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二)
那時候已經開始入夜,老闆說到凌晨三點那女的才會來,我突然想到朋友說過凌晨三點是一天陰氣最甚之時,不由打了個哆嗦。
趁著到那東西來之前還有幾個小時時間,朋友指揮我和老闆開始重新布置小店,也就是將店裡的東西改變放置的方位。
我正跟朋友搬貨櫃,他隨口問道:「除了半夜裡會有一個怪女人出現,平時還有沒有遇見什麼奇怪的事?」
老闆停下手上工作低眉思索了會,突然道:「不問我差點忘了說!」
我們也停下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他,他說事情就發生在他嘴賤之後的沒幾天。這天他出門進貨,正巧是現在這樣的傍晚過後入夜時分,他進貨一般是騎一輛黃魚車,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三輪車,去四條街以外的一個小批發市場。來回都要經過剛剛我們進來時走的那條小路,平時走這條小路不肖五分鐘,這天他走了足足有一兩個時辰,而且等他發覺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這餘下半個村子的盡頭。
「鬼打牆?」我脫口而出。
老闆此時臉色已經發青:「可不是哩!後來我還遇到過兩次,所幸都啥事沒有,但是想著怪嚇人的。」
朋友把手擱在架子上,低眉垂目目光不知看在何處,樣子像是沒聽我們說話,但我知道他肯定在思考這件事。
「鬼打牆一般是盜路鬼作祟,這一類在鬼里算得上是善良的,你遇到它的確不必害怕。」說著他突然抬頭朝我和老闆看過來,「但其實所謂鬼打牆就是盜路鬼在救人,等你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到了一個不認識的或者你根本不想去的地方,是因為它們把人帶去它認為安全的地方。那麼,它為什麼要救人?」
我一愣,我從沒聽過好鬼,也不知道鬼打牆竟然是鬼在救人。如此再細細想想,猛地覺得背脊一涼,盜路鬼為何要救人,那就表示有更可怕的存在——厲鬼!
朋友點點頭,同意我的猜測,他說:「現在事情還不清楚,等晚上看了情況再說吧。」接著他讓老闆拿來一桶紅色的油漆,那時候小店裡的柜子已經都被我們搬開靠著牆了,他用一把粉牆刷在地方塗塗抹抹,就像廣場上用大毛筆寫字的老頭兒一樣。不一會我再看,地上赫然是一個放大數倍的敷。
他讓我們用地毯把敷蓋上,再把柜子搬回原位,只稍稍改了幾個柜子的位置。
然後,我們三個人就並排坐在收銀台後面,等著三點的到來。可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分明緊張還隱隱有著興奮心情的我,在兩點半的時候突然開始打瞌睡,我連忙掐了自己幾下都不起作用,不消片刻,竟然睡著了。
……
等我醒來,腦海里一片清明,再看手錶,是四點!我扭頭看身邊,朋友和老闆都是睡眼惺忪模樣。朋友見我瞪著眼看他,皺眉問:「你也做夢了?」
我點點頭,道:「我在夢裡看見一個女人走進小店,然後直勾勾盯著老闆看,後來她還對我說話了,我努力去聽,但卻聽不清楚。」
朋友捏了捏下巴又一次垂下眼,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羅盤起身到門口轉了好些圈才回來:「剛剛那鬼來過了,現在已經走了。」
「怎麼走了?」我有點驚訝,我們好像還什麼都沒幹呢。
「自己上路了。」他把羅盤收了回去,轉而對老闆道,「其實那個女鬼對你沒有惡意,按照她自己剛才所說的,她原本是住在這個村子里的,生下來神智就不清,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低能兒,家裡人在生了她之後又生了兒子,自然對她再沒有丁點關注,左不過保她有吃食餓不死罷了。」
朋友說著,老闆的表情卻將信將疑起來,這可以理解,要是我,我也會懷疑,怎麼請來個大師也沒幹什麼事,大家一起睡一覺鬼就解決了?真不是騙錢的?
朋友似乎也看穿了他的顧慮,卻沒有點破,仍繼續道:「女鬼二十歲那年,跟著弟弟出門玩,弟弟跑到了不遠處的小河邊,結果不慎落水。雖說智力有殘缺,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是家人,於是就跳下去救人,其實她也不會游泳,當時也不知道哪來的本事力氣竟然硬是把弟弟托上了岸,可自己卻淹死了。弟弟當時嚇傻了,跑回家躲進房裡一句話不敢說,等有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屍體都泡開了。後來因為弟弟受了極大驚嚇不敢將整件事告知大人,所以全村的人都以為傻子是自己落進河裡淹死的,家裡人自然也這麼想,就草草辦了葬禮給埋了。埋得位置應該就是在小路附近,這小路是拆掉了半個村子后造的吧?」
老闆愣愣點頭:「我好像是聽說過幾十年前有個傻子淹死在後面那條河裡,我還認識那個弟弟,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可那傻子幹嘛來找我哦?那時候我還沒來上海呢!」
我試探道:「不能上路的鬼在七七四十九天後就會變成孤魂野鬼,其中有一些就會不斷重複生前做過的事,所以會常常在這裡附近晃悠。她原本是個傻子,下面還有個弟弟,從小沒有受過家人的關注和照顧,所以嚮往有人可以關注她。其實當時她只是路過你的店,恰巧被你看見了,而且你還問了她問題,所以她才會經常出現在這裡?」說罷,我望向朋友,希望從他眼中看到肯定。
朋友朝我頷首:「葉宗說得對,她認為自己受到了關心,所以才會常出現,總在周四的原因,是因為從前家裡人只有周四才會將她放出去溜彎。」
「這……」老闆結巴著問,「這都是那鬼告訴你的?她,她不是傻子嗎?」
「嗯,」朋友輕嗯了聲,「死後生前一切都會歸零,生前是傻子,死後自然比活著時明白。」他邊說著邊把地毯掀開一大塊叫我們看,我一看,地上用紅油漆畫的敷有一個角上隱約變成了黑色,之前他畫完我有仔細觀察過,分明是沒有的。看我十分疑惑,朋友解釋道:「這是有靈來過的證據。」他又指了指周遭被他換過位置的柜子說,「仔細看柜子的擺放,這兩個柜子交叉並齊放,裡頭這個頭朝左,外面的朝右。這是一個簡單有效的陰陽陣,一般這樣一擺,鬼都難進來。所以那鬼選擇了入夢告訴我們真相,然後自己離開。」
其實這話我還是沒有能理解,如果她可以自行離開,那她早為什麼不走?
朋友輕甩了下頭,將耷拉在額前遮住眼睛的額發順勢甩開,輕聲道:「因為老闆圓了她的心愿,至於為什麼足足來了兩個月之久……」
他話說一半又吊起了水,叫我渾身難受!老闆聽了我倆一唱一搭的長篇大論早就聽傻了,半天才回過神跟著似懂非懂地點起頭。我跟朋友也不管他,繼續討論著剛剛那個女鬼的事,我一問到為什麼來兩個月他就支吾不答,說他其實也還在思考。
那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遠處的天際泛起了魚肚白,殷殷的紅色從雲層里綻將出來,彷彿下一秒太陽就要從中蹦起。
朋友喊過老闆,問:「老闆,你進貨的黃魚車呢?」
老闆朝小店後邊,也就是房子的背面努了努嘴,道:「平時也用不到,就停在了房子後面,那裡有塊空地,做車庫,放那不佔地兒。」
其實我跟老闆一樣奇怪,朋友為什麼突然想起要看進貨的黃魚車。他不說,我倆也沒問,三個人就在黎明前往屋子後面行去。
這裡的房子都是從前農民自家造的私房,屋子和牆體都用的是石灰牆,後面的簡易小車庫也就是在石灰牆上搭出一個小雨篷,簡陋得很,而且我發現這個地方跟進來時的小路只一牆之隔。
四面都是高房子,把這塊地方壓成一個三角形,常年照不到陽光,連溫度都似乎較之外頭低上幾分。
老闆的黃魚車就停在陰暗的牆角里,從外面壓根看不清這車的整體模樣,朋友不知何時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圓圓的石盤,接著暗淡的光我看見上面有根小棒,看起來像是放大的羅盤,又像日晷。
他把這個大石盤放在黃魚車前,嘴裡嘀嘀咕咕念叨了幾句,我當是錢卞那一派才會念咒,原來他也會,下次讓他教我兩句防身。
我這邊正考慮一會怎麼忽悠他教我,他倒是先喊了我,讓我幫他一起把黃魚車翻個身。
那時候太陽還沒蹦出來,這角落仍暗得如同深夜。看我們瞧不清東西,老闆打著個打火機伸過來。我跟朋友咬著牙悶哼著終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翻了個底朝天。緊接著他從包里掏出一個瓶子,這我知道,是他在家裡用桃木泡的水。他又念了幾句,把整瓶水往黃魚車肚子上一撒。
天還暗著,像是感知到這裡三人急速攀升的恐懼,它故意暗著,躲著,讓黑暗繼續……
我清楚地看見,黃魚車的肚子上,竟然是一張張人臉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