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針(五)
「我怎麼會知道,我就一大城市裡的小土鱉。」雖是這樣說,但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件事情可能要往某種詭異的方向發展了。
中國歷史悠遠,文化博大精深,古時沒有現在的科學依據,就會產生各種迷信習俗。像是廣為人知的童男童女祭河,龍王娶妻,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湘西趕屍,這些都是中國各地特有的習俗。那麼大的地方,那麼多的民族那麼多的地區,每處就算只有一個,要能都知道也實在是太困難了。
所以朋友沒有對我進行鄙視,值得表揚的是這一次他甚至都沒有賣關子。他壓著聲,往我耳邊湊了湊,均勻的呼吸和他說話的吐息噴在我耳朵上讓我發癢,可他所說的東西,卻讓我從心底里發寒:「以前重男輕女的思想很重你知道的,幾乎每個人都想要生男孩,特別是在以農耕為生之處,比如這裡。生下來要是男孩子將來就能撐起整個家成為勞動力,而女孩子就什麼都不能幹,養大了還得嫁人,有些說話難聽的就直接喊她們賠錢貨。」
我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讓我想起來因為沒法生兒子而落了個極其悲慘下場的恩婉。
朋友斜眼看了看站在一邊正在安慰自己兒子的谷喜來夫婦,道:「隨著重男輕女思想的日趨嚴重,東北一些地方就衍生出這樣一個殘忍的習俗——扎大針。若是第一胎生下來的是個女孩,就用兩根三十厘米的鋼針,從女嬰的雙肋下扎進去,等女嬰斷了氣再將屍體埋到十字路口。任千人踩萬人踏,以此告訴那些女鬼,如果投胎到他們家下場就是會是這樣。他們相信如此一來,下一胎就能生個男孩子。」
「嘶——」我吸了口涼氣,整個人僵直在那:「這他媽是什麼習俗?!明顯不靠譜啊,誰他媽想出來的,太殘忍了!而且怎麼會有人下得了狠心這樣對自己剛出生的女兒?!」
朋友朝谷喜來努了努嘴,說:「你狠不下心不代表別人不會做。」
他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讓我心裡頭那股涼意直衝上了頭頂心,他的意思是谷喜來夫妻曾經做過這件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並不是意外夭折。
「我操,還是不是人了!」心頭難以抑制的怒氣在身體里四處衝撞,像是在尋一口發泄處,我說得很響,我敢說就不怕他們聽見,他們聽見又如何?
朋友這次果然沒有制止我,我突如其來的罵聲讓谷喜來他們莫名其妙,三個人朝我們這張望幾眼,又面面相覷。朋友扭頭看了他們一眼,走過去說:「進去吧,今天這件事可以處理了,不過還有些事我想問一問你們。」
他們點著頭跟在朋友身後進屋,李大娘走兩步還回過頭來狐疑地盯著我看。作為一個有知識懂禮貌的新好青年,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以白眼回敬年紀比我大的長輩。
我們五個到了正廳坐下,朋友想了會才開口,我本以為他會旁敲側擊,誰知他上來就開門見山問:「你們第一個女兒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們沒有立即回答,我注意到谷喜來與老婆交換了眼色,兩人看起來都有些不安。這時候朋友補充道:「你們只有一次機會,不管你們給我的答案是什麼,我都會幫你們送走那隻鬼。但如果你們沒有對我說實話,帶路的過程中出了岔子,我不負責。」
谷高平滿臉疑惑,看樣子他對此事並不知情,但正常人都能聽出這段話里似乎另有玄機。谷喜來夫婦這時候也顧不上跟寶貝兒子解釋什麼,兩人頭抵著頭湊在一起嘀咕了會兒,谷喜來支支吾吾道:「那……那孩子是病死的。」
我心裡暗罵真是死性不改,想著,我斜過眼往朋友瞧,他聽到谷喜來睜眼說瞎話一點聲色也不動,就叫他們去雞圈裡抓一隻大公雞。
谷家人一聽,趕緊急急忙忙跑了出去。等他們離開,我問朋友準備怎麼辦,他說:「能怎麼辦?還是得把那孩子的靈送走,就權當是為了那個孩子。從入這一行開始,我只遇到過一個嬰靈,那時候我跟著師傅到處走單子,所以還不是我出的手。嬰靈很難處理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們是小嬰兒死後化成的,你沒法跟它說道理勸它離開,因為它根本聽不懂,它所做的事情都是跟著自己的本能。我只能小心翼翼一步步領著它走,如果它不願意,還繼續害人的話,就只能將其打散。」
「那豈不是太可憐了……」我道。那一刻我驚異地發現,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還記得遇到白梅的時,我對鬼只有厭惡害怕恐懼,那時候我無法理解朋友為什麼會對鬼心存憐憫。現在我懂了,我也對它們有惋惜之情。
就像網路上的一句話,遇見的人多了,你就會更喜歡狗。
從前朝九晚五工作時,我的社交圈有限,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人。自從跟著朋友四處走,看過的人多了,就愈加覺得鬼沒有那麼可怕了。
我自嘲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變化,還是在笑「人」。
很快,谷喜來抓來一隻公雞。這隻雞極大,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雞冠鮮紅如血,身上的羽毛顏色鮮艷,陽光下還泛著光,很是漂亮。朋友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這雞開始打鳴了嗎?」李大娘趕緊道,「這只是老公雞了!早就會打鳴啦!它一嗓子嚎起來整個村都能聽見。平時也懂事,除了早上其他時候都安靜得很。」
朋友又叫他們去找個黑色的布袋子,可找了一圈,家裡根本沒有這種東西。於是李大娘找了件不太穿的黑衣服,拆開來給縫了一個。那時候已經是下午,朋友讓他們別著急,平時幹嘛現在就幹嘛,別讓心情有太大起伏變化。說完就領著我離開了,說是晚上再回來。
我倆在村裡隨處逛了逛,最後繞回到谷家的房子後頭,我往牆上那扇窗戶看了看,一片漆黑,應該就是谷高平的那間被鎖起來的婚房。朋友把一個小布包放在窗台上,告訴我這是驅魂的咒符包,要為那個嬰靈帶路就不能讓它一直躲在這間房裡,這個布包能把它趕出去。
我問那趕出去之後呢?會不會跑沒了。
朋友說不會,那麼多年了這個嬰靈都呆在這個家裡肯定是有原因的,離開這個房間它就會在各個房間遊走,我再到那幾個屋子放好符咒包,最後它就只能到谷喜來夫妻和谷高平睡的那間屋子去。
「把鬼引到他們屋子去不太好吧?」我說。
他抬了抬背上的包,目光往天上看了看,淡淡道:「我自有打算。」
那時候天冷,不過五六點鐘,天就已經漸漸陰沉下來,濃墨似的青黑色將月亮與星星都暈染得模糊不清。又過了三個小時左右,那時候已經是九十點鐘,我們回到谷家,他們還坐在正廳,三個人沒看電視也不說話,被繩子捆住腳的大公雞躺在竹椅旁邊,時不時撲騰一下翅膀,把地上細小的灰塵扇起來。
我上去一把按住那隻雞,將其抱在手裡,它突然掙紮起來,翅膀上下使勁扇動,還糊了我臉,朋友嫌棄地朝我一瞥,讓我趕緊把他抓好,轉而對谷喜來等人說:「你們先去睡,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們來處理。」
他們看自己在這坐著也看不到大師大顯神通,只好應下,一同回房去了。我原本以為我們是要坐在正廳里,誰知過了沒多久朋友叫我搬上凳子跟他坐到谷喜來房門口去。
他靠坐在門口,將耳朵貼在木門上。我拉了他一把,低聲問:「你偷聽什麼呢?」
他道:「聽動靜啊,有動靜我們就直接進去。你現在去用那個黑口袋把公雞裝起來,小心一點別讓雞叫,更別把它弄傷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那口袋是用來裝公雞的,所以我早就已經做好了,現在那隻雞正靜靜躺在黑布袋裡,我直接將它提了過來。我剛走出正廳往右邊拐,只見不遠處坐著的朋友突然起身推開谷喜來的房門沖了進去,我暗叫不好,沒等我到就開戲了!於是急忙拔腿就跑。
一進去,就見谷高平背對著門站著一動不動,床上的谷喜來夫婦縮在床上一角,不敢發聲,就這樣緊緊盯著朋友向他求救。奇怪的是,聽到我跟朋友進門的聲音谷高平也一點反應沒有,果然是中了邪了。朋友也沒管他們,兀自從包里掏出一捆紅繩,我仔細看了看,這種紅繩比較粗,是縛靈用的。
他用紅繩從谷高平的頭上一直繞到褲腳,卻沒有打結,就令其鬆鬆垮垮掛在他身上,然後用一張敷貼在谷高平的背心上。接著又抓了幾把墳土,往房間各個角上撒了幾撒。期間谷高平仍是瞪著眼張著嘴紋絲不動。
「把黑布袋打開。」做完這一切,朋友對我說。他說如果雞叫了六聲,等最後一聲叫完我就放手讓它自己跑出去,但如果沒有叫六聲,就把它重新裝回黑布袋。
我點頭麻利地將黑布袋的口子拉開,大公雞的頭一下從裡面竄了出來,它抖著頭,眨了幾下眼。一直只有在早晨才打鳴的公雞竟然叫了起來。
「喔喔喔!——」我細心數著。
一聲。
兩聲。
三聲。
四聲。
五聲。
「啊——!」最後一聲公雞叫我遲遲沒有聽到,谷高平卻在這一刻突然痛苦地大吼起來!我被他一嚇再加上手中公雞猛烈的掙扎,一不小心公雞就脫手掉在了地上。
朋友一看,兀然大喊:「葉宗!抓住那隻雞!不能讓它跑出去!」
那時候小爺已經顧不得形象了,整個身子撲了上去,吃了一嘴的灰,幸虧這隻大公雞身手沒有小爺敏捷,在它飛出門前的那一秒,小爺死死把它拽住了。
朋友正與谷喜來一起將谷高平壓在地上,他朝我喊了聲:「裝回袋子里!」我手忙腳亂裝好后,就看見朋友正在用針戳谷高平的腳趾,然後又將腳趾的血按在他的人中上。上一次救莫三千他也是這麼做的,我知道他是在拉谷高平的魂。
不過一分鐘,谷高平的掙扎停了下來,等他慢慢睜開眼,朋友叫我再一次把黑布袋打開,這一次我學聰明了,我捏住了公雞的腳,一會它再掙扎也逃不出我的手掌。怪異的是,這次這隻雞一動不動,只是雞頭一直在左右轉動。
「喔喔!——」突然,它昂起脖子大叫起來!朋友立即道:「第六聲!放手!」
媽蛋!這尼瑪還是連著上一次的啊,我趕忙放開,可那隻雞並沒有往門外去,而是在屋子裡跑動,拍著翅膀亂飛。
朋友這時正從包里往外掏一個盆子,隨後將一張敷和一些我從沒見過的東西丟進去點燃燒著,說時遲那時快,這公雞竟然往火盆里跳,幸好朋友動作快,一下攔住了它。
「怎麼回事!?」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