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0.鷹堡
洛長熙與公儀凝雖然對阿娜靖早有猜測,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阿娜靖竟然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她竟然說,她是——
西陵之王。
事關重大,公儀凝也不敢再胡亂開口了,只是偷偷去看洛長熙。洛長熙則仔細看了看阿娜靖的神色,只見其面上並無半點戲謔之意,不得不先信了幾分,再待洛長熙略微一想,也有些明白了,便直接問道:「莫非西陵王已被你……」
「不錯。」阿娜靖的面色十分淡然,「如今西陵國王宮之中的那個西陵王,只不過是我找人裝扮的傀儡。自數月之前,整個西陵國便已盡在我的掌控之中。」這麼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自她嘴裡說出來,卻好似吃了一頓飯,或是睡了一覺一般稀鬆平常。
——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洛長熙細細想了許多。
其實,洛長熙對阿娜靖此時的所言所舉,是頗有些意外的。尤其是她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對她們說出這等秘事,就不怕洛長熙反而以此相脅?而且,雖然西陵已是大巽附屬之國,但那可是上一任西陵王簽下的降書。阿娜靖自己也說了,如今真正掌控西陵國內政的是她,她已是西陵新一代王主,那麼,以她的心性與手段,真的還會認可之前所談的條件?她還會甘願俯身在大巽之下,做一個附庸的奴隸之國?
洛長熙一言不發,阿娜靖卻笑了。
「你不必想那麼複雜。」阿娜靖似笑非笑道,「我今日請你來,又與你說了這麼些事,只是想讓你看看我的誠意罷了。」
「什麼誠意?」
公儀凝此時卻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猜測,卻先問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又要說什麼想與洛長熙結交成知己?」
「正是如此。我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此事。」阿娜靖點了點頭,又朝洛長熙道,「洛長熙,我先與你說一說我消失的這幾年都在做什麼,你就懂了。」
當初阿娜靖與洛長悅相遇之事,洛長悅早已告訴過洛長熙與公儀凝了。待阿娜靖醒來之後,便發誓一定要找到這位救了她一命的「南疆女子」。
只是阿娜靖此人性子有些狂妄,又一向看不起中原女子的柔弱無能,因此,她根本就沒想過,她所遇見的那個女子極有可能並非南疆之人,而是個中原女子。之後,她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幾乎將整個南疆都翻查了一遍,卻沒能找到半點線索。到此時,她終於不得不想到了另一種被她忽略了的另一種可能性。
「……我正打算親自入一趟中原查探,卻沒想到……」阿娜靖說到此處,頓了頓才道,「我在南疆邊地發現了一處隱秘之所。」
公儀凝心思敏捷,一下就猜著了。
「鷹堡?」
「公儀姑娘果真聰明。」阿娜靖又笑看洛長熙道,「我猜洛長悅也與你說過鷹堡,卻不知她是如何說的?」
洛長熙稍稍猶豫了半分,最終還是點了頭。
「她今日才與我說起。她說……鷹堡的存在,只是為了制衡而已。」
南疆邊地之戰事已延續了許多年,凌家一脈自先祖輩開始,便一直有人領銜襄南軍,鎮守於南疆邊地。初時,南疆諸部落之中有幾支頗為強大的軍隊,甚至還組成過同盟之軍,齊戰襄南大軍。兩方交戰數十年,各有勝負,可每次戰爭之中,死的最多並非兩方軍中的將士,而是無辜的平民。
這一狀況延續了許多年。
後來,終有一個胸懷大仁大善的中原江湖豪俠偶至南疆,親眼目睹了南疆百姓的慘狀,內心激蕩之下,竟做了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決定。
他決定以一己之力,守護南疆兩地百姓。
若說他傻,的確是傻。
這些事連大巽的皇帝與南疆諸部落的首領都未曾考慮過,他區區一介草民,卻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妄想著改天換地。
但也正因有他,此後數年,南疆邊地之戰對兩地百姓的禍及的確少了許多。
他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慢慢瓦解南疆諸部落的勢力。
那幾個部落原本便不屬一支,暫時結成聯盟本就存在許多問題。那位江湖豪俠想辦法派人潛伏其中,不但挑撥離間,還買通將領,偷盜文書密信,做了許多手腳,竟真的被他得了手,按照他預想的那般,幾年之後,果真漸漸削弱了那幾大勢力。
第二件事,卻是針對大巽的。
正與洛長熙後來所查證到的那些差不多,那位江湖豪傑在京內設了暗樁,用於打探消息,又想方設法買通官員,打聽南疆之事以應變,自上而下連成一線。其後,為了積攢資本,又漸漸在京內發展出了不少生意鋪子,從中賺取金銀補給。
數年間,這一股暗地發展的勢力逐漸壯大。
對南疆,有了一抗之力,偶爾對一些小部落施出援手,還能收攏人心。
對大巽,亦已逐層深入,幾乎能觸到朝野之內核。
至於這股勢力之名稱……
只因那位江湖豪俠最喜豢養鷹隼,便隨口取了個「鷹堡」之名,沒想到卻一直沿用至今,甚至於後人只要一提「鷹堡」,都談之色變。
再後來,那位江湖豪俠年老病逝,留下一兒一女,繼承鷹堡之事。那兒子便是如今的鷹堡之姚堡主,而那女兒卻是當今後宮之中的第一寵妃——
姚千羽。
至於姚千羽緣何入宮,洛長悅卻不肯多說了。
說實話,當洛長熙聽了洛長悅的這一解釋之後,她完全愣住了。
洛長熙萬萬沒有想到,那鷹堡不但並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居心叵測,還與她心中的某些期待不謀而合。這麼看來,她這麼久以來的執著追查竟然成了個笑話?洛長熙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直到她走出宮門之後,才漸漸緩過了心神,又多了幾分疑惑。
——還是有些不對。
若真如洛長悅所說的那般,就有些地方對不上了。那麼,是洛長悅騙她?還是洛長悅被騙?洛長熙心中有些拿不準,這才一直愁眉緊鎖,一路沉著臉回了公主府。
誰知,阿娜靖卻突然提到鷹堡,看起來還有下文。
洛長熙正疑惑不解,便將洛長悅所告知她的盡數說了出來。
「洛長悅的說法……既沒錯,又錯了。」阿娜靖若有所思,略微思忖了一番,才接著道,「早些年的確如她所說的這般,姚家先代懷一顆仁善之心,從未有過任何私慾,的確令人佩服至極。可後來,那位姚前輩過世之後,鷹堡就亂了。」
「亂了?」公儀凝驚道,「莫非後來的兒子是個壞心人?」
「哪有那麼簡單。」阿娜靖解釋道,「也許真是應了『物極必反』之說。原來的鷹堡,的確人人都無私心,一心為了南疆之事奔走。可後來等他們真正得了勢,幾乎有了翻天覆地的能耐,人心卻亂了。」
當初那位姚姓前輩有了豪情壯志,便在江湖之中糾集了好些與他志同道合之人共謀,有那位姚前輩在時,眾人人人敬服,無人不從。可後來,那位姚前輩突然病故,鷹堡由姚氏之子繼承。姚氏子毫無威望,其餘人便有些不服了。堡中幾大領主或者暗懷私心,或者不尊號令,或者乾脆變了卦有了別的心思,總之,短短一年裡便成了一盤散沙,年輕的姚堡主眼睜睜地看著干著急,卻毫無辦法。
「……那位姚貴妃入宮也是因此緣由。」阿娜靖道,「就因鷹堡眾人不服如今的這位姚堡主,便有人出頭,說讓姚家再做成一件大事彰顯其能,若此事能成,眾領主便願意繼續追隨姚家,萬死不辭。」
「大事?」洛長熙微微蹙眉。
「咦,難道那件大事就是……送姚貴妃入宮?」公儀凝心裡隱隱有點明白了,嘴上卻說不明白,乾脆直接將此事的結果給說了出來。
阿娜靖聽了,先是一愣,接著又笑了。
「對。其實所謂的『做成一件大事』就是在刁難那位姚堡主。於是那出頭人便說,要姚家後人之中一人深入內廷之中潛伏。」
公儀凝雖然猜著了,但聽得阿娜靖如此說,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後,姚堡主就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宮了?」
「是。」
「他可真夠狠心的。」
「不狠心怎能成大事?」阿娜靖笑了,「送自己的妹妹入宮不算什麼,成大事者,若真到了生死抉擇之日,什麼都可拋下。」
聽得此言,公儀凝趕緊閉嘴了。
對,送自己的妹妹入宮的確沒什麼,這個阿娜靖可還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呢!
洛長熙聽完了阿娜靖的說法,卻還記得先前的話題,只問阿娜靖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莫非你消失的這幾年裡……」
「嗯。」阿娜靖看出洛長熙的意思,頷首道,「那時正值鷹堡最為混亂之時,我在其中潛伏了數年也無人發覺。我發現鷹堡的厲害之後,一時好奇便潛入其中進獻查探,誰知越查越是心驚,此後這數年裡,我又慢慢安插了許多細作入內。近幾年,鷹堡之內逐漸穩定,也開始有人懷疑我,我便索性『棄帥保車』,讓那些細作揭發我的身份,我由此便出來了,而留下的人則繼續在其中探查。」
洛長熙聽了這話,心中又暗暗吃驚了一番,想著:阿娜靖此人實在厲害,若為友,那自是一大助力,若為敵,則必定是個大禍患。
「其實,我急著從鷹堡出來,還有個原因。因我那時才聽說了西陵不戰而降之事,實在忍不住了。於是,我趕著回了西陵,一入王宮就與我王兄爭辯起來,一怒之下……」阿娜靖笑了笑,「你們都已知道了。」
「……」
公儀凝瞪著眼睛,不吱聲了。
洛長熙的心思卻還在鷹堡之事上,她又問:「除了這些,你還從鷹堡查到了什麼?」
「很多。」阿娜靖道,「比如你的事,你與公儀凝的事……林林總總,不勝枚舉。不然,我哪有這麼容易知道你們?不過,最近我倒是知道了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正打算以此來與你談一談。」
「什麼事?」
「那鷹堡堡主的妹妹姚千羽最近接了一樁任務。」阿娜靖狡黠一笑,「正是……」
「是什麼?」
這回卻是公儀凝先急了,她見阿娜靖笑得詭異,心中莫名就忐忑起來,直覺此事與洛長熙脫不開關係。
「殺了你。」
「殺了……洛長熙?」
「殺了洛長熙。」阿娜靖又說了一遍,「這次是死令。」
「為……為什麼?」
「你還想往下問?」阿娜靖笑道,「那麼,得先答應與我合作才行。」
洛長熙面色微動,抬眸看了阿娜靖一眼。
「我為何要與你合作?」
「我們兩人之間並無衝突,更何況,你還是洛長悅的妹妹,我自然不會以你為敵。可我們卻有共同的對手……」
洛長熙心中明白,阿娜靖說的是鷹堡,亦是姚千羽。
「就算你不想殺她,她卻想殺你。洛長熙,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