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遠東公主的使者(3)
第139章遠東公主的使者(3)
不過年齡是問題,胡安比那位公主小,這種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男孩要是落進那位暴力公主手裡……葉素理爺爺不禁有點為胡安的未來表示擔憂。
西澤爾則是一個謎團,這個渾身只有黑白兩色的男孩特別的安靜,悶頭進食,很少抬眼。這跟葉素理的情報不符,以葉素理的情報能力,當然知道西澤爾是甲胄騎士,這個國家裡最危險的那種人。而且這男孩同時背負著國家英雄、錫蘭毀滅者、叛國者、私生子等諸多身份,本該是個桀驁不馴之輩,但他看起來比哥哥和弟弟都要低調,甚至柔弱。
「聊了這麼久,葉大使一定在心裡觀察吧?有沒有看上我們家的某個男孩呢?」還是赫克托耳家長聊回了正題。
「婚姻是人生大事,哪裡是吃頓飯就能決定的呢?」葉素理慢悠悠地說,「不如來個餐后遊戲?」
「遊戲?」赫克托耳家長一笑。
「我擅長一種占卜遊戲,在東方是很常見的把戲,卜算人的命運,不知道在座的人有沒有興趣嘗試?」葉素理環顧餐桌。
男孩們都臉色微變。
占卜在東方是尋常事,在西方則是禁忌之術,牧師神父並不占卜,預言未來的人往往是女巫。
那些被神遺棄的女人,藏身在骯髒小街上的地下室里,懷揣著水晶球,偷窺別人的人生。去占卜的人往往都是對自己充滿困惑的人,總是不太體面。
葉素理從袖子里掏出了三枚赤金錢幣。錢幣是八角形狀,正面是一尊男神,背面則是女神,都是人面蛇身,蛇尾越過錢幣的邊緣糾纏在一起。
「這就是所謂的『伏羲金錢』么?」赫克托耳家長倒是認識這東西。
「是的,占卜中要用到這三枚伏羲金錢,每拋六次就是一『卦』,每次占卜得到一句『爻辭』,根據爻辭判斷未來。」葉素理把三枚金錢放進老竹筒中,「哪位少爺想要試試?」
無人回答,男孩們齊刷刷地看向赫克托耳家長,家長不允許,誰也不敢接受這種危險的小遊戲。
「餐后的小遊戲,何必當真呢?路易吉,你為大家做個表率吧。」赫克托耳家長說。
大家長發話,路易吉當然要給面子,他接過竹筒,搖動之後撒在桌面上。
男孩們雖然有所忌憚,但還是被這個遊戲吸引了,大家都看著那個小小的竹筒口,想要知道裡面會流瀉出什麼樣的命運。
赤金色的伏羲金錢在空中翻轉,一連串的「叮叮」聲后,金錢落定,葉素理瞥了一眼:「第一爻得『少陰』,少爺請繼續。」
路易吉連續擲了六次,葉素理隨手畫線,一共六道,有的中間斷開,有的中間連續,斷開為陰連續為陽,又有老陽少陽、老陰少陰之分。
「倒像是算術。」胡安對這種東方把戲興緻勃勃。
「說是算術也不錯,東方的古人就是以陰陽計算整個世界的。」葉素理微笑,「路易吉少爺的本卦是『坎為水』,但是按照我們東方的說法,水滿則溢,至強必崩,因此老陽轉少陰,老陰轉少陽,這一轉之後,路易吉少爺的變卦是『澤風大過』。」
「那怎麼解釋呢?」赫克托耳家長問。
「路易吉少爺的卦象,爻辭是『九三:棟橈,凶』,意思是說屋樑被壓得彎曲了,是大凶之象。」葉素理說。
路易吉的臉色微變,他未必相信占卜,但這個東方使者的言辭未免也太過兇險了。
葉素理微微一笑:「路易吉少爺請安心聽我說完,這句爻辭對於絕大多數人都是兇相,但對你卻未必。」
路易吉一愣。
「『澤風大過』是君子大人的卦,所謂房梁,既是說屋樑,也指『國之棟樑』。路易吉少爺是教皇長子,這一卦主殿下必得『君子大人』之位,承國之重;路易吉少爺既然要承擔國家的重量,有些壓力也在所難免。」葉素理笑著解釋。
「那麼說來路易吉會成為我國未來的棟樑了?」赫克托耳家長說得雲淡風輕。
「正是這個意思。」
路易吉的神色和緩下來,有點如釋重負的意思。
「還有哪位少爺願意嘗試?」葉素理問。
胡安伸手抓過了竹筒:「能占卜出我能不能成為國家英雄么?」
「我儘力而為,請連擲六次。」葉素理說。
金錢撒落桌面,卦象漸漸形成,葉素理記錄之後思索了片刻。
「本卦『乾為天』,變卦『天澤履』,爻辭是『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葉素理讚歎,「恭喜胡安少爺,本卦和變卦皆吉,是至陽至剛的卦象,少爺的根基極厚,必成大器!」
「葉大使可不是逗胡安開心吧?」赫克托耳家長笑笑。
「怎麼會?卦象擺在這裡,胡安少爺本卦至陽,如群龍開道,剛氣彌空,無不可至,無不可破!」
胡安也下意識地笑了起來,這占卜真是讓他舒心,「群龍開道,剛氣彌空,無不可至,無不可破」,這是多麼壯麗的未來啊。即使葉素理翻譯成西文,聽起來也還是霸氣萬分。
求死之徒
接下來卻沒有人應戰了,男孩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伸手。
葉素理微微一笑,把竹筒滑向低頭不語的西澤爾:「西澤爾少爺一直很沉默,不想試試么?」
「謝謝葉先生,可我沒什麼想問的。」西澤爾把竹筒推還給葉素理。
「是不喜歡我的小遊戲么?」葉素理微笑。
「人為什麼要占卜未來呢?」西澤爾抬起眼睛看著葉素理,「如果未來已經註定,那它還是未來么?」
葉素理微微一怔,他確實對西澤爾好奇,卻也沒覺得他比路易吉或者胡安高出多少,但這個男孩如此淡然卻強硬地拒絕去看自己的未來,他反倒覺得有意思了。
「我不相信註定的未來,如果人的一生已經寫在某個劇本上,清楚到我愛誰恨誰,生於哪裡死於哪裡,那我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西澤爾說。
「玩玩有什麼關係呢?」赫克托耳家長意味深長地說,「西澤爾你就是把很多事都看得太認真了。」
西澤爾沉默了幾秒鐘,伸手去抓桌上的竹筒。但另一隻手按在了竹筒上,不讓他拿起。那是葉素理的手,枯瘦如松枝。
「西澤爾少爺問了一個有趣的哲學問題,不如我先說兩句,也算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葉素理微笑著說,「我知道在西方占卜被視為禁忌之術,其實在東方,占卜也同樣是禁忌之術。命運是世間最難以捉摸的東西,本來不能預測。即使真的有辦法能窺視未來,也是詭道,而不是正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赫克托耳家長微微點頭,在座的男孩也跟著點頭。
「所以教我占卜的老師曾說過,占卜是偷天之術,憑藉人力從天意中竊取一絲,占卜者為了得到準確的結果,必然損害自己的『性命根本』。老師又叮囑我說,占卜之術,淺處是人道,深處是魔道,最好淺嘗輒止。古代的占卜名師都知道自己不得善終,偷天之人終無埋骨之地。」葉素理又說。
「明知道善卜不得善終,為何還要占卜呢?」赫克托耳家長問,「這就有點像西澤爾剛才問的,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未來,那又怎麼生活呢?」
「因為有些人求的本就不是善終。」葉素理這才把竹筒輕輕地推到西澤爾面前,「西澤爾少爺,看你的眼神有心事,你拒絕我的占卜,是覺得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實現未來吧?但如果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又何必畏懼占卜的結果呢?凶吉當然能改變,沒有什麼註定的未來,只看是命運握住你的手,還是你握住命運的手。」
西澤爾咀嚼著這個老人所說的話,並未全部理解,卻感覺到博大精深,清幽通玄。他讀過很多關於東方的書籍,東方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從未像今天這樣,他被某些東西震撼了。
「少爺,你已經入局了。」葉素理笑得有幾分詭秘。
「入局?」西澤爾一怔。
「占卜分兩種,一種入局,一種在局外。您的哥哥路易吉、弟弟胡安都沒有入局,占卜對他們來說就是餐后的娛樂,可信可不信,占出吉卦笑一笑,占出凶卦也沒關係。可西澤爾少爺你不同,你嘴裡說對占卜沒興趣,可你心中最渴望知道自己的未來。所以你入了我的局。」葉素理微笑,「占卜是偷窺命運、干涉天道的遊戲,不過單憑占卜者是偷不到天道的,還需要問卜者也入局。一旦入局,入了卜術的深處,這一課占出來,就是鑄鐵成山,雖然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但得付出莫大的艱辛和努力。」
西澤爾越發驚訝,這老人的話中似乎有種神秘的魔力,觸動了他的某些心事。
確實,他想知道自己的未來,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而他心中有事,他惦記著很多人很多事,葉素理也說,會被占卜影響的人,都是心裡有事的人。
要當著這些博爾吉亞家的男孩卜算命運么?當著他不喜歡甚至仇恨的這群人?當著他們的面占卜命運,倒像是自己的弱點被看穿了。
但他最終還是拿起了竹筒。
「想好了?」葉素理還是笑,「我再問一句,西澤爾少爺,你敢於看自己的未來么?」
「沒什麼不敢的。」西澤爾淡淡地說。
「好極了,我學習占卜以來,願意入我的局而且不退的人只有兩個。」葉素理微笑,「今天我終於找到了第三個。」
「另外兩個是誰呢?」赫克托耳家長饒有興趣地問。
「一個是我國的國君原誠先生。」
「是凶是吉呢?」
「當然是凶卦。」葉素理還是微笑,「因為我們國君問的問題很怪,他問將來是誰會殺他,這樣的問法怎麼能問出吉卦來呢?」
「真是有趣的人,不知道結果是?」
「這就不方便說了,反正他知道結果之後獨自喝了一夜的酒,很落寞的樣子。不過第二天早晨就恢復常態了,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那第二個人呢?」
「是教我占卜的老師,在我出師的那天,他讓我為他算了一卦。因為他是東方占卜術的大師,沒什麼人敢給他占卜,所以他傾力培養我,要教出一個好學生來給自己占卜。」
「您的老師真是一個有趣的人。」赫克托耳家長也微笑。
「有趣是有趣,可是很孤獨啊,可以算出別人的未來,卻沒有人敢算他的未來,他憑藉占卜術成名,又因為占卜術孤獨,就像獨立在高山之巔,身邊沒有同伴。」葉素理幽幽地說。
「那您的老師問的又是什麼?」
「他問自己的死期。」
「問到之後呢?」
「聽說臨死前的幾年一直沉湎於酒色,過得非常開心。以前求他占卜很不容易,可後來他大開方便之門,不論誰求他占卜他都答應,收取大量的白銀。有一天,我的師弟忽然來找我,帶著塞滿幾輛馬車的白銀,塞滿幾輛馬車的美酒,塞滿幾十輛馬車的美女,那些都是我老師的侍女,是他買來的。老師的死期恰如我占卜的那樣,他沒能得到善終,臨死前他讓師弟把家產全都送給了我。」
餐桌上忽然安靜下來,葉素理講的故事中瀰漫著一股遙遠深邃的氣息,細想卻又令人微微戰慄,一時間大家都想不出說什麼才好。
「為我占卜要耗損葉大使您所說的『性命根本』么?」西澤爾打破了沉默。
「當然,不過面對一個命運的好賭徒,我會全力以赴。作為優秀的占卜師,也在尋找最好的問卜者。」葉素理神情肅穆,禪定般枯坐著。
西澤爾微微點頭,搖動了手中的竹筒。
命如刀鋒
金錢撒落桌面,都是女神一面向上。
「初爻,老陰化少陽。」葉素理邊記邊說,「二爻,老陰化少陽……三爻,老陰化少陽……四爻……老陰化少陽……」
西澤爾不斷抖出竹筒里的金錢,全桌人都在關注,餐室中只聞金錢撞擊竹筒和桌面的聲音。
卦象相當奇怪,西澤爾擲出的每一爻都是老陰化少陽,每一次朝上的都是代表世界陰性的女神,一次也不見男神露面。
初爻到五爻,都是至陰,第五次金錢落定的時候,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兇險的卦象么?」赫克托耳家長問。
「不,不兇險,只是奇異。」葉素理微微搖頭,「從初爻到五爻全是動爻,動蕩不安,我這一生從未見過這樣至陰的卦象。」
「怎麼解釋呢?」
「得看第六爻,」葉素理說,「眼下就像下棋下到了收官,最後的幾枚子就會決定輸贏。但天道流轉,幽深微明,不到最後一枚金錢落定,我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有幸看到這麼精妙的東方占卜術,我們真是幸運啊。」赫克托耳家長微笑。
西澤爾注視著桌上的竹筒,緩緩地呼吸,準備最後一次投擲。
路易吉和胡安悄悄地對視,葉素理對西澤爾的重視讓他們有些不開心。路易吉當然不想娶什麼東方小國來的女人,但他是教皇長子,性格也上進,事事都想爭先,若是這個葉大使巴巴地求著他娶那位公主,他是會婉拒的,但心裡舒服。
不過看起來葉素理最感興趣的卻是西澤爾,那個應該已經是廢物的西澤爾,那個他和胡安遲早要毀掉的、可惡的私生子!
對路易吉和胡安來說,阿黛爾倒是無所謂的,她是那麼完美的小公主,任誰都會喜歡,她要是對路易吉和胡安也像對西澤爾那樣乖乖的,叫他們哥哥,路易吉不介意把她當親妹妹寵愛。
但西澤爾不一樣,那是他們人生中的污點,一定要抹掉!
他又回了翡冷翠,那種人本該被人遺忘甚至踐踏,孤獨到無人問津,可居然還有那麼多人暗地裡支持他,包括薇若蘭這種令人垂涎的美人,還有這位來自東方的大使,這讓路易吉很困擾……難道命運還會給西澤爾機會?
金錢在竹筒中震動,彷彿躁動不安的精靈。葉素理也聚精會神,這是非常罕見的卦象,連佔卜者都被吸引了。
西澤爾翻過竹筒,撒落金錢,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猩紅色的液體漫過整張餐桌,浸透那些白色的餐巾,也染紅了西澤爾的手。
一瞬間西澤爾的心臟近乎停跳,那隻盛滿了他命運的竹筒里好像也盛著鮮血,命運揭曉的一幕,腥風血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