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一)
離開貴州后,們休息了有一個多月。直到一大媽打進電話,才從綿軟的床上爬起來,那時莫名有股興奮,想著終於有機會鬆鬆筋骨了。大媽電話里一直哭,安慰她幾句她便像是好受些情緒稍稍平復,沒過會兒又想到了傷心事,重新抽泣起來,非常艱難地從她斷斷續續的聲音里辨別出了信息,然後再轉述給朋友。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大媽姓劉,膝下有一個女兒,叫張翠珊,當然她沒有孫子叫張無忌。
張翠珊今年二十有七,從大學時候就談著一個男朋友,到現今已有七年之久。雙方雖還未提及,但事實上已經到了論及婚假的階段。雙方家裡也就當是事情就這樣敲定了,連房子都已經付了首付,小情侶二一起還起了貸款,要做的只是等著共同步入婚姻殿堂。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躲過七年之癢的詛咒,今年上半年男方竟然提出了分手。
「理由呢?」朋友問。
「說是性格不合。」
語音剛落,朋友忽然冷哼一聲,問他哼什麼呢?他一副情場高手的模樣,道:「男跟女分手的理解左不過那麼幾句。性格不合,性格不合七年了才發現?之前都死了啊?」覺得他說的非常有理,瞧不出,他竟然還有這樣的覺悟,不過他看起來很憤慨,一度以為他也曾被男朋友提出過分手。
他自然不知道腹誹些什麼,讓繼續說。
小姑娘從大學時期起就跟這個名叫勾堅的男一起,青春幾乎全都花他身上了。乍一聽這消息,當時就愣了,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說分手就分手了?
不過這姑娘也是個心性高的,說什麼也不會死拽著男不放手。聽說有一句話,女說上百次分手也未必會當真,但如果男提出,那就是必行的了。那姑娘當時笑笑,也沒問為什麼,就答應了。臨了,還祝他以後過得好。
朋友點著頭,問那這事兒跟們有什麼關係?說有,就將劉大媽後面的話一股腦講了出來。
據劉大媽回憶,就女兒分手的前段時間。
一個工作日的早上,張翠珊大清早就起床出門去上班,那時候正好是秋雨時節,多日來細雨綿連,這一天也是,雨勢不大卻細細密密,看出去,整片的霧蒙蒙,像是籠罩著一層輕紗。
跟家打了聲招呼,翠珊就拿著早點走了。他們家住的是一般的老式居民樓,下了樓往小區門口去必須經過一條隱僻的小路,兩邊種滿了綠色灌木,夏天是個乘涼的好去處,但天一涼,就未免每每讓路過都起一身雞皮疙瘩。
平時路過這裡的時候很少很少會遇見,一則太早,這小區從前是教師樓,住的都是退休老教師,不會那麼早出來。一則就是這裡太偏,除了他們這棟樓,其他樓里的鄰居不太可能路過。
偏偏這一天,經過小路的時候,見路中間站著個女。低著頭,雙手也似無力地垂著,穿一身淡色的衣褲,也不撐傘,站小路一邊,半隻腳已經踏進了灌木叢。
張翠珊平日里也不是個好事的,又覺得那女看起來眼生就不準備與其打招呼,叼著早飯想著就直接走過去得了。誰知就路過那女面前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叫住了翠珊,問:「姑娘,八里庄怎麼走?」
翠珊就停下步子想給她說,再下意識抬手一看錶,自己上班時間倒是還算充裕,再轉念一想,八里庄跟自己上班的方向一致,連公交車都是同一輛,就讓那女跟自己一塊兒走,自己帶她去坐車,一輛直達。
去公交車站的路上,那女也不是個悶葫蘆,跟翠珊有話說。可奇怪的是,一上車,邊上多起來了,這女就不說話了。要知道現還有很多農村裡長大的女,前很羞澀,開始翠珊就當她是害羞,也不好多問,就閉口不言,等到了地方,提醒了她一聲到了,結果那女都不道聲謝,轉身就默默下了車。
翠珊那時候心裡挺憋屈的,這家幫了忙,一句謝謝總不見得那麼難說吧。不是說她心眼小,但這種事兒是遇見了總覺得有點膈應,所以那一整天,翠珊都像是吃了只蒼蠅似的難受。
陰雨天氣本就讓心情低沉,這樣一來,一天就工作中渾渾噩噩過去了。晚上回到家,翠珊就將這事給她媽,也就是劉大媽說了說。那時候正吃飯,劉大媽一聽,臉色立馬就變了,把碗筷一撂,拉著翠珊到門口,喊自家老頭子拿了一小疊報紙出來,門口點著。
翠珊和老頭子都覺得納悶,這突然咋咋呼呼幹啥呢?劉大媽以前是聽說過這種事,所以一聽女兒的話就覺得不對勁,趕緊說叫她從火堆上跨過去,然後把衣服脫下來燒了,這還不算,劉大媽還急急忙忙到房裡去將翠珊早先脫房間里的名牌外套也拿出來,往火堆里一丟,也一道燒了。
翠珊回到房中將身上的衣物脫了精光換了睡衣才出來,看著門口已經燒得半高的火苗當時就嚇傻了。
後來幾天劉大媽就一直囑咐她不要出門,為了這事,還特地公司請了假。幸好幾天下來沒有事情發生,但很快還是出事了,就是他們分手那日。
勾堅一大早打了電話給翠珊,約她出去見面,說有事兒要跟她講。家裡窩了幾日的小姑娘滿心歡喜就去了,誰曾想這個跟自己戀愛那麼多年,已經一起還貸了的男竟會給自己帶來如此一個「好消息」。
「們分手吧。」他說,「想了很久,們性格不合。」
小姑娘當時怔了怔,但很快回過神,幾乎是強忍著心頭湧上來的一股酸楚,擠出一絲微笑說:「好。」
勾堅看她一副沒關係的堅強模樣,就當沒事了,借口說一會還要上班,早早走了,連賬單也沒付,最後還是翠珊結的。
付了賬出來,平時很少看電視劇的翠珊突然發現,那些電視劇里分手情節,除開撕心裂肺的嘶吼,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原來是真的。
與前幾日相同的秋雨綿綿,路上行都撐著傘,緊緊拽住立起來的領子,縮著脖子行色匆匆埋頭趕路。紅塵世間,幾乎每一秒,也許每半秒都有一個經歷著與她此時相同的感受。滄海一粟,她自覺自己那麼渺小,她多想自己能就此渺小下去,渺小成單細胞動物,沒有痛苦的感覺。
有時極度抑鬱或是沒有目標的情況下,就會彷彿失去意志一樣沒有頭緒亂走。不知不覺,張翠珊竟走到了一幢大樓下頭——是勾堅的公司。
這一次,不會再有個男走下來將她抱懷裡,輕吻她的額頭,問她冷不冷了,以後都不會再有了。她這樣想著,心裡酸楚更甚,可偏偏,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一刻,有一個消極到極點的念頭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只這小小一點,便促使著她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突然,耳邊一聲巨響:「砰——!」
那聲音太過響,將她嚇得連連倒退了幾步,那時候她才突然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站勾堅公司樓下的馬路中間!剛剛那聲巨響是一起交通事故引起的,而這起交通事故就發生她不遠處百米!她頓時呆住了,她連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都記不起來了,又被眼前血腥一幕嚇到,險些昏厥過去。
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自己回的家,反正到家就不對勁了,這姑娘像是丟了魂,每天目光獃滯坐家裡什麼也不幹,就這麼坐著。劉大媽看女兒這樣擔心瘋了,帶著去看遍了名醫都說身體沒問題就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有個住附近的老就告訴她,喊她來找們這種,許可以解決。
所以幾經輾轉,劉大媽終於尋到了小爺和小爺的蠢朋友。
朋友聽完這事,說張翠珊不是像丟了魂,這癥狀完全就是丟了魂,得幫她把魂喊回來。
第二天們就起程到了劉大媽家,一進客廳,只見有個鬍子拉碴的男坐裡頭,看樣子也是客。還不等主家說話,他一見著朋友就立即起身打招呼,朋友也回應了,看來這兩是認識的,還挺熟絡。後來才知道,這男就是朋友喊來的,他跟莫三千一樣,是個黃道仙。
朋友告訴,這一次事情不會太難解決,所以沒必要麻煩莫三千,只需要找個靠譜的黃道仙探陰就可以。
而們要做的就是給張翠珊叫魂。
朋友讓姑娘爸媽把她綁床上,期間她一直瞪著眼直視前方,任擺布,躺下后就盯著天花板,模樣實有點瘮。
綁好后,朋友讓姑娘的父母出去,又叫用針扎開她的兩隻大腳趾,沾腳趾上的血點額頭、中和兩隻手掌。的魂從頭上先離開,最後是腳,回來時卻是腳先到,然後是身體。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因為如果找不到自己的氣息,那魂就沒法回到身體里,所以們用腳上的血沾她身體其他各處,幫助魂魄歸位。
點完血后,朋友拿一個裝滿水的瓷碗,翠珊頭上晃悠兩下,把一根竹筷子豎碗里。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手法,看似隨意的一放,那筷子竟然立了碗裡頭。接著他用筷子蘸水點其腦門上,最後叫拍三下手,就說沒事了。
「這次這麼簡單?」將信將疑。
朋友反問道:「那還想怎麼樣哦?」
被他問地噎了回去,跟著他回到大廳,大廳的桌面上放著蠟燭、黃符、陰鼎、兩根手指粗的長香等等東西。鬍子拉碴男這邊估計也已經搞定,他正襟危坐,正均勻呼吸,片刻后道:「們家這閨女命硬,這次的事情,是有替她死了,魂喊回來就沒事了,以後注意些就好。」
劉大媽對們萬分感激,硬是要留們吃飯,拗不過她,三個就留下來準備蹭一頓。
席間突然想到黃道仙的話,就隨口一問劉大媽,可知道那個遇難的是誰?
劉大媽神色頓時黯淡下來,聲音也沉了沉:「哎,說起來真是造孽啊,們說哪有那麼巧的事兒,車禍出事的,正是女兒的男朋友,將來的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