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73.西陵
兩日之後,西陵使臣團一行入了長安城。
當日夜裡宮中大宴,為西陵使臣團接風洗塵。
公儀凝早早便與洛長熙說要入宮去看熱鬧,洛長熙心知她是要去「看」那個西陵王,倒也並未拒絕。洛長熙思來想去,最後乾脆將她扮成了個隨侍的宮女,帶著一起入宮了。景青也是要入宮的,她見洛長熙帶了公儀凝去,便也動了心思,想帶季綿陽一起去。誰知季綿陽直接拒絕了她。
「我還是不去了……」季綿陽見景青有點不樂意,連忙又補了一句,「我今晚就留在公主府內,等你回來。」
景青剛皺起眉頭,便聽到了後半句,一下便又高興了起來。
其實景青早就與洛長熙提過,說想讓季綿陽也搬入公主府內來住——自然,是與她一起住在對面的廂房之中。
洛長熙倒是沒什麼意見。
可季綿陽卻不肯。
「這……成何體統?」
景青憤憤道:「有什麼不成體統的?我們兩廂情願,還不許住在一處了?」
季綿陽的臉一下便紅了。
「我……」
「你?你什麼?」
「我此時還是個……『男子』。」
季綿陽無奈地提醒了一句。
洛長熙與公儀凝都是女子,便是住在一處,相處之間親密一點,也幾乎沒人多說什麼。可她季綿陽卻還是「男子」,還是個已經成了親的「男子」,而景青又是個未嫁的女子,這兩人若是住在一處……
簡直不可想象。
景青也知季綿陽說得不錯,只能認了。
於是,她們兩人真正互明心意之後,卻仍然很少有機會能單獨見面,更別說其他,比如……恩愛之事。景青自知道季綿陽是女子之後,便愈發覺得季綿陽之秀美柔曼令她心動不止,有時竟好像有些不能自已,莫名就想與之親近,可偏偏不得機會。
季綿陽雖然羞澀,卻並不拒她,真正阻攔她的是「時機」。
然而此時,季綿陽竟主動提出要留下過夜,景青自然心中歡喜。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聽到外間的公儀凝已高聲催促,景青才戀戀不捨地與季綿陽告別。
季綿陽細細看她神色,心中越發覺得好笑。
景青性子簡單,心思純澈,幾乎不太遮掩情緒,也正因為如此,才更令她覺得可貴。
季綿陽笑了笑,又跟著追了一步,湊上去在景青的頰邊親了一口。
「早些回來。」
等得不耐煩的公儀凝正跑回來喊人,一探頭便看見了,接著便捂著嘴笑個不停。季綿陽低了頭,轉身便跑進屋裡去了。
景青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公儀凝一眼。
「你瞪我做什麼?」公儀凝笑嘻嘻道,「瞪我我也看見了!」
景青冷哼一聲,沒搭理公儀凝。其實,景青是在埋怨公儀凝的出現,實在來得有些討厭,害得她還有話沒來得及與季綿陽說。但轉念一想,反正季綿陽在府中等她,她們還有一整夜……可以慢慢說。
天寒地凍,幾人都不騎馬,而是坐了馬車入宮。
上了馬車之後,公儀凝見景青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又忍不住開口嘲笑了她幾句。景青正好心中不滿,便也開口與她相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十分熱鬧。
洛長熙乾脆靠在另一側,看著,聽著,卻絕不加入其中。
一直到入了宮門,兩人才停了下來,還是因景青要先下馬車出去打探消息。此次西陵使臣團入京,負責護送的是洛長熙麾下的襄南軍。畢竟襄南軍久在南疆,對西陵也較為熟悉。只是洛長熙現在不太管襄南軍的事了,每月只聽回報,多數時候都交由手下將領自行做主。一來的確是沒什麼大事發生,二來則也是她想順從洛明德的意思,慢慢將襄南軍的軍權放下,將來再還回去也容易。
但西陵王此次來京之事卻牽涉到了洛長悅,洛明德意味不明,洛長熙自己也不便出面過問,便讓景青留了心,特地喊了心腹在宮門口守著,先問一次話。
景青去了許久才回來。
回來之時,景青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殿下,那位西陵王……」
「怎麼樣啊?」公儀凝搶先問道,「是不是肥頭大耳油光滿面?還是一看便知縱慾過度的糟老頭子?還是……」
「呸!」景青白了她一眼,「都不是!」
「那是什麼?」公儀凝不服氣道,「總不會是個清秀的小白臉吧?」
「是個……」景青說了一半才回過神來,又朝公儀凝道,「我都被你繞暈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啊……那個西陵王根本就沒來!」
此言一出,連洛長熙也吃了一驚。
「沒來?什麼意思?」
「此次帶著西陵使臣團入京的並非西陵王,而是西陵王的王妹阿娜靖公主。」景青接著道,「據說這位公主在西陵的地位極高,不但名分上僅次於西陵王,實權也是有的,若西陵王不在時,見公主諭令如見王上。」
公儀凝也聽得有些咋舌,驚道:「不過是個公主……這麼厲害?不對,洛長熙也是公主,而且還是皇帝敕封的鎮國公主,可也沒這麼厲害。你是不是打聽錯了?」
「絕不會錯。」景青看出公儀凝對南疆邊地的境況不甚了解,便轉頭又朝洛長熙道,「殿下應該知道,南疆蠻族尚武崇力,對男女之差反而看得比中原地區要淡得多。傳說這位阿娜靖公主是個有勇有謀的厲害人物,在族人之中頗有聲望,在西陵的影響力甚至超過了她的族兄西陵王。」
洛長熙點了點頭,又道:「那為何會是這位公主來?西陵王自己怎麼不來了?」
「怪就怪在這兒。而且此事……竟然是西陵使臣團到了京內才向皇上言明的。」景青也很是疑惑,「據說西陵王本是要親自前來,但走到途中卻突遇急病,不得已之下只得返還,又說此次來朝事關重大,西陵王也不敢托與旁人,便讓這位西陵國最尊貴的公主代兄前來覲見,併發了詔令與她,令其在大巽朝賀期間,全權處決一應事務,西陵任何人不得過問。」
公儀凝驚詫道:「全權?!」
「不錯。」景青頷首道,「包括求娶大巽公主一事,也在其內。」
其實,洛長熙從前是聽說過這位西陵公主阿娜靖的。那時整個南疆部族之中,一直流傳著這個阿娜靖的事迹,幾乎將其說成了天上的神女,越傳越是邪乎。爾後,西陵部族已不戰而降,而這位傳說中的厲害女子卻一直都未出現。於是洛長熙便以為,這大概是那些南疆人自己給自己編造的一個謊言與幻想。
然而,此人竟然真的存在。
不但存在,似乎這個阿娜靖還真有些手段。不然,她一個無權無責的女子,若只憑著公主的身份,又怎可能拿到西陵王「全權處決」之詔令。
「皇上怎麼說?」
「皇上並無什麼不悅之色,先是令皇后與姚貴妃出面招待這位公主。可那阿娜靖公主卻說自己是代西陵王而來,是來談政事而並非後宮事。皇上這才重視起來,不但親自接見,更對其大加讚賞。今夜之盛宴,便是為這位阿娜靖公主所設。」
——實在古怪至極。
西陵王突遇急病本就令人生疑了,而這位阿娜靖公主更是來得莫名其妙。然而最不合尋常之處在於,出了這麼一件大事,西陵王竟一直沒有上書稟明,而是任由著這位公主一路上京,到了朝內再出面解釋。
原本洛長熙便一心關切所謂的「西陵王求親」之事,因此事事關洛長悅。而此刻卻又突然冒出了個莫名其妙的阿娜靖公主,細想起來,只怕還可能涉及到南疆邊地安危,洛長熙便愈加重視起來。
公儀凝見洛長熙不再開口,心知她在想事,便又與景青討論了幾句。
三人一路向前,直朝此次設宴之地而去。
洛明德大概真的極為重視那位西陵的阿娜靖公主,此次宴會設於整個皇宮之中最大的宴客之殿——明暉殿。遠遠便可見大殿之內燈火通明,宮人們來來往往,忙碌不停。
「咦,那個該不會就是你說的什麼公主吧?」
洛長熙還在低頭思索,卻突然聽見身後的公儀凝朝景青問了一句。
「哪兒啊?」
「就在那邊,順著長廊正朝這邊走過來的那群人……最前邊的那個。」
「大概……是吧。」
「大概?」
「我又沒見過那個公主。」
緊接著,公儀凝與景青又在後面嘀嘀咕咕,你一言我一語,又開始討論起長廊上正走來的女子之容色。
「她長得……真漂亮。」公儀凝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說起來,我也算是見過不少美人了,可如她這般明耀的女子實在少見。」
「明耀?」
「對呀,就好像……」
「嗯?」
「連日月之輝都奪不走她的光華。」
聽到這兒,洛長熙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了看。
不遠處長廊之上,的確有人正朝著明暉殿而來。洛長熙一眼便看見了公儀凝與景青正在議論的那個女子——
明耀……
的確適宜形容這樣的女子。
她生得的確動人,卻絕不是因為容色而令人產生那樣的感覺。
「其實,我覺得她看起來挺討厭的。」
公儀凝突然又小聲說了一句。
「討厭?」
「你看她呀。」公儀凝又道,「滿臉都是倨傲之色,彷彿這天底下的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進入她的眼中。」
正是如此。
洛長熙覺得公儀凝所言不差。
然而公儀凝話音才落,那個「倨傲」的女子卻突然頓住了步子,朝長廊對面看了過去。
她在看什麼?
這邊的三人都有些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那一處——
自宮門進入,正往這一處而來的,是總是帶著平和溫婉的微笑,永遠保持著大巽朝公主風華的洛長悅。她仍坐在滾輪木椅之上,由幾個宮女環繞而來。
長廊上的阿娜靖看了一會兒,面上突然浮起了一絲笑意。
「洛長熙,你有沒有覺得,那個阿娜靖公主看著你姐姐的時候,笑得好像很……」
「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