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針(四)
他反覆撥弄那幾塊骨頭,看了許久,才起身撥了一通電話。我倆站得近,我聽見他喊電話那頭的人:師傅。
他沒說一句寒暄的話,上來就將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事情的經過以及我們剛才發現的骨頭都講了一遍。接下去是長長的沉默,我估計是對方正在跟他說著些什麼。他們講了大概有五分鐘,但事實上都是朋友聽,電話那頭的他師傅在講。
朋友掛了電話后又蹲了下來,我驚異於他臉色怎麼如此難看,說實話,就是上一個凶成那樣的女鬼我都沒看過他這樣面無血色。
「怎麼回事?!到底是不是人骨!?」我不自覺聲音拉得老高。他像是突然回了神,把我一推,狠狠瞪了我眼。那時候清晨路上已經偶爾會有人扛著鋤頭走過,我們兩個陌生人在這挖東西已然引來了一些不善的目光,他低聲道:「你怎麼這麼大嘴巴,聲音輕點!」說完他朝我翻了個白眼,自己則用一塊黑布把挖出來的幾塊骨頭包好塞進包里。
收好后他也不顧我,兀自快步往招待所回去。我跟在後頭滿心狐疑,平時他雖然神神秘秘還常常賣關子,但是今天他的表現著實很奇怪。但我清楚如果他現在不準備說,縱是我再怎麼問他也不會告訴我,所以我決定先看情況,反正等到了時機他終究是會說的。
回到招待所,朋友將骨頭攤在桌子上,一塊塊擺好,自己坐在椅子上重新端詳起來。我也站在一邊跟著看,我發現其中有一根骨頭較為長,像人小腿骨的形狀,我說的長是較之其他幾塊來說,事實上它不過十餘厘米,遠不足正常腿骨的長度,我道:「這根骨頭是完整的,肯定沒有折斷,如果要是人的骨頭的話,怎麼會那麼小?而且又那麼細……」
朋友說保守點來講我們其實應該再好好鑒定一下,因為他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人的骨頭。「可現在去找人做法醫鑒定也來不及了,再說這荒郊野嶺的哪裡去找人幫忙。難道去找那個谷升?」我問。
他微微搖頭看意思是不想找谷升:「雖說是不確定這些是否確是人骨,但我昨日用的法子叫做符水引魂,這種法子比較特殊,說到底跟問路差不多,是用敷將這裡存在或曾經存在過的鬼魂引出來。被引出來的鬼會出現,可是接下去它還是能自由離開,所以剛剛你看見的地上的那條水漬就是鬼走過的痕迹。但如果引出來的是動物或者其他什麼的魂,地上的痕迹就不會是那樣光滑完整的一條,而是雜亂的兩條或是四條。所以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說這就是人骨。」
我聽得一愣一愣,問:「那如果是人骨的話,這就是殺人事件了吧,我們要不要報警啊?」
朋友冷笑道:「可以報警,但不是現在,我們必須先去把這鬼待在這裡的原因查明,不然就算你報了警把罪犯繩之以法,只要那鬼還在,難保以後會不會害其他無辜的人,要真是這樣,我們這一次不是白來了。」
我點頭問他那現在怎麼辦?
他直搖頭,只說這件事恐怕跟谷家脫不了干係,否則那鬼為什麼別家不纏偏偏纏上他們家。
我覺得有理,但仍是不知道我們接下去到底該幹什麼,他掃了桌上的幾根骨頭一眼,道:「去他們家問問。」
也不知道是農家起床本身就早,還是他們早早就起床等著我們。待我們一到他們家,遠遠就看見他們都站在門口,夫妻二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我和朋友對視一眼,怎麼回事?看樣子不像是要對我們夾道迎接啊。果然還沒等我們走近,谷喜來和他老婆立馬沖了上來。谷喜來臉色慘白,李大娘則是哭喊不止,他們二人語無倫次中,我整理出了信息:谷高平昨晚出事了!
原來昨晚我們走後,谷升等人也很快離開這自個兒回家去了。自從那張照片拍出來之後,谷喜來一家也都不敢在大廳里看電視,所以等人都走了他們就早早準備睡下。
谷高平那間房自從出事之後一家人就不敢接近,所以這段時間谷高平都是在爸媽的房間里打地鋪睡的。昨天也巧了,平時谷喜來和老婆從來不會起夜,偏偏昨夜谷喜來覺得胸口不太舒服悶得慌,開始時沒在意,只當沒多會兒就會好的,但後來睡到半夜不但沒轉好,反而有嚴重的趨勢,結果半夜裡就給他憋醒了。
山區里沒有光污染,夜裡的月光都出奇亮,跟往日里一樣,月光從沒有窗帘的窗口灑進來,鋪了一地,慘白慘白的。谷喜來這不醒不要緊,醒來借著光往床邊看,這一看登時把他嚇得差點尿一床!
原本應該睡在地上的兒子谷高平,正直直站在自己床邊,慘白的月亮將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照得同樣瘮人。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張得詭異的大,目光就落在老夫妻二人身上。
那場景,我只是想想都覺得太恐怖。
半夜被兒子這麼一嚇,谷喜來怒從中來,起身就給了兒子一巴掌,大罵:「你這兔崽子!半夜站在這裡想嚇死你爹你娘啊!」
誰知這一巴掌下去,像是打在了木樁上,谷高平好似一點感覺沒有,連頭都沒偏移半點兒。谷喜來這下覺得更不對勁了!剛才他是用上了勁兒的,雖說年級大了,但干農活手上還是有力氣的,這一巴掌下去,正常人怎麼可能做得到頭不移一下?!
他霎時嚇得大吼,大罵起粗話來,身邊躺著的李大娘一下就被驚醒,眼一睜,跟老公一樣,就瞧見谷高平一動不動站著盯著自己。兩人都嚇得夠嗆手忙腳亂拽上衣服就往屋子外跑,之後也不敢再進去,就生生在門口站了半宿。說到這,李大娘又嚎起來,朋友安慰了他們會兒,讓他們先別急,他進去看看情況再看如何處理。
他進門前將我拉到一邊,跟我說:「他們所說的谷高平的情況,跟之前那個老鄉說的第一個老婆身上發生的怪異的事情一樣。因為都是半夜裡,所以我懷疑那第二個老婆恐怕也有過這狀況只是沒人知道罷了。我先進去看看,你在這問他們倆那幾件事情。就是我剛剛來的時候在路上囑咐你的。」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點。」我讓他趕緊去,這鬼不處理我真是想想都怕。
朋友進去后就順手關上了大門,谷喜來和李大娘在門口踮著腳,湊在門縫前往裡看。我提醒道:「這種東西千萬不能偷看,一被外人看見就不靈了。」我當然是瞎說的,但他們果然立馬就縮回了脖子。
我招呼他們到一個牆角,壓著聲音神秘兮兮地問:「有件事我要問問你們,我聽說谷高平十歲那年出過事?」
李大娘臉色刷一下白了,手顫抖著拉住我說:「這……這跟那件事有關係嗎?」我說不知道,叫她把那次的事情給我再仔細說說,我看看是不是有關。
她聽話地將事情敘述了一遍,跟那老鄉說給我們聽的一樣,但有一處引起了我的注意:「李大娘,當年那個老人讓你喊孩子的名兒,你喊了什麼?」
她眼睛咕嚕嚕轉了幾圈,回憶了會說:「我喊的是谷高平,他的名字……還有孩子。」
我急急問道:「你是說你喊的是『孩子,跟媽媽回家了』?」
李大娘又想了下,才點頭:「似乎是喊過那麼一句,那麼多年了,俺咋還能記那麼清楚啊。」
不得了,我心中一驚,這恐怕她喊回來的不僅僅只有她兒子的魂啊。
我沒有把我的猜測告訴谷喜來夫妻,他們兩人很是著急,一直在問我是不是有什麼發現,我都敷衍過去了,只默默站在門口等我朋友出來。
很快門嘎吱一聲打開了,朋友走在前頭,谷高平就跟在他身後。我迎上去喊我朋友,同時朝谷高平看了眼,他滿臉疑惑,估計昨夜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就跟他第一個老婆一樣。
朋友看我對他突然那麼熱情,就知道我一定有了發現,我將我找到的這個細節告訴他,他哦了一聲,悄聲道:「跟我估計的差不多,這裡面是一個嬰靈。」
「嬰靈?」
顧名思義,嬰靈就是嬰兒夭折后化成的鬼魂。剛出生的嬰兒如同一張白紙,除了哭和笑什麼都不懂,就別說有怨氣了。所以嬰靈的存在一般是因它們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昨天來的時候谷喜來李大娘已經承認他們在谷高平之前有過一個孩子,但那孩子生下來沒幾天就早早夭折了。朋友說,他估計這個嬰靈,就是他們死去的那個孩子。
我覺得有理,順著他的話想完全可以理順整件事,但為什麼谷高平的兩任老婆都會死於非命呢?正思索著,目光掃到了他背上的大包,那一瞬我想到了包中的那幾節人骨。
——又短又細,不就是小孩子的骨頭嗎?
他肯定了我的想法:「對,我們挖出來的就是。」
「啊?!」我意識到自己聲音太響,不遠處谷喜來一家三口都朝我們看過來,我重新壓低聲音問:「夭折的孩子的骨頭為什麼會被埋在馬路上?」
朋友扯了扯嘴角,目光竟凜冽起來:「你知道從前東北這塊兒有個殘忍的習俗,叫做扎大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