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井(六)
李大伯看著朋友的動作,突然急聲問道:「等下們不會是要燒了爹的屍骨吧?!」一頭黑線,這大伯年紀不小,難不成還看那什麼美劇?
朋友說不會燒他爹屍骨,但要他跟們走一趟。李大伯頓時鬆了口氣,念叨著不燒他爹就好……不燒他爹就好……
這一番下來,們要再回到礦井口的話肯定已經臨近中午。大中午的,那附近偶爾會有走過,而且陽氣過旺,不是招魂的好時機,一行就決定先吃頓飯,然後等到晚上再去。
等待的時間最是難熬,特意吃飯吃得賊慢,隨後又與朋友研究了下幾張敷的用法,覺得他今天對的態度有個七百二十度大轉變,他肯定萬萬沒想到有一日竟然是救了他一條小命!
李大伯小胡大伯十幾歲,理論上該喊一聲大哥。跟朋友都是小輩不便多說,所以們的話都讓胡大伯去說了,足足一下午,先是數了李大伯的不是,然後催促他好好修墳,以後也要常去看望親等等,一下午將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好多遍,雖然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但這些話真心希望李大伯能夠聽進去。
終於快要入夜了,夕陽西沉,半邊天的雲朵都像是被潑了顏料,從裡頭透出來的殷紅。三三倆倆只歸巢寒鴉翙翙自天邊,它們時而發出凄慘的嘶鳴,配上深秋初冬光禿禿的田地,莫名覺得悲涼。
們重新往煤礦井那邊走去,今夜起了風,各個都下意識蜷著身子,把領子往上拉遮住裸/露外的脖子。放慢腳步走到朋友身邊問:「一會有把握給那鬼帶路嗎?」
他搖頭說沒有。
他雖這樣說,不過並不擔心,似乎每一次他都會告訴他沒把握,但事實上最後的結果還都算得上完滿。覺得他這種態度就像以前讀書的時候,那些考試前喊著自己沒有看書要完蛋,結果考了全班第一的學霸。除了有些令髮指之外,至少夠靠譜。
李大伯知道們此行要做什麼,有點惴惴不安,不知道是怕的,還是對於要見自己幾乎從沒見過的老爹而感到激動。稍稍安慰了他下,告訴他們叫他來也不是讓他看戲的,一會喊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一一應下,卻欲言又止,示意他說,他思考了會才問:「那爹的鬼會不會傷害?」心道這老小子還真怕死,推了推朋友,讓他來解答,他說這事不能確定,不過看情況他爹的鬼魂沒有失去生前的記憶,應該說不會傷他。
李大伯又問:「這個還有失不失去生前記憶的說法啊?」
朋友有些不耐煩地撇撇嘴,記憶里,他似乎已經給也好,給委託也好,解釋了不下數十遍,現他又得再說一次:「一般死後,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去該去的地方而留世間,那麼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它就會失去為的記憶,從而變成孤魂野鬼。一般孤魂野鬼不會害,要是有強大的恨意怨念就保不準了。還有一種是能夠保留記憶的,那就必須有沾有他本身的氣的生前物品附近,而且它要對於這個東西有強大的執念。不過這種靈就只能這個物品附近活動了,不能走遠。」
李大伯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跟來時差不多,花了一個半小時們就到了目的地。幾都是警惕地四處張望,唯恐一個扭頭就有個青面獠牙的臉出現自己身後。
最為淡定的還是朋友,他又一個飛快地蹦到了煤礦井口。這一次他沒有用紅繩,而是拿了四個秤砣似的鐵塊。認出就是上次戎老六家見過的,他是想將鬼引出來后以墳土和鐵塊同時鎮住它,看來這次要下狠手了,勢必一次將鬼引出來給其帶路。
他將敷放地上,四個角都壓好鐵塊,然後中央放了一塊桃木枝。點了白蠟就開始喊,喊一聲,他就用桃木往半空中抽打一下,喊第二聲,再抽一次,連續做了五回才將桃木枝放回敷上。他朝們看了眼,然後掏出之前裝了鬼墳頭上土的小瓶子,全部撒敷上,看見那層土上有幾處不自然的凹陷,這些凹陷越來越多,最終變成了一隻腳印。
朋友朝們揮了揮手,一下就明白他是喊李大伯。連忙推了推李大伯,喊他趕緊過去,他躊躇了會兒才走到朋友身邊。
朋友告訴他,他的父親正這裡,讓他跟它說說話,勸它離開這裡,不要再心存怨念,是時候往生了。
可能那一刻悲上心頭,李大伯竟流出淚來,他哭著與看不見的父親說話,聽出來他也是個可憐,家中的爺爺奶奶和母親也走得早,他孤苦無依了許久才建了自己的家庭,想來是挺艱難的。他哭訴了會兒,便求那鬼別再害,也別再怨念那些已經不存的東西了,就算是該恨的那個煤老闆,也已經死了,好好去吧,去投胎。
敷上墳土顯現出的腳印時不時變動,但整體並無多大的動靜。想李大伯這一番話不乏情真意切,看自己兒子這樣勸自己,估計它也該放下心去了。
正大鬆一口氣的時候,敷左上角的一個鐵塊突然往後栽倒了。
朋友急道一聲不妙,立即拿出一個小碗將倒下的鐵塊罩住,同時厲聲道:「今日來此好心為帶路,還讓父子能夠說上話。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若還不悔改,就別怪將打散!」
他這話赤/裸裸的威脅,但也意外的有用,之後那鬼的確再沒反抗。李大伯見勢如此,已是老淚縱橫,自己自小沒有父親,受白眼不是一星半點。誰能料到這輩子唯一和父親說上話的情勢竟是如此。他嚎啕起來,邊哭邊勸,朋友則一邊不斷嘗試著為其帶路。
期間周圍的風顯現得十分怪異,時大時小,時急時緩。拖了大致有半個時辰,朋友緊繃的神情終於鬆動,他起身朝走來,道:「它走了。」
和胡大伯幾乎同時大嘆了一口氣,以前覺得兇險的情況最嚇,但事實上現發覺,這種不驚悚,但卻對於接下去可能發生的事毫無頭緒的情況最是磨了。幸好那隻鬼最後選擇了離開,而不是跟們拼個死活。
趕緊跑過去收拾東西,然後將李大伯扶起來,朋友喊住:「別急,這裡還有個靈。」是啊!這才想起來,那個警告們離開的好鬼。
能看出朋友已經累得不行,問他能不能讓試試喊魂,學了個半吊子沒有實踐就總結不出經驗,總結不出經驗就永遠是紙上談兵只會說不會做……他打斷了的廢話,果斷地同意了。
雖然是讓操盤,但他還是不放心地站旁邊,生怕出個差池,他也好立馬補救。感覺現就像學駕照,教練坐旁邊看著,接下來是科目二,緊張得左心口噗通噗通作響。
學著朋友的樣子點起白蠟,腦海里重複著他所說過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句話,終於一陣輕微的風從耳邊掠過,知道它來了。小心翼翼往敷上撒墳土,然後嘗試著為它帶路,但用盡了朋友教的幾種法子,它就是不肯走,跟先前那個不同,它是既不走也不反抗。就像一個正看電視的,叫他,他只是轉過來朝做個「噓」的手勢,然後轉回去繼續看。
問它為什麼不願意走,它告訴它其實並不是這裡的挖煤工,而是其中一個挖煤工的母親,它兒子很久以前也這裡的一起事故中殉難,她思子心切,與李大伯的爺爺一樣,幾天的功夫身子就垮了。就去世最後一天,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硬是一個走了兩里地,到了兒子罹難之處,感覺到兒子的氣息才斷的氣。
告訴它它兒子早已走了,它沒有留這的理由了。它沉寂了下去,這樣的沉默自詡見了多次,但它接下去的話卻仍讓心頭一動,它說這個煤礦井遲早還會再開,它要這裡呆著,希望能幫助其他,救他們一命,免得他們家中老母與自己一樣受這樣的打擊。
場的個個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說,朋友讓告訴它,他會這裡下咒,埋下符包,這樣礦井就不會再出事故。而且,它這裡呆著,事實上對它自己和都沒有好處。有陰氣的地方呆久了就會消減壽命和運道。
那鬼想了很久,終於答應讓們給它帶路……
朋友果然如他自己所答應的,礦井後頭一個隱秘的地方埋下一個符咒包,問他是不是這樣就能保這裡平安。他搖頭說這個地方常年有鬼,陰氣久存,符咒包只能一定作用改變這裡的氣運,煤礦井能不能平安,這不是們所能左右的。
回那孩子家的路上一直想,同樣是災難中失去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麼一個心存怨念數十年甚至為了報復一個已經死去的而不惜傷害無辜,一個卻滿心只想著留這裡能救后。
覺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卻又太難解釋了。朋友他們許是都正思考這件事,一個個沉默不語,只埋頭趕路。
走了很久,胡大伯突然壓著聲問:「們說,到底是不是最自私的?」
朋友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道:「自然是最自私的。可以自私於為自己的利益,也可以自私於自己那根本不知是否正確的想法。前者是煤老闆那種沒心肺的,後者是這次遇見的兩隻鬼。第一個自私於自己的怨念,不惜害。第二個自私於自己的想法,覺得自己可以救而不願往生,但其實死後魂留世間,並不符合自然的規律。所以他們都是自私的。」
說到最後覺得自己可能有點語無倫次了,所幸胡大伯聽明白了的意思,他喃喃道了聲:「罷了,去想這些做什麼,反正自私這事兒也是改不掉的。」
笑笑,覺得他這句話可比說的一大堆有理得多。
回到了那孩子家,們一進門,那孩子屁顛屁顛跑過來給們打招呼,除了臉色有點白之外,看起來已經恢復了。孩子的父母對們千恩萬謝,朋友讓他們別急著道謝,事情還沒解決。
隨後,他讓把從煤礦井那用雲托碗找到的兩塊石頭放門前,然後重新倒八碗水飯,按照胡大伯的做法半步就搬了一次。
接著就等第四天早晨看孩子的情況如何了。
一夜無話,孩子大早就醒了,那時們正院子里吃早點,他跑過來一一打了招呼,然後朝大門愣愣看著。
孩子媽媽問他看什麼,他說:「那些叔叔伯伯走了,他們還叫好好讀書,以後不要去挖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