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美尼亞之旅(上)
翌日,清晨。
看到伊索呈來的證據時,安東尼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根本不相信多吉會愚蠢以及膽大妄為到攛掇弋江副將的奴隸為他偷竊弋江的黃金壺。
但是,重達四百舍客勒的黃金壺此刻就安靜的躺在他的面前,金燦燦的,花紋繁複、美麗,壺身正中的徽記筆畫清晰,一絲不苟。即便忽略掉壺身正中的徽記,一眼看上去,它也不會是一般貴族家中能有的物件。
除了黃金壺以外,還有那名逃奴的供述,他自稱名叫塔那,是弋江副將的起居奴隸,多吉在一次拜會弋江副將並在其官邸留宿的夜晚,他奉命為多吉大人挑選女奴侍浴,多吉對他的殷勤很滿意,對卧室里裝飾用的黃金壺更滿意,於是,他以承諾讓塔那獲得平民身份以及提供庇護為由……
供述合情合理,過程環環相扣,但安東尼卻清楚,多吉是被誣陷的。不過對於誰才是真正要誣陷多吉的人,安東尼卻無法斷定,在他看來,有可能是伊索、伍萊、弋江中的任何一人,也有可能是其中的兩人合謀甚至三人聯合誣陷了多吉。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弋江副將的書信里寫得很清楚,在塞內卡城邦範圍里,伍萊可以代表他。而且就在這些證據呈來之前,伍萊便已經代表弋江副將扣留了逃奴塔那,並且,他還將親自把塔那押送回美尼亞去,當然,還包括現在暫時讓他過目的黃金壺。
最讓安東尼想不通的是伍萊的態度——伊索向安東尼轉述了這個,他稱伍萊願意讓這事就此終結,換句話說,拿回了黃金壺和塔那后,沒人願意再跟多吉糾纏。
這聽上去像是件好事,至少對於多吉來說是這樣的,因為只要伊索、伍萊或者弋江願意,他們能很輕易的讓多吉身敗名裂。想想看,一名父親是軍團統帥自己也前景無量的副將,一名以嚴苛貼面著稱的保民官再加上一名睿智神秘的「神眷者」,這樣的陣容若是想要搬倒多吉的話還真不會太麻煩。
「凌厲的開始,卻又草草結束,這是為什麼?」安東尼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輔官走了進來也沒有回過神來。
「執政官大人。」輔官小聲的喊道。
一連喊了兩聲,安東尼這才將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把黃金壺交給伍萊格林多,然後,替我約伊索和米高揚大祭司,就說今晚我邀請他們品嘗一種新酒。」
「好的,執政官大人。」輔官將頭一點,伸手抱起了黃金壺。
官邸樓外,伍萊正一臉微笑的看著囚車中的塔那。
片刻過後,伍萊乘坐著由涅爾頓充任車夫的馬車與塔那的囚車一前一後的駛離了執政官官邸,囚車后,跟著伊索派來護送伍萊和囚犯的六名騎兵和騎在一匹黑馬上的馬龍。
當清脆的馬蹄聲敲響街道時,白石樓里,希波繞著埃爾轉了一個圈,點點頭讚許道:「不錯的選擇,埃爾,給你點提醒,伍萊少爺是一位優雅、聰慧、慷慨、仁慈但又非常律己的人,他不喜歡放浪的女人,至少,現在的他不會喜歡。」
「我知道了,希波管家。」埃爾點了點頭。
「那麼,在他回來之前,你最好是把自己洗得足夠乾淨,因為伍萊少爺喜歡整潔。」希波一邊說著,一邊召來兩名起居女奴,「在伍萊少爺沒有明確的命令之前,姑且先讓埃爾休息,現在,你倆帶她去大浴室洗個澡,然後再換身衣服。」
「是。」兩名起居女奴躬身點頭,答道。
傍晚時分,伍萊一行在屏藩鎮停了下來,其實繼續往前走也未嘗不可,只不過伍萊不想讓自己太累,畢竟現在與那晚不同。
趁著六名騎兵和囚車車夫用餐的當口,伍萊拒絕了涅爾頓和馬龍的跟隨,自己端著一盤食物走到了囚車前。
「吃點東西吧。」伍萊把盤子放在了囚籠架子和車板之間的空隙上。
塔那感激的點了點頭,從囚籠里伸手抓起了一塊麵餅。
「夾點肉乾味道更不錯。」伍萊一邊說著,一邊解下系在腰間的水壺,「慢點吃,別噎著。」
塔那一邊點頭致謝,一邊抓起了水壺。
掃視一眼四周見無人注意后,伍萊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塔那,你的表現讓我非常滿意,我保證,到了美尼亞后你不會受到副將的責罰的,沒準,他還會比以前更加賞識你。」
「謝謝伍萊公民大人。」塔那謝道。
「對了,我想知道一件事,埃爾,她跟你到底有什麼關係?」伍萊問道,他留下埃爾純粹著因為那是埃爾的選擇,不過他很好奇,為什麼埃爾願意留下。
「伍萊公民大人,埃爾真的是我的親妹妹,而且我們的家人也確實是平民,因為某些原因,我和妹妹被賣給了副將,那天埃爾說的是實情,我家住在亞述城西北方向的琉耳鎮,家裡除了父母親和祖母外,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大人你也猜得很准,我九歲便成為了副將家的奴隸,而我妹妹,是去年的這個時候才成為奴隸的。」塔那答完后,神情有些蕭索。
「你認為埃爾為什麼會選擇留下,而不是跟你這個哥哥去完成我的差事?」伍萊又問道。
「我沒機會問,但是我猜她一定是不想再回到副將的宅邸了,在那兒,她經常會被迫做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而在我和埃爾呆在你的紙坊里的那兩天,我們聽了許多對你的讚美,我想,我妹妹相信那些讚美不是胡謅的,所以,她才選擇留了下來。」塔那認真的答道。
「那你呢?為什麼不選擇留下來?」伍萊的這個問題讓塔那怔了一瞬,然後,他的臉上浮出了一絲苦澀:「我雖然是奴隸,但我很渴望能夠回到家裡去,美尼亞雖然離著琉耳鎮很遠,但塞內卡更遠。」
伍萊聽完了答案后,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我能理解你的這個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選擇留在妹妹身邊保護她,即便力有未逮,至少也做出了爭取,總比你現在把妹妹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自己卻朝著家前進的做法要好,當然,你成為奴隸太久,已經習慣於從奴隸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你說你渴望回家,可你的妹妹就在你身邊時,你卻視而不見……」
塔那低下了頭,臉上悄悄的浮現出了一絲痛楚。
「再有兩天就到美尼亞城了,在這兩天里,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剛才的這番話,如果改變主意,可以在沒有走進副將官邸前告訴我,那樣,也許還來得及。」伍萊說罷,轉身,離去。
等在不遠處的涅爾頓見伍萊走了回來,連忙迎了上去:「伍萊少爺,你似乎對這小子很有好感?」
「說不上好感,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活得很可憐。」伍萊答道,「還有那個埃爾,也給了我同樣的感覺。」
「少爺真是仁慈,不過,這個世界上像他們這樣的人太多了,哪裡顧得過來。」涅爾頓說道。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伍萊嘆了口氣,將手一揮,「帶我去休息。」
兩天後,伍萊的馬車緩緩的駛進了美尼亞城,作為亞述領地的傳統城池,美尼亞的歷史要比塞內卡古老的太多了,所以,這裡的規模、人口不僅倍於塞內卡,繁華程度也不是塞內卡能夠比擬的。
在被寬敞筆直的街道分割出的區域里,林立著商鋪、宅邸、神廟、廣場、噴泉花園、浴室、風月坊市,這些大小不等高低不同的區域又共同拱衛著美尼亞城的核心——樹立著「美尼亞開闢者」博悅美尼亞塑像的巨石廣場,同時,它還是一個露天角斗場。
這座廣場之所以被稱之為巨石廣場,是因為它被建立在美尼亞城中心區域的一座巨岩上。這塊巨岩有著讓人嘆為觀止的尺寸——長四千七百肘,寬三千一百五十肘,高一千六百餘肘。起初的巨岩自然不會像現在這麼平整,為了將它鑿磨成現在的模樣,美尼亞城整整花了將近兩百年的時間才完工,這可比壘砌中間夯土的石頭圍牆難度高太多了。
弋江副將的官邸在一座小山頂上,與巨石廣場遙遙相對,官邸周圍,則錯落有致的分佈著美尼亞城軍職中最顯赫的那部分人的宅邸——這是亞述領地的習慣。
順著一條盤山石道駛近副將官邸大門前時,坐在馬車上的伍萊回身掃視了一眼囚車中的塔那,與伍萊的視線碰觸的瞬間,塔那下意識的低下了頭,並把臉側到了一旁。
伍萊搖了搖頭,伸手拂去了不知何時落在袍角上的一片花瓣。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與你見面了,伍萊格林多。」弋江一邊用餐一邊對伍萊說道,這顯然有些不太禮貌,自伍萊走進來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請伍萊坐下,而是繼續埋頭大嚼,無疑,這讓伍萊有些感到不快。
「說吧,找我來有什麼事?」過了好一會兒,弋江終於吃好了,他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抬頭問道。
「副將閣下,如果你執意要把你的無禮繼續,我想,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了。」伍萊蹙了蹙眉,說道。
伍萊的話讓弋江愕了一瞬,旋即,他的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容:「伍萊格林多,我想你沒能看明白一些事,我跟你雖然是合伙人,但那只是一樁買賣,不代表你這個小孩就有了與我平起平坐的資格,同樣,也不代表你就有資格坐在我的面前,雖然,你是一位小有財產的公民,如果你不能忍受我的態度,要麼離開,要麼,讓米高揚陪著你一起來就好了。」
弋江的態度讓伍萊有些意外,不過,發火顯然是不合時宜的,無論是從目前的情勢來看,還是為了將來的打算,他都不能這麼做。但是,伍萊無論在哪一個世界里都沒養成忍氣吞聲的習慣,就像他從未在任何一次對抗、作戰中選擇過守勢一樣。
「副將閣下,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按照禮節,我還是該把來意向你說一下的。」伍萊整了整袖子,說道,「今天的冒昧拜會,有兩個原因,其一,你的逃奴塔那,我給你帶回來了,同時帶回的,還有被他從你的宅邸里盜出送給塞內卡安民官多吉的黃金壺,這件事情的始末證據充分、清晰明了,保民官伊索執行了為你起獲失物找回逃奴的全過程,塞內卡執政官安東尼親自過問了此事並對安民官多吉作出了訓誡,最終,我,執政官安東尼,保民官伊索,都覺得這件事可以就此終結。」
弋江眯了眯眼睛,微微頷首。
「其二,亞述第二軍團統帥修曼將軍的信使日前來到塞內卡並且找到了我,經過一番認真的考慮后,我想我有必要專程來詢問副將閣下一句,是否願意把我們的合作契約推遲一年再執行,噢,忘了說明,在出發前我專門就此徵詢過米高揚大祭司,他表態,我無論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支持,並且還告訴我,合作契約上並未註明合作的起止時間,所以按照慣例,合作起始的時間由我這個出產方來定,很抱歉我忽然動搖了對副將閣下的堅定信心,或許,是因為修曼將軍的親筆信上的友好措辭和他的信使對我的恭謹態度讓我迷失了自我,但,現在的我,確實認為延遲合作,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覺得呢?副將閣下?」
弋江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