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一)

老狗(一)

朋友見到這男人沒有什麼驚訝,我估摸他早就知道了,昨晚上還美其名曰來玩玩,想來是看我心情低落不想再給我增加壓力罷。

小楊簡單給我們互相介紹了下,一行人找了個咖啡館準備詳談。方才我也沒仔細看那人,此刻細瞧,他眼窩凹陷眼圈濃重,左邊那條腿瘸著。一有座位,他就倒了上去,整個身子無力地陷進柔軟的沙發里,弓著背垂著頭,模樣很怪。

我借著他們說話的間隙使勁給小楊遞眼色,她抿著嘴朝我做了個「我也是被逼的」表情。這倒讓我看不懂了,到底怎麼回事?

朋友也沒心情說旁的廢話,飲料一上來,就開始問這個男人有什麼事。

據這男人說他叫戎六居,認識的人都喊他戎老六,家住在長春東煤新村,也就是小楊姥姥住的地方。戎老六最近出了點事,正在四處打聽能解此類問題的大師,恰巧從小楊姥姥那聽說我們幫小楊奶奶解決了的那件事,於是就求到小楊家,終於在她的幫助下聯繫到我們。

聽他們說,東煤新村那地方算是非常老的居民區,幾棟不高的樓房緊緊挨在一起,中間有一塊空地,出了小區門就是大馬路,不會太吵但也不失熱鬧,故平日住在樓里的老人常一人搬一張板凳坐在空地上閑聊。

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那時候戎老六家養了一條狗,是一條年歲很大的老草狗。這條草狗特別通人性也親人,老人們聊天時候它就趴在旁邊懶洋洋地曬太陽,但要是這時候有小孩子要出小區門往馬路上去,它就去跑過去,亦步亦趨跟在小孩子身邊陪著,直到孩子安全到對面。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嘖嘖稱奇,不過全當是老狗無意識碰巧而為之。但時間一長,人們驚奇地發現這隻狗是真的在帶孩子過馬路。久而久之這條狗在整個小區里名氣就大了起來,如此通人性的狗本就少有,加之它又討人愛,所以住在附近的鄰居都特別喜歡它,見到它多多少少都會喂點吃的給它,有幾個老人小孩還特地帶了狗糧喂它。

但不管別人帶什麼東西給它,只要主人一叫,這隻老狗就一定立馬跑回家。

戎老六說到這停了停,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在躲閃我的目光。我問:「為什麼大家總在喂它東西吃?不是你養的嗎?我怎麼覺得像是流浪犬?」

他支吾片刻,道:「這個,我這人嘛其實不太喜歡狗,這狗是我前妻養的。後來我們離婚她也沒帶走,就留下了。我有時候想到就喂點吃食給它,想不到就餓著唄,反正狗也餓不死的。」

「誰跟你說狗餓不死的?」這下發話的是小楊,剛才我就看出來了,小楊應該很不待見這人。我借著上廁所的由頭離開座位,順便朝小楊擠了擠眼,將其叫到一邊,我覺得可能由她來說會比戎老六說得更清楚點。

小楊扭頭往朋友他們坐著的那地兒望了眼,撇撇嘴不屑道:「這戎老六算不上什麼好東西,平日遊手好閒,吃喝玩樂打麻將,這種人你說能是正經人嗎?他家那條狗我從前到姥姥家的時候常常見,瘦得皮包骨頭,要不是靠附近鄰居餵食恐怕早就餓死了。這還不算,我可是不止一次見到那狗身上帶傷了,這條狗機靈的很,陌生人若是要傷它肯定抓不到。不用說了,就是他乾的。」

我知道小楊很喜歡動物,我本人也非常愛狗,被她這麼一說,我皺起眉頭問:「後來呢?」

小楊垂下眼沉默了會,說:「後來那條狗死了。」

「怎麼死的?」

「大概一年前,我回姥姥家,見那條狗在樓下,走起路來歪歪斜斜,一條腿抬著著不了地,背上的雜毛有幾簇都被血塊粘黏在了一起,看起來傷得挺重。坐著的老人就告訴我又被它主人打了,我心疼,就過去抱它,那狗認識我跟我熟,搖著尾巴踉踉蹌蹌朝我走過來。

剛抱進懷裡,那戎老六就在樓上喊了它一聲,其實那時我私心很氣憤,不想把狗給他,但我姥姥住那,鄰里鄰居的又不好發作,就好聲好氣問了聲能不能把狗給我抱養了。結果他毫不客氣一口就回絕了,又惡狠狠喊我懷中的狗。畢竟受傷了力氣比從前小了很多,但它還是用盡了力氣使勁掙扎著從我手中下來,一瘸一拐地往他們家那黑黢黢的樓洞里走。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我都快哭了你知道嗎?」

我看到小楊眼圈緩緩泛起一圈紅,但很快消了下去:「所以我這次本來是不想幫他的,是我姥姥開的口才沒辦法拒絕。」說著,她清了清嗓子,「等我過了倆星期再去的時候,姥姥告訴我狗死了。是被車給撞了,那天瞧見的人說撞得下半個身子都斷了,渾身都是血。只有半截身子能動,它還在往那個家裡爬……」

我不動聲色捏了捏鼻頭,好讓那股酸楚趕緊褪下去。小楊此時突然低下頭,我看到她肩頭顫了兩顫,估計一下子沒把握好情緒,我不想叫她尷尬於是趕忙轉而往其他地方瞧,等了會,她才重新開口:「那時候戎老六在家搓麻將,還有三個麻友,說難聽點,就是狐朋狗友。狗爬回到家裡,就站在門口,還在淌血呢!那三個人驚訝地跟他說:『你家狗怎麼全身都是血啊?』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他說讓它去管它呢。」

我越過小楊的頭頂往陷在沙發里跟朋友說著話的戎老六看去,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拉著朋友就走。這種毫無愛心同情心的人難保救了他后不給世上添一禍害。

小楊看著我,她眼中有些道不明的東西,我知道她自然不是想啃我。我問:「你還沒說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嗯……」小楊摸了摸嘴巴,低聲道,「那狗死了到現在也有大半年時間了,按照戎老六的說法,自老狗死了之後,他就諸事不順,找工作不順利,打麻將總輸錢,連走路都常磕磕碰碰。就在半年前,他還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車上一共四個人,巧的是這四人正好是戎老六和當日狗死的時候在他家打麻將的另外三人。一輛大集卡直接從側面撞上來,車子翻了幾翻,彈出老遠,坐在副駕駛的人直接飛出了車窗,三人都是當場死亡。戎老六自己也傷得極重,在床上躺了幾個月,瘸了一條腿。這不,才下床能走動不久。」

要是從前我肯定會告訴她可能是巧合,但現在跟朋友走南闖北得越久就越不相信巧合這種東西。

小楊問我怎麼看,我搖頭表不知,這件事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又該如何處理都該由我朋友來決定。我能做的只有把小楊告訴我的事情經過,一個細節不漏地轉告他。

我們回到座位,看樣子我朋友和戎老六也已經談完了。后四人又隨意聊了幾句,我便借口要趕在天黑之前去旅館租房準備離開。語畢小楊和朋友都起身拿包,只有戎老六仍坐在那不動。

「喂,你走不走?」小楊問。

戎老六的模樣很怪異,他睜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畫面,然後僵硬地將頭扭向我們,整張臉像是從畫上拓下來的,慘白無比,他張了幾次嘴,終於發出一串顫音:「不是我不想走,我的腳好像被什麼東西抓住了,抬不動……」

聞言,朋友幾乎在同時就掀開耷拉到地面的桌布!我也跟著蹲下身往桌子底下看:「什麼東西?」

剛剛他那受驚的模樣著實將我們都嚇了一跳,可這桌子下面,明明什麼都沒有啊。小楊切了聲說:「恐怕你舊疾未愈坐得時間長了腳麻了吧。」

雖然戎老六極力否認是腳麻,言之鑿鑿剛才肯定是有什麼抓住他的腳,但他臉上仍閃過一抹尷尬,看來他自己也不確定。我跟朋友也沒多說什麼,提包就要走,戎老六一下拉住朋友的手,急忙道:「大師你可得相信我!我能感覺到,我身邊有東西,那條狗!那條死狗!它一定是回來找我報仇的,你幫我滅了它!求求你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救我一命,就算是砸鍋賣鐵我也會給你酬勞的。」

我偷眼看我朋友,他眉頭緊鎖,目光從戎老六臉上瞥過,我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不喜歡眼前之人,果然他縮回手,只是從包里拿出一雙筷子,讓他回去盛一碗生米飯,將筷子豎著插在上面,擺在家中大門口左側,要離開門沿三寸,在我們到他家之前都不要拿走。

除非發生意外,若是真的遇到危險,就把筷子拿出來,平放在額前,保持別動。

那人聽得極其認真,幾乎要拿紙筆一字一句記下,等朋友說完,他千恩萬謝,拜大神似得拜我們。

走出咖啡館與他們道別,我與朋友就往先前早已預定好的酒店去。路上我將小楊說的話悉數告知,朋友低頭思忖,其實我早發現他這一次接單后的反應有些反常,似乎沒有平日里的幹勁,我問他怎麼了,他又想了半天,才說:「這次的案子我很不確定,從前我從沒遇見過動物靈。如我跟你說過的,人化成鬼是因為有怨氣有留戀等等,這種東西對他們產生了影響導致他們無法走上正確的路。說到底是因為人本身存在的七情六慾,但是動物一般不會有那麼強烈的情感啊。而且因為沒有人真正遇見過動物靈,所以根本無法得知,動物靈到底存在不存在。」

我覺得有理,若是動物靈滿地都是,想一想人類每天要吃多少豬牛羊,這些動物靈加起來恐怕已經繞地球三百周了。

走了一段路,終於可以遠遠看見我們定下的酒店,朋友卻突然停住了步子,道:「我們就先不住這了,我估計那戎老六家今晚要出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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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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