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79.赴宴
之後,洛長熙真的派了景青出去,讓其想辦法去查一查阿娜靖的事情,既要查關於她曾經的傳言究竟有幾分是真事,更要查她消失的這幾年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可等幾日之後,景青還沒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阿娜靖卻先找上門來了。
那一日,洛長熙還未從宮中回來,公儀凝一個人百無聊賴,正打算去小廚房看看晚飯的菜色,卻突然有下人通報說阿娜靖來了。公儀凝雖然與阿娜靖見面不多,但她面對此人之時,總是下意識地有些發怵。其實,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到底在怕什麼,可就是忍不住覺得——
應該離此人遠遠的。
偏偏今日洛長熙還沒回來……
公儀凝心中忐忑不安,磨磨蹭蹭地走入了內堂。
阿娜靖正在一臉閑適地坐在堂內喝茶。
「洛……」公儀凝說了一個字,猛然又想起阿娜靖是個外人,便很快收住了還未出口的稱呼,又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才道,「殿下還未回府,不知……公主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阿娜靖放下茶杯,笑吟吟地朝公儀凝道,「我就是閑得慌,想請你和洛長熙到錦江春樓吃個飯。」
「請我……和她?」
「嗯。」
「吃飯?」
公儀凝實在莫名其妙。
「沒錯。」阿娜靖並未嫌棄公儀凝的啰嗦,只是笑道,「既然洛長熙還沒回來,我們便在此坐一會兒,等等她。」
要跟阿娜靖這麼可怕的人「坐一會兒」?
公儀凝實在不怎麼樂意。
而且,阿娜靖為何要來請她與洛長熙吃飯?
關於阿娜靖,公儀凝倒是有個莫名的直覺,她覺得,也許阿娜靖早就看透了她與洛長熙的關係,就好像公儀凝看穿了阿娜靖對洛長悅的「有心留意」一般。想到此處,公儀凝又開始琢磨起來,這個阿娜靖與她們到底是敵是友?若說是「敵」,好像她們之間也並沒有過什麼過節,但若要說是「友」,那也絕對算不上。
不過,據這幾次見到阿娜靖的情形來看,似乎……
「公儀姑娘……」阿娜靖突然轉過頭來看了公儀凝一眼,「想明白了沒有?」
「……」
「若是還有什麼沒想明白的地方,倒是可以直接問我。」阿娜靖似笑非笑,一副早就看穿公儀凝所想的模樣。不過,聽得阿娜靖這麼一說,公儀凝反而倒是想明白了。自初見之時到此刻,阿娜靖在面對洛長熙時的態度都十分明確。
……
「若能與鎮國公主結成知己,阿娜靖死而無憾。」
……
公儀凝還隱約記得,阿娜靖曾經在宮中盛宴之上說過這麼一句話。
若這句話可信,那麼阿娜靖的想法便好理解了。
公儀凝對朝野之事的了解雖然不如洛長熙看得通透,但若論起猜測人心的本事,洛長熙卻遠遠不及她了。之前她們私下討論阿娜靖所圖之時,洛長熙考慮更多的是南疆、西陵國、朝政,而公儀凝則是細細回憶阿娜靖的言行舉止,在其中尋找蛛絲馬跡,以琢磨阿娜靖的心思及打算為樂趣。
到此時,公儀凝終於懂了。
「阿娜靖公主今日相邀,可是為了……」公儀凝既已看透了阿娜靖的心思,對其也就沒那麼懼怕了,索性走過去也坐了下來,才開口道,「……是為了『知己』二字,對不對?」
阿娜靖大概沒想到公儀凝竟一下便猜著了,面上微顯訝異之色,但很快,她又輕笑一聲道:「公儀姑娘倒是個聰明人。」
果然如此。
公儀凝暗自鬆了口氣,鎮定了下來,也就不那麼急著開口了。
「公儀姑娘生得好看,又聰慧過人……」阿娜靖果真很快又開口了,但說到此處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公儀凝一眼,才笑道,「我倒真有些羨慕洛長熙的福氣。」
公儀凝心頭一跳。
她的猜測沒錯,阿娜靖真的知道了她與洛長熙的關係。
「公儀姑娘不必驚慌。我今日來此並無他意,只是……」阿娜靖笑得意味深長,「吃飯而已。」
只是吃飯?
——鬼才信。
好在她們並未等多久,洛長熙便回來了。只是公儀凝一抬眸便看出,洛長熙的面色不太好,眉頭微蹙,其中似乎藏了什麼難解之事。洛長熙見到阿娜靖,先是一愣,再聽了「吃飯」之事,卻很快就點頭應了。
阿娜靖既明白她二人的關係,便十分有眼色地先上前帶路,留兩人在後說話。
公儀凝一見阿娜靖走遠了,便急急問道:「你怎麼了?莫非宮裡出什麼事了?」洛長熙先是看了前邊的阿娜靖一眼,才低聲道:「兩件事。」
「哪兩件?」
「一是皇上與我說,他已下了決定,打算明日便頒旨應下西陵王的求娶,將我四皇姐嫁入西陵為後。二是……我今日入宮見了一次四皇姐,她與我說了鷹堡之事。」
洛長熙所說的這兩樁事之中,無論哪一樁都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公儀凝雖然極為心急,想知道具體情形,可也知此刻絕不是細說的好時機。她只好一邊在心底埋怨這個突然出現的阿娜靖,一邊急匆匆地加快了腳步——
若是能快些吃完這頓飯,便能快些回來了。
冬日入夜早,外邊早就黑成一片,冷風呼呼地吹著,將街邊的燈吹得搖搖晃晃。三人分別坐了轎,並未走多久便到了地方。
阿娜靖之宴請設在錦江春樓三層雅間之內。
待洛長熙與公儀凝走入一看,心中都有些微微納罕,只從那桌上的菜色與點心來看,便知阿娜靖極為了解她們兩人,只怕是早就下了一番功夫的。
洛長熙與公儀凝心照不宣地對看一眼,倒都未曾開口,只是默默入席坐下。
阿娜靖雖然性子倨傲,不太討人喜歡,但人情往來的禮節卻是懂的,既然設下宴席,便真以主人之態招呼著她們二人,倒也算是周到熱情。三人吃了一會兒,又飲了幾口酒,再被這雅間之內的熱氣一熏,原本被寒風吹涼了的身子都漸漸暖和了起來。
到此時,阿娜靖放下了酒杯,先朝洛長熙笑了笑。
「你今日入宮,必定已得了消息吧?」
「什麼消息?」
「皇上已答應了。」
說到此事,阿娜靖竟還能保持鎮定之色。
公儀凝細細看去,只見阿娜靖眼眸之中有微光閃動,才可據此窺探其不經意中流露出的一絲情緒。
「年節之後,洛長悅便要入我西陵,成西陵王后。」
公儀凝聽了,一下沒忍住,脫口便道:「西陵王后?到底是西陵王后還是西陵公主……公主……」公儀凝「公主」了半天,卡殼了。她想找個恰當的稱呼,卻偏偏沒聽說過先例,只想起洛長熙曾開玩笑說過自己是「公主夫人」,可這「公主夫人」一說也有些不妥。最後她一咬牙,乾脆直接問道:「……到底是你哥哥想娶四公主,還是你想?」
阿娜靖眸光一閃,笑了。
「自然是……我想。」
「你……」
「那麼,你又憑什麼『想』?」
這一句,卻是洛長熙問的。
「憑什麼?」阿娜靖眸色漸深,面上笑容卻依舊不變,只道,「洛長熙,你可知你我二人的差別在哪兒?」
洛長熙並未接話,而是淡然等著阿娜靖的下文。
「我不與你說什麼西陵之事,只說眼前這朝內。」阿娜靖接著道,「你在南疆征戰五年,立下汗馬功勞,替大巽解決了一大隱患,自此之後,邊地至少能有數十年的安寧。可你回京之後卻又得到了什麼?朝內大臣之孤立,皇帝之忌憚,便是你母族凌家,亦不會將你當成自家之人。你空有一身本事,卻也只能頂著個鎮國公主的空頭銜,每日入宮教教小娃娃。對了,你還有襄南軍。不過我聽說,就是連襄南軍中之事,你也不太過問了。對吧?你也只能等著皇帝哪天不高興了,一紙聖旨將你許嫁。不過依我看來,即便到了那一日,你只怕也不會真的動一動你身上的本事……」
阿娜靖突然說了這麼一大堆,洛長熙已知其意。
可洛長熙仍是神色淡淡,不為所動。
「世上既有如你阿娜靖這般胸懷天下之人,便亦有我洛長熙這樣偷閑混日子的人,沒什麼可較可論的。」
然而阿娜靖聽了這句話,卻搖了搖頭。
「錯了。你說反了。」
公儀凝忍不住插嘴道:「什麼錯了?怎麼個反法?」
「你洛長熙才是真正胸懷天下之人,至於我阿娜靖……」阿娜靖挑眉一笑,「從來都只為我自己。」
公儀凝心念一動,竟然明白了阿娜靖的意思。
的確,若洛長熙真只是個「偷閑混日子」的人,那麼,平日里洛長熙哪兒來的那麼多顧慮?又怎會每日都憂心忡忡,遇到糟心之事還得苦苦忍著?公儀凝琢磨了一番,得出結論來:洛長熙此人,真是挺慫的。但卻也是正因如此,方才顯出她是個正直可靠之人。
她的心裡呀,只怕還真裝著那個與她沒有半分干係的……
——天下。
公儀凝下意識地轉眸看了身旁的洛長熙一眼,心中竟然冒出個稀奇古怪的念頭來:自己的這小半生,可算是「坑蒙拐騙偷」,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簡直無所不用其極。然而,那時的自己卻如何也沒想到過,竟然會有這麼一天,她會一心一意地愛著這麼一個人。
——乾脆就是個蠢人,傻子。
為著心底那麼一丁點根本看不見的東西……就這麼死心塌地啊。
洛長熙似有所覺,也轉過頭來看了公儀凝一眼。
但也只一眼,洛長熙很快就將目光挪開了,朝阿娜靖道:「我並沒有你說的那般胸懷,即便我心中有所堅持,可我也絕不辜負自己,更不會辜負真心待我之人。」
「但願如此。」
阿娜靖淡淡一笑。
公儀凝正滿心柔軟,又突然聽得洛長熙之言,便更對阿娜靖的態度不滿了。她毫不客氣地瞪了阿娜靖一眼,忿忿道:「你不是要說自己『憑什麼』嗎?怎麼將話題越繞越遠,扯到她身上來了?」
「若沒有洛長熙之比對,就顯不出我的『憑什麼』了。」阿娜靖笑道,「我知你們近日在暗中查我,對不對?」
洛長熙並不否認,而是頷首道:「不錯。」
「簡而言之就是……」阿娜靖沉聲道,「我早已沒有什麼『王兄』了。所謂『西陵王』便是我阿娜靖,我阿娜靖就是西陵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