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纖阿

一 纖阿

十里雲海翻騰,萬丈金芒流霞。天宮養心殿內,雕刻饕餮神獸,勾勒雙生並蒂蓮的青銅虛鼎,慣例燃著熏香,熏得整個大殿裊裊娜娜,仙霧瀰漫,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纖阿百無聊賴地一手托住下顎,一手端握著鎖魂鏡,左後睨看鏡中波光粼粼,如攪亂一江春水模樣的鏡面,哀嘆道:「這鏡子也忒會把人照丑了。天宮裡見過我的神仙,都說我長得像另外一個從未罩面的女神,卻也不與我細說,不是平白吊著人胃口么,當真太不厚道了!」

從上次於凡間鎖了魂回來,九重天上的日頭又徑自升降了六十幾個來回,鎖魂鏡被修繕得煥然一新,饜足地許久沒了動靜。蠟黃的鏡面,連端看一下儀容都是個奢望。纖阿掰了掰手指,鼓了鼓腮幫子,歪頭自言自語道:「過了這麼久,他不知道怎樣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如願投生到帝王將相人家?」

想法猛然一過,她又奇怪自己沒事怎麼突然想起他來。左右前後在大殿里一番翻弄,喚了浮華兩聲,也沒有回應,心道不知道又去哪裡逍遙快活了。果然,日子要是一閑,就容易胡思亂想。纖阿於鏡案上擱下鏡子,決定出去尋浮華一尋,卻不知道,沒等她走上幾步,原本蠟黃全無反光的鏡面,突然一亮,折射出迷幻的紫光,一晃眼的功夫,就如閨中小姐新打的梳妝鏡一般,亮堂堂的,鏡中白影一閃,似乎掠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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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葛國與流桑國的交界處,有一個萬年冰封的極寒之地,終年冰川積雪覆蓋,人跡罕至。因為地處要塞,覆蓋的面積盛廣,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竟似與天地相壤,所以被稱之為天山。天山的主峰——雪女峰,更是傳說中極難攀越的天險。也正是因為這處天塹相隔,百葛國和流桑國百年來互不相擾,也算相安無事。

萬里冰封,千里雪飄,翩然雪海間,有一個舞動的精靈。正翩翩起舞的少女,大約**歲的模樣,膚色瑩白如玉,欺霜賽雪,小巧的瓜子臉上,嵌著一顆星辰失色的璀璨明眸,遠山般的黛眉間,有一顆粉嫩的櫻花胎記,倒像是渾然天成的一粒硃砂。小小年紀,已初具禍國殃民的潛質。

少女的身姿曼妙,彷彿柔若無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衣袂翻飛間,竟然身輕如燕地立於一朵盛放的雪蓮花瓣上,透明的雪蓮花瓣,與冰雪同色,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佳良藥,千金難買。

少女的舞姿曼妙輕盈,長久於花瓣上翩翩起舞卻竟然不傷瑩白脆弱的花瓣分毫,實乃天下罕見,竟然有人將舞藝練得如此如火純青。只是天山雪女峰上向來人跡罕至,連鳥獸蟲魚,一干畜生都沒有,冷冷清清的,只剩下接天覆地的白,寂靜一片,如此驚鴻一舞,便也沒有人能一飽眼福了。

眼見日頭漸落,少女拾起地上的披風,一攏身上的貂毛大襖,蹲下身,輕輕撫了撫怒放的雪蓮,準備下山。九年來,她對這一代已經輕車熟路,上下來回,不少於上萬次。

不過走了幾十步,突然看見不遠處積雪下,似乎有些異樣。皓皓積雪掩蓋下,露出一頭如瀑的長發,夾雜著一塊鮮紅,異常扎眼。天山上怎麼會有人被掩埋在雪地之下?好人,壞人?她如今是救還是不救?少女眨巴著靈動的雙眼,最終還是遲疑著朝那處人影靠攏,彷彿有一股什麼力量推動、蠱惑著她朝前。徒手挖了一些積雪,她白皙的手指,隱約見紫,麻得沒有了知覺。

少女將雙手攏在口鼻之下,不住地哈氣,掌心周圍升起大團大團的白煙,凍僵的手才有了些許的知覺,繼而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被大雪掩埋的人翻了上來,自己卻因為施力過猛,跌坐在雪地上。顧不得拍下身上的落雪,她出神地看著雪下人的廬山真面目,是個男子,大約十二三歲的年紀。少女看著男子的容顏,暗暗紅了臉頰,她從來沒有見到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難道天下的男兒都是長得這幅模樣么?事實上,她也鮮少單獨見到陌生的男子。

她自記事以來就是天山上的聖女,無父無母,連撫養她長大的奶娘,都被勒令不可隨意接近她,雖然身份尊貴,得教里幫眾的擁戴,也算衣食無憂,卻始終孤單一人。他們雖然對她恭敬,卻讓她覺得疏離。雪女峰上,唯有一種顏色,鋪天蓋地的白,沒有動物與之嬉戲,沒有同齡人一道玩耍,她其實很渴望有人陪著她……

此刻,男子狹長的雙目緊緊地閉合著,看不見濃密卷翹睫毛下,那雙神秘的雙眸是如何的流光溢彩,霞光瀝瀝,安靜的模樣,讓他有種白蘭般清新淡雅的感覺,但是,他的身上卻著了一件火紅的衣衫,那熱情似火的顏色一下子沖淡了他的溫文爾雅,反而,帶了一種妖冶。

明明是反差極大的兩種感覺,在他身上,卻並不突兀,反而極端的和諧。直覺告訴她,這個男子,可仙可妖。淡雅如謫仙出塵,妖嬈若妖孽禍世!

現在是要如何?要她背他下山,她單薄的小身板肯定是做不到的,更何況她身為雪山聖女,從小就被教導要遠離世間男子,男女有別,她註定是要避嫌的。但是,就這樣放任著他躺在雪地里,不出一時三刻,他就又會被積雪覆蓋,定然見不到明天初升的太陽。少女躊躇著,犯了難,心底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催眠似的唆使她,救他,要救他!

看著男子襤褸的衣衫,斑駁的刀痕,外翻的雪白皮膚,結痂的傷口,少女輕咬薄唇,將雙手放在男子的腋下,步履蹣跚地拖著男子一路朝著一處山洞而去。

風起,天上續續地降著飛雪,一深一淺的腳印傾斜,帶著拖拉重物的痕迹,一路蜿蜒,兩個人的身影隱沒在霧蒙蒙的一片飛雪中,逐漸被隱藏了蹤跡。

……

身上暖洋洋的,撲面而來一股潮濕的熱氣,帶著幽蘭的芬芳。他這是死了么?全身火辣辣的的疼,一瞬又麻木得沒有任何知覺,宇文昊天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脫力,竟然連抬手這種舉手之勞的動作,都變得艱難晦澀。他這是怎麼了?

「噼啪」一聲,篝火燃斷木頭的聲響,宇文昊天陰冷的雙眸頃刻間睜了開來,一時間流光飛射,如利劍出鞘。如果不是他的眼神過於的警惕和寒冷,狹長的挑花眼下,那雙黑曜石般剔透的明眸,頃刻間就能讓人的呼吸一滯,竟然是連女子看了都要自愧不如。男女混淆,雌雄莫辯的絕色,卻不會給人柔弱可欺的錯覺。

他如老鷹般銳利的目光掠過周遭的事物,定格在她臉上,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咧開一抹江山為之失色的笑容,仍舊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道:「姑娘芳名?」

在他的桃花眼睜開的那一瞬,她就已經驚詫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殺意,輕易地讓她撲捉,他究竟是何人?為何會身受重傷,倒在雪女峰的雪地里?他絕對不會是泛泛之輩。儘管如此,她也沒有瞞著他的必要,他與她不過萍水相逢而已:「奴家姓雪,單名一個芙。」

然後,她看見他又笑了,這一次,笑意漸漸傳達到了眼底:「是你救了我。」他詢問著,用篤定的語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她從善如流。明明只有九歲和十二歲的年紀,卻已經有了一副小大人的派頭,作風老練,行事從容。

「於姑娘而言是舉手之勞,於我宇文昊天而言確是施命之恩。姑娘大恩在下一定銘記於心,沒齒難忘。姑娘今後若是想到要以什麼作為報答,儘管告之在下,在下定當竭盡全力達成。」

他一定是受到過極好的教育吧,尋常人家出來的,必然不會如他這般出口成章。明明沒有存了讓他報答的心思,她卻還是問道:「到時,我要如何找你?」

聞言,宇文昊天複雜地看了雪芙一眼,笑得眉眼彎彎:「到時候不用你來找我,我會來親自找你。那時候,即便不用我親自告訴你身份,你都會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人。」他雖然擺著笑臉,神色間卻閃過一抹狠厲。小小年紀,卻有一種蔑視天下蒼生,大權在握的感覺。

火光暗淡了下去,雪芙撿了幾根木柴放進篝火中,帶著積雪的木頭濺起層層火花,噼啪的斷木聲又起,山洞裡卻更加暖和了幾分。

「咕嚕嚕。」靜逸之中,突然發出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就連受傷都一副貴氣的宇文昊天臉上閃過一抹羞澀,疲於奔命以至於昏迷,他已經好久沒有進食了。

「餓了么?」看著宇文昊天不自然的轉過頭去,雪芙笑意盈盈地問道,「你等著,我去尋些吃的。」小跑了一陣,雪芙復又轉過頭來,抓包地瞧見宇文昊天望向她背影的眼神,嫣然一笑:「食色性也,肚子餓了,也沒有什麼好丟臉的?」

宇文昊天看著雪芙跑遠,吶吶自語道:「食色性也?她確定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搖著頭,不覺好笑。卻不知道此事的他,才總算有了點十二歲小男孩該有的純真與青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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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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