坐了下來,慢慢飲了一口茶,心中盤算了一番。其實,就算洛長熙開了條件,真正算起來,也還是她比較佔便宜,替她清理生意場上的對手,實在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所以,自然得與洛長熙合作。但話又說回來,自她做生意起,就從來都是她算計別人,這可還是頭一遭被人算計。
所以……
無論如何,她絕不輕易放過這個敢算計她的人。
此時,自她幼時便在她身邊,照顧起居的秦玉娘,已經站在帘子外面候著了。公儀凝放了茶杯,朝她吩咐了一句。
「去查查這個承寧郡王洛長熙,只要是關於她的事,一根頭髮絲兒都不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