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74.盛宴
此次明暉殿盛宴之上,坐的大多都是內宮之人,外臣並不在此列。
洛明德坐於高台之上,皇后與姚千羽分坐左右相陪。
姚千羽早在兩日之前便「病癒」了,之後便重新搬回了瑤華宮。經過一場怪病之後,洛明德對她的恩寵不但未減分毫,似乎比之前還更要盛。
接著便是洛長熙與洛長悅,她們姐妹兩人這次並未坐在一處,而是分兩席坐於高台之下側,至於上位貴席則坐的是那位西陵公主阿娜靖。
洛長熙入了內殿之後,便一直留心那個西陵公主阿娜靖,觀其言談舉止,倒真有種睥睨天下者才有的氣勢,若她不是個女子,只怕旁人真要以為這便是西陵王。也難怪公儀凝覺得她討厭,這樣的鋒芒畢露之人,的確不太招人喜歡。
此時,阿娜靖正在與洛明德說話。
阿娜靖的漢話說得極為流利,對中原之事也毫不生疏,無論話題聊到哪一處,她都能侃侃而談,頗有見解。若說到南疆之事,更是眼光獨到,句句犀利。
之前未入大殿之前,洛長熙一行人與阿娜靖在長廊之下乃是初見。
那時第一眼看過去,她們三人還只覺阿娜靖姿容氣度令人矚目,然而到了此時,便是之前說「討厭」的公儀凝也對其有了幾分心折。
「那個西陵公主……好像真的很厲害。」
「嗯。」
洛長熙眸色幽深,心中疑惑更甚。
照眼前來看,這個阿娜靖絕不簡單。但若西陵真有此人物,西陵王之前又為何那般輕易便不戰而降?即便西陵王昏庸無能,依景青打聽來的說法,這位公主在西陵的地位與聲望並不弱於西陵王,她不但並未出面阻攔,甚至還蟄伏不出,莫非西陵另有后招?
事關南疆,洛長熙難免想了許多。
阿娜靖卻將眸光一轉,落在了洛長熙身上。
「……皇上乃仁德之君,朝內幾位公主亦不遜色,尤其鎮國公主之威名,遠懾南疆,阿娜靖敬仰已久,今日竟有緣得見,心中實在歡喜。」
阿娜靖的這番話說得極為真摯,只是面上的神色卻並不像是「歡喜」。
洛長熙端了酒站起身來,也跟著回了幾句。
兩方遙遙相對。
洛長熙看過去的眼神是審視與警惕,可阿娜靖面上卻是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端坐於高台的洛明德卻好似並未看出什麼異樣,而是在上笑道:「仔細想來,今日宴席之上倒有好幾個公主,個個都頗具才幹,尤其你二人……彷彿有幾分相似,依朕看來,你們該多親近親近,說不定來日倒能成為知己好友。」
阿娜靖聽了這話,唇邊又勾起一絲笑意。
「若能與鎮國公主結成知己,阿娜靖死而無憾。」
「公主言重了。」
洛長熙不咸不淡,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句帶過。
「鎮國公主莫不是嫌我是外族蠻人,不肯結交?」阿娜靖竟並不放過她,又接著嘆了口氣道,「阿娜靖也知自己是高攀了。」
「並無此事。」洛長熙無奈道,「只是……」
「那麼就是阿娜靖誤會了。」阿娜靖直接打斷了洛長熙的後半句話,又笑道,「今日能交上鎮國公主這個朋友,實在三生有幸。」說完,她也不等洛長熙回話,便朝其遙遙舉杯,接著一飲而盡。
洛長熙無法,只好也喝了一杯。
待她重新坐下,公儀凝立刻湊了上來,小聲嘀咕了一句。
「喂,洛長熙,你也太弱了吧……」
「……」
「平時對我倒是凶神惡煞,怎麼一放出來就這般沒用,竟被一個番邦公主堵得沒話說,嘖嘖。」公儀凝說完了洛長熙,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坐在貴席之上的阿娜靖,「說來也奇怪,這個阿娜靖自上了宴席之後,便一直說這個好,又贊那個厲害,總之,這席上幾乎所有人都被她誇了一遍,卻偏偏……」
「什麼?」
「偏偏漏了一個人。」
「嗯?」洛長熙倒是沒留意到這一點,「誰?」
「你姐姐——四公主。」公儀凝說著,又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側的洛長悅,「不過,四公主今夜也很奇怪。」
「的確。」
這一點,洛長熙倒是注意到了。
其實,洛長悅端坐的模樣與往日並無什麼差別,仍是那副溫婉和善的模樣。但洛長熙與公儀凝都看出來了,洛長悅只是看似平和,實則卻是心不在焉的。尤其公儀凝坐在略後於洛長熙之席的暗處,既不擔心有人會看見她,又正好能將整個席上的人都收入眼中。反正百無聊賴,她便將所有人都觀察了一遍。
「……她們這些人啊,都故弄玄虛得很。」
「什麼?」
洛長熙沒聽懂。
「你姐姐在偷看姚貴妃,姚貴妃卻故意看都不看她一眼。」公儀凝壓低了聲音道,「至於那個阿娜靖公主,她又在偷看你姐姐。」
洛長熙正飲了一口酒,聽到這一句,她差點就將酒水嗆到了鼻子里。
「你又胡說什麼?」
「真的!」公儀凝一口咬定,「雖然她遮掩得很好,卻還是露了馬腳。我公儀凝可是開賭坊與青樓起家的,什麼『眉來眼去』瞞得過我的眼睛?」
「……」
聽公儀凝這麼一說,洛長熙又想起,她們方才入席之前,在殿門口遇見阿娜靖時,阿娜靖突然停下步子就是在看洛長悅,當時,她面上還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不過,洛長熙再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西陵王想求娶我四皇姐為王后,那阿娜靖總是留意她也沒什麼奇怪的。」
「倒也是。」公儀凝點了點頭,卻又道,「可我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
「不知道。」公儀凝也說不清楚,「反正……都古古怪怪的。」
她們在底下嘰嘰咕咕地說著悄悄話,席上卻已經喝了好幾輪。不多時,又有樂師舞姬魚貫而入,上前獻藝。難得洛明德興緻高昂,眾人都陪著湊趣。
台下一曲已罷,姚千羽突然開口了。
「難得皇上今日高興,臣妾也想湊個熱鬧。」
此言一出,席上幾乎所有人都將眼神轉到了姚千羽的身上。洛長熙只留心洛長悅,見她抬頭看了一眼,卻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垂眸盯著面前的酒菜。
而公儀凝卻突然推了洛長熙一把。
「快,快看那個阿娜靖!」
洛長熙聞言轉頭。
——竟是真的。
阿娜靖並未如大多數人那般去看座上的姚千羽,而是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托著下巴,正緊緊盯著對面的洛長悅。
那樣子……
十分古怪。
——她像是在極認真地看著什麼,可過了一會兒,那眼神竟變得飄渺至極,又好似什麼都沒看。
之後,阿娜靖終於收回了目光,低頭看了看手中酒杯。
接著,她的唇角又勾起了一絲笑。
「怪不怪?」
公儀凝又伸手戳了戳洛長熙。
「是……有點怪。」
此時,台上的姚千羽卻已說到了重點。
「……臣妾一時有些技癢,也想獻上一舞。」
「朕記得愛妃許久都不曾跳舞了。今日竟有此雅興?」洛明德雖然有些意外,面上卻也有些欣喜之色,又笑道,「看來……只怕還是阿娜靖公主有面子。」
「皇上說笑了,是阿娜靖沾了皇上的光,才有此眼福。」
阿娜靖心思敏捷,即便「古怪」,答起話來卻也絕不含糊。
於是,公儀凝對其又多了幾分敬服。
「這樣的人……簡直不是人!」
「……」
「人精!」
還好,公儀凝還記得補充了一句。
洛長熙哭笑不得,悶聲道:「我怎麼覺得……你自入席之後便一直在看她。」
「怎麼了?她生得好看又渾身古怪,當然要多看看。」說到這兒,公儀凝轉眸看了洛長熙一眼,突然低聲笑道,「喂,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
說真的,洛長熙的確有些酸意。
畢竟……
若自己的女人對自己不管不問,光盯著別人看個不停,還要誇讚對方「好看」,不管換成是誰,心裡都不會舒服。
但洛長熙只是心裡想想,嘴上是不會承認的。
她略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朝公儀凝辯解道:「我只是……提醒你。」
「提醒什麼?」
「今夜真正值得留意的……」洛長熙這次卻不是胡說,「應該是姚貴妃的那支舞。」
「什麼?舞?」
很快,公儀凝便反應了過來。
因為她一抬眼便看見洛長悅,而洛長悅竟然十分緊張。
難道……
這便是她們兩人籌謀了一月之久的計策?
姚千羽得了洛明德的首肯,早就下了席去換衣。待她再次走入殿內之時,竟已是另一番模樣。她身居貴妃之位,入席之時的梳妝自然是高髻廣服,極盡雍容華貴。而此刻,她卻幾乎卸盡了釵環,只挽了一小圈花髻,其後長發隨意披散於肩上,上身著一件素色的窄袖掐身短衣,將其玲瓏有致的身段包裹得極為突出,□則是一條同色長絲舞裙,飄逸動人。
此番裝束,不見往日濃麗,竟是難得的清雅秀麗。
洛明德似乎也覺得新鮮,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頷首笑道:「果然與往日不同,看來愛妃早有準備。」姚千羽的妝容服飾雖然變了,可性子卻是不變的。聽了此言,她嫵媚一笑,開口亦如往常一般,皆是軟語嬌聲。
「臣妾既要獻藝,自然要有幾分手段,才敢拿出來。」
洛明德聽了,更是高興。
「妙得很!」
「不過……」姚千羽頓了頓,又道,「臣妾這一支舞有些古怪之處,故而不能在這明暉殿中跳,得煩請皇上與眾位挪個地方才行。」
「哦?」洛明德愈加好奇,「什麼古怪之處?」
「若說出來可就沒趣了。」姚千羽掩口笑道,「只是……此舞如此麻煩,卻不知皇上還願不願意看?」
洛明德顯然很有些興趣,但他卻也並未直接答話,反倒朝阿娜靖問道:「阿娜靖公主怎麼說?」
「阿娜靖只怕皇上不讓看。」
阿娜靖玩笑道。
「朕可沒那麼小氣!」洛明德笑道,「愛妃你儘管說,這舞要挪去哪兒看?」
「此舞……名為《醉花林》。此時正值隆冬,屋外一片孤冷凄清,縱使有『林』卻也無『花』。臣妾這一舞,便是要讓這寒冬開出春花。既是春花,便絕無在室內開放之理……」姚千羽眸光閃閃,一字一句道,「那麼,就請各位移步殿外,在廊下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