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76.執念
洛長熙聽了阿娜靖的說法,心中已有了數。
——只怕她真猜中了。
但事關洛長悅,洛長熙自然不會就此罷休,只稍頓了片刻,洛長熙便又道:「阿娜靖公主似乎對此事很感興趣?」她這時突然提到「公主」兩字,其實也是想提醒阿娜靖,今夜這一支舞縱然有古怪,也與她西陵的公主沒太大關係。此時是在大巽後宮,就算要管,也輪不到她來動手。
阿娜靖聰明絕頂,自然一聽便懂了。
但也正因她是個聰明人,便不會不經思考便做什麼衝動之事。既然她選擇了自秀春樓眾人之中第一個趕來此處,便已是想好了,定要插手此事。
「的確。」阿娜靖笑了笑,「那位姚貴妃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娘娘,怎能莫名其妙便消失不見?阿娜靖今夜既然喝了皇上的酒,就也想為皇上出一份力。相反……」阿娜靖說到此處,停頓了半晌,意味深長地看了洛長熙一眼,才接著道:「皇上御封的鎮國公主卻似乎很不想讓阿娜靖查下去?」
兩人相對而立,互不相讓,彷彿之前所謂的「知交好友」一說從未存在過。
洛長熙既稱其「西陵的公主」,那阿娜靖也不客氣地以「御封的鎮國公主」回敬。
其實早在洛長悅朝她露出那般表情之時,洛長熙便明白了,姚千羽這一支舞,定然就是之前洛長悅所說的「了結」之法。洛長熙雖對那個姚千羽並無好感,但她只要一想到洛長悅的眼神,便實在沒辦法無動於衷。
「此事的確不尋常。」洛長熙放緩了口氣,又道,「不過,既然你已抓到了可疑之人,便交由我來處置,如何?」
「阿娜靖只知鎮國公主統領襄南軍,卻不知……你什麼時候開始管起內宮之事了?」
「那麼西陵的公主便更無此資格了。」
洛長熙面色一沉。
她已看見洛明德身邊的大太監李公公走上了樓。
「皇上請兩位公主過去回話。」
洛長熙嘆了口氣。
可奇怪的是,阿娜靖也跟著嘆了一口氣,然而她卻並未再看洛長熙一眼,而是將眼神轉向了對面的秀春樓上。
——明明什麼也看不見。
兩人下樓之時,洛長熙又想起公儀凝的說法,思來想去,這個阿娜靖果真古怪得很,她終於忍不住問了阿娜靖一句:「你方才在閣上……看什麼?」
阿娜靖腳下頓了頓。
「看……」
阿娜靖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我的執念。」
執念?
洛長熙微微一怔。
「洛長熙。」阿娜靖卻又很快轉了話題,說道,「從前我因未能在戰場上與你一較高下,而滿懷遺憾。如今終於見到了你,卻覺遺憾更深……」
洛長熙不知她為何如此說,便也不答話,只等著她的下文。
「……只因我一眼便看出來了。」阿娜靖笑道,「根本就不必去戰場上較什麼高下。若我們真成對手,你必定會輸給我。你可知為什麼?」
「為什麼?」
「戰場之上,生死不過一瞬之念。」阿娜靖道,「可你卻是我見過的最易心軟之人,真是難以想象,你這樣的人身為一軍統帥,襄南軍究竟是如何平定南疆的?」
阿娜靖此言說得有些難聽,但洛長熙並非小氣之人,聽了這話也不如何惱怒,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本就是人,而非神,南疆也並非殺奪而來,你也說了,是平定。」
「依你所言,我豈非成了神?」
阿娜靖毫不客氣,口氣之中頗有嘲弄之意。
「也許。」洛長熙卻笑了,「不過,即便是神,亦是有弱點的,你忘了……」
「什麼意思?」
「不是還有你的執念嗎?」
此時兩人已走至秀春樓之下,阿娜靖正欲上樓,聽得這一句,她卻又停了步子,朝洛長熙笑道:「你又天真了。」
「天真?」
「是執念……」阿娜靖並不看她,只是道,「卻並非弱點。」
此言似是回答洛長熙,又像是……
在說給她自己聽。
洛長熙不置可否。而阿娜靖也不再多言,而是當先走了上去。然而她才走上二樓,便頓住了步子,回頭朝洛長熙道:「方才我還笑你天真,如今我才知,我也天真了。」洛長熙莫名其妙,也向前走了兩步。此時,洛長熙終於明白了阿娜靖的意思。
因為,她看見了大巽後宮之中的第一寵妃姚千羽。
——原本應該已經消失的人。
姚千羽仍是初時之裝扮,頭上盤了一小圈花髻,上身著一件素色的窄袖掐身短衣,唯一變化的是,□那件素色長絲舞裙已變作花裙……竟與眾人在秀春樓上觀賞到的跳舞女子一般無二。
「……皇上定然被我嚇了一跳,是不是?」
姚千羽正笑盈盈地看著洛明德。
「朕還以為……」洛明德說了一半,又笑了,「愛妃這一支舞可真是將朕嚇了一跳。」
「臣妾從前什麼舞沒跳過?再怎麼跳也跳不出新花樣來了,只好……」姚千羽笑道,「動一動歪腦筋,耍點小花招,嚇你們一跳。」
洛明德又是一陣笑。
「實在胡鬧!」
洛長熙與阿娜靖對看了一眼,慢慢走了過去。
洛明德看見兩人,又對姚千羽笑道:「你看,就因為你這一胡鬧,把大巽與西陵的兩位公主都嚇壞了,一個個都搶著去找你出來。」
姚千羽面色不變,竟還十分淡然地朝著洛長熙與阿娜靖點了點頭。
「兩位公主費心了。」
洛長熙想要開口,卻又開不了口。她已經遠遠地看見,原本應該坐著洛長悅的位置已經空了。那麼……
然而,洛長熙不說話,阿娜靖卻開口了。
她朝姚千羽笑道:「貴妃娘娘心思玲瓏,真是令人佩服至極。只怕今夜於秀春樓上觀舞之人,全都被貴妃娘娘給騙了。」
「早就聽聞阿娜靖公主才智過人。」姚千羽似笑非笑道,「本宮的小小手段竟然能騙得了阿娜靖公主,實在榮幸之至。」
「貴妃娘娘手段高明,阿娜靖原本就……」阿娜靖淡道,「望塵莫及。」
姚千羽鬧了這麼一出,洛明德不但沒有怪罪,反而興緻高昂,亦覺得秀春樓上是個觀賞歌舞的好地方,便吩咐之前的樂師舞姬全部挪來昌明閣獻藝。
待閣中歌舞再起之時,洛長熙與阿娜靖也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洛長悅已走了,而原本留在她身邊的公儀凝卻還在。見到洛長熙回來,公儀凝趕緊偷偷摸摸地湊了過來。
「怎麼回事?」洛長熙低聲問她。
「這不就是個走江湖賣藝的戲法嗎?」公儀凝小聲嘀咕道,「你和那個西陵公主跑去對面昌明閣時,姚貴妃就突然自秀春樓之中走了出來,還向皇帝說,這叫什麼……□之術,接著便說此舉亦是這支舞的一部分,擺明了是故意戲耍大家的。」
洛長熙頓了頓,又道:「我四皇姐……」
「四公主……」公儀凝遲疑了一下,將聲音壓得更低,才道,「她好像不太好。」
「不太好?」
「姚貴妃一出來,她就面無血色。」公儀凝又道,「之後聽了姚貴妃說了兩句話,她卻反而鎮定了,向皇帝說自己身體不適,想提前回宮。皇帝也沒說什麼,就讓宮人服侍她走了。」
如此看來……
「一定是那個姚貴妃反悔了!」
公儀凝憤憤道。
洛長熙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阿娜靖,只見她垂眸不語,似是在思索什麼。可洛長熙這一看,卻令阿娜靖感覺到了。她轉過頭來看了,朝洛長熙笑道:「你看我做什麼?」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不待洛長熙有所回應,阿娜靖又道:「我若是你,便會先去看看你姐姐,接著……」
「接著如何?」
阿娜靖唔了一聲,卻又不往下說了。
這一場歌舞直至戌時方歇,洛明德盡興而去,眾人亦散了。洛長熙一行與阿娜靖一行都是要出宮的,自然而然便同路而去。只是這一路上,阿娜靖並未再說什麼奇怪的話,而洛長熙滿心惦記著洛長悅,也不與她多言。
待回到府內,公儀凝一面梳洗,一面又朝洛長熙道:「如今怎麼辦?你姐姐只怕正躲在宮中一個人傷心欲絕……你竟也不去看看?」
「明日再去。」洛長熙道,「就因她此時正一個人傷心,便更不該去。」
「為何?」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洛長熙解釋道,「你想想,若是我們去找她,她便會向我們傾訴苦楚?我們便能開解她心中煩憂?還是……」
「也是……」
洛長悅是個端莊持重之人,換個說法,也就是她絕對不會將自己的脆弱與痛苦暴露於人前。即便是面對洛長熙時,她也從不輕易表現自己的真情實意。若她們真去探她,只怕洛長悅不但要費力掩藏心緒,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寬慰她們。
「讓她自己好好靜一靜。」洛長熙又道,「此事……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
公儀凝好奇心重,最喜歡琢磨他人心思,說完了洛長悅,她又想到了阿娜靖。這時公儀凝已梳洗好了,褪去外衣便縮進了被子里,只露出一顆腦袋來,一壁看著洛長熙脫衣拆發,一壁又問她:「那個阿娜靖呢?你和她一起跑去對面的閣子里,都說了些什麼?」
洛長熙也不瞞她,將她們兩人所說盡數複述了一遍。
公儀凝卻一下激動了起來。
「啊呀,你姐姐竟然是那個阿娜靖的弱點!」
「什麼弱點?」洛長熙哭笑不得,「她說那是……『執念』。再者,她可並未說她那『執念』就是我四皇姐。」
「不是四公主還能是誰?」公儀凝沒好氣道,「難不成是你?是我?還是景青?」
「……」
「真是奇怪。」公儀凝越想便越是興緻高昂,一點睡意也沒有,只一味纏著洛長熙說個不停,「她們以前一定認識,對不對?你明日帶我一起入宮吧,我也要跟著你去見你姐姐。不如問問她……對了,她之前答應要與你說鷹堡之事的……如今那姚貴妃竟然反悔了,你姐姐該不會也反悔吧?」
洛長熙乾脆不理會她。
「洛長熙……」
洛長熙這一夜時刻緊繃著神經,到此時早睏倦得不行,躺上床之後便只想睡覺,聽見公儀凝在旁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她都只當沒聽見。
公儀凝不滿至極,見洛長熙閉著眼睛裝睡,竟惡向膽邊生,伸手摸了過去——
扯開洛長熙的衣帶,探入洛長熙的衣內。
然後……
被制住了。
嗚嗚,武功高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