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楔子
路樂樂第五次醒來的時候,她終於相信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都不是做夢了。
她在這個散發著腐爛氣息的黑屋子躺了半個月了,每次都是一個固定的宮女偷偷跑進來喂她一點稀粥,然後替她包紮傷口。
她醒來的第一天就被人當拖布一樣在地上拖行,然後丟進這個黑屋。她骨折了兩處,小腿差點被蹭掉一層皮,鮮血淋漓。
至於肇事者,就是宮女口中提起的那個皇帝。
所幸自己把傷處都處理得很好。事實上,不用宮女來幫忙,作為醫學系的學生,這樣的基礎護理根本就難不倒路樂樂。
準確來說,除了營養不良,借著宮女偷偷帶進來的藥物,她自我恢復得很好。
「娘娘,今天語貴妃要來看您。」小宮女很開心,似乎那個語貴妃是她們的救星。
是的,沒有聽錯,那小宮女喚路樂樂為娘娘。據說她曾是當今皇上寵極一時的貴妃——花丞相的幼女花葬禮,十五歲入宮,不到半年,便頗得恩寵。奢靡華貴的寶物、世上難求的金縷玉衣,她曾用的、曾玩的,甚至曾經丟棄的,都是這宮中女人渴望卻得不到的寶貝。甚至,她還能做到其他女子做夢都不敢想的事,那就是獨佔一個男人。
可是……
路樂樂悲凄地看著緊閉的大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受傷的身體。為何曾經的自己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到如今那狗皇帝竟然給她上演了一出《電鋸驚魂》!
第一節深宮廢妃
從前的自己,那個什麼花葬禮,到底是怎麼得罪了皇帝啊?一想到他那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在溫室中長大的祖國花朵路樂樂就被嚇得冷汗涔涔。這種狀況,簡直是比自己學醫時第一次進解剖室還恐怖。
空寂的大殿內能清晰地聽到外面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同時夾帶的還有清脆的金銀器撞擊聲,宛若鈴鐺作響,很是悅耳。
「娘娘,是語貴妃呢!」
以前的泱國只有一位貴妃,而現在竟走進來了另一位貴妃!
路樂樂記得了,進來的這位貴妃是她這副身體的姐姐——花清語。兩姐妹共事一君,花清語先進宮兩年,也頗得聖寵,最先被封為貴妃,到花葬禮進宮時,皇帝不按舊制,將其也冊為禮貴妃。
一株並蒂蓮,同侍君王側。
拂風如清語,落花惜葬禮。
民間有詩說的便是這兩姐妹。
「禮兒。」濃郁的芬芳在鼻尖繚繞,那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如水一樣溫柔,裡面掩飾不住關切。當看清進來的女子時,路樂樂終於明白為何世人要說「拂風如清語」了。
美……身為醫學系的路樂樂此時很懊惱為何沒有多背幾首讚揚女子美貌的詩歌,面對著自己的漂亮姐姐,她只能張著鵝蛋般大小的嘴巴,然後蹦出一個美字來,便愚鈍得想不出其他詞了。
「你們先出去,本宮有話要和你們娘娘說,記住,看好門。」
待宮娥退下之後,花清語輕輕執起路樂樂的手,將她的傷口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又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將裡面的白色藥膏塗在她淤青的部位,嘆息了一聲,道:「禮兒,你就給皇上認個錯好嗎?你這樣,又是何苦呢?」
「啥?認錯?我憑什麼要向他認錯?」路樂樂一驚,脫口而出,心裡怒意頓時騰燒。那渾蛋打斷了她的兩根肋骨,還將她關在這個鬼地方,不給吃的、不給蓋的,竟然要她道歉!
她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學生,分得清善惡,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可是……路樂樂不爭氣地絞了絞手指,對方是皇帝啊。
「禮兒,皇上是一時在氣頭上,你只要說一些好話,他一定會原諒你的。不然……」花清語突然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
「不然怎樣?」
「皇上擬了一道聖旨,要將你逐出宮,然後把你下嫁給七王爺泱未然啊!」
泱未然?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為何心卻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疼痛?路樂樂捂著心口疑惑,難道自己被摔得心肌梗塞了?
「所以,禮兒,你不能讓皇上這麼做!如果聖旨下去,那以後爹爹在朝中、在泱國如何立足?我們花家幾百年的聲譽也會因為這一道聖旨而毀於一旦啊……」
路樂樂為難地看著身前的女子,心裡突然不忍。雖然她無法體會到此時花清語的悲哀,然而她也能猜想到,這一道聖旨下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古代重聲譽,她若是下嫁,定會被世人嘲笑。
嫁給泱未然?路樂樂低下頭,莫名笑得有些苦澀。
其實花清語勸她有何用?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地方,有多少東西是她能自己做主的?更何況,那皇帝已經擬好了聖旨,一國之君,君無戲言,又豈是她認錯就能挽回的?
這一切,應該是那個皇帝早就部署好的。
更何況,她很想離開這個陰森的地方。
堂堂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醫學系高材生豈能變成籠中鳥?俗話說,不嚮往天空、不嚮往自由的鳥,就不是好鳥!
於是,路樂樂同學堅信,一旦出宮,必得自由。她便下了決心:嫁出去!
「其實,嫁過去,也挺好的。」路樂樂誠實地說道。不過很快她就驚覺一個道理:在有階級之分的年代,誠實是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的。
半月不曾露面的狗皇帝,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原來,貴妃娘娘早就期待這一日了!」泱莫辰負手走過去,低頭看著蜷縮在竹榻上的女子,眼底露出一絲厭惡。
「皇上!」花清語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慌忙跪在地上。
「給朕退下!」
「皇上,禮兒她還小,不懂事。」
「怎麼,你花清語就懂事了?別忘記了,這冷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退下。」冰冷的聲音帶著讓人寒戰的暴喝。
看著花清語不舍地離開,路樂樂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手腕卻突然一疼,已經被泱莫辰拽了起來。
「嗯,不錯,貴妃娘娘似乎挺適應這裡。」他打量路樂樂一番,冷聲笑了起來。
「喂,放了我,好痛!我會骨折你知不知道?」路樂樂小心翼翼地掙扎著,真害怕這個男人一用力,她的手腕就折了。
「我知不知道?」他的俊眉不由得挑了起來,「關了半月,貴妃娘娘的個性似乎暴躁了,連說話的規矩都忘記了。」
「我哪裡暴躁了?」暴躁的是面前這個動不動就使用暴力的男人吧?「麻煩您,鬆開手,好不好?」
「鬆開?好啊!」泱莫辰臉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手臂突然向上一提,將路樂樂騰空舉起,隨即一鬆手,耳邊便響起某人墜地發出的慘烈叫聲。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然而,路樂樂是一隻沒有牙的兔子,只能坐在地上瞪著眼前的男子。
「你到底想怎樣?」
「朕剛才聽貴妃說願意嫁給泱未然,是嗎?」
「我有得選擇嗎?」她鼓起勇氣問道。
「有!待在這個冷宮,或者是嫁給泱未然!」
嘴角無奈地抽搐,她心裡一陣惡寒。這叫什麼選擇?
「那我選擇嫁給泱未然。」
砰!這一次,是什麼碎了?路樂樂想應該不是自己吧,不過,為什麼眼前一片漆黑?
為什麼古代人這麼暴力?!
再次醒來的時候,仍舊身在冷宮。路樂樂仔細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驚奇地發現身上竟然沒有新的傷痕,而且舊傷幾乎都好了大半了,更離奇的是,她竟然穿了一身新衣服,明艷的紅色,宛如烈日下刺眼的薔薇,絢爛奪目。
今日,是她路樂樂以破鞋的身份二嫁的日子。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陰森森的冷宮,她不由得偷笑起來。二嫁就二嫁吧,誰讓她路樂樂天生這麼倒霉,竟然在烈日之下被雷劈死,又跑到這個什麼花葬禮身上呢?
「娘娘,讓奴婢最後一次幫你梳頭吧。」身邊唯一的小宮女端來鏡子,含著淚說道。
「嗯,謝謝。」路樂樂朝丫頭感激地點了點頭,回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一瞬,偌大的冷宮中再次傳來幾日不曾聽見的尖叫聲。
「這個、這個竟然是我?怎麼是我?」
「娘娘,怎麼了?」小丫頭忙拿起毛巾將銅鏡擦了一遍又一遍。
鏡子中,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孩兒坐在裡面,烏黑如綢布般的頭髮散落在肩頭,幾乎裹住了整個身體,只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齊眉的劉海下,是一雙非常大的眼睛,密長宛若蝶翼的睫毛下,是一雙亮如鑽石的瞳,小巧的鼻翼,無色的薄唇,還有微圓但下巴尖尖的臉蛋兒。
「這……」路樂樂顫抖地摸著這張陌生的臉,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雖然她不期待這張臉長得像花清語那般傾國傾城,也不要非得有第一貴妃的氣質,但是,至少,這張臉長得要像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啊!為什麼,她看到的是一個娃娃!特別是配上這一身大號的紅裝,她就像擺放在櫥窗里一個做工精美的瓷器娃娃。
這個就是花葬禮?入宮半年便被封為第一貴妃,甚至與皇帝連續七日居於生花殿纏綿的花葬禮?
一想到那個狗皇帝和這張臉、這個身體滾在一起,路樂樂全身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們一定虛報了年紀,沒有十五歲,只有十三歲!」路樂樂趴在鏡子前,做出了最終判斷。
「禮兒你在做什麼?」
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路樂樂連忙站起來,衝上去歡喜地將花清語拉住,才發現花清語一臉愁容和疲憊,顯然沒有休息好。
「禮兒,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花清語輕輕地撫摸著路樂樂的頭,哽咽道。
「我知道,今天是我離宮的日子。皇上已經詔告天下,花葬禮被廢出宮,嫁與七王爺泱未然,為正王妃。」她將從小丫頭那裡聽來的詔書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
「那你可知道,皇上後面還補了一道聖旨嗎?」
「還有?」
「是的!半年內,若正王妃不能為七王爺懷得子嗣,將會被杖斃於集市。」
「什麼?半年必須懷孕?」路樂樂驚恐地捂著自己的肚子,然後透過鏡子再次打量這個身體。顯然,懷孕這個事情非常難。
她路樂樂憑什麼要給一個未曾見面的人生個孩子?
「真的會被杖斃?」
「自古君無戲言,你忘記了嗎?」
「半年應該還是可能的吧!」估計那個時候,依照她的小聰明,早就遠走高飛了。
「可能?怎麼可能?禮兒,難道你忘記了?」花清語突然用力握著路樂樂的肩膀,激動地說,「這泱國誰人不知,泱未然並不是個真男人!他有著女人的喜好,怎麼可能和你同房,怎麼可能讓你懷有子嗣?」
花清語一席話,好似冷水一樣潑在了路樂樂的身上。半晌,她才徹底從花清語的話中,悟出其中的意思。
「那皇帝是要我嫁給一個不舉的男人?」幾乎是帶著哭腔,路樂樂詢問道,「而且還要我和一個不舉的男人生孩子,時限是半年,否則將當眾杖斃?」
「所以,當日我才勸你,好生向皇上求情,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可是,現在皇上詔告天下,你這昔日最風光的禮貴妃將會作為一個棄婦下嫁於女人一樣的王爺!此時,朝陽宮外、長安城內、整個泱國都翹首看著你花葬禮走出這個宮門,坐進那早就候著你的花轎,然後等著看你杖斃曝屍於集市!泱國子民,下到百姓,上到文武百官,都睜著眼睛看你的這場笑話,看著百年花家如何敗落下去,看著花家如何聲譽掃地!」
肩膀傳來尖銳的疼痛,花清語的指甲幾乎陷進了她的皮膚,帶給路樂樂一種刺骨的冰。
路樂樂無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內心充滿了愧疚和自責,「姐姐,對不起。」她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會產生如此嚴重的後果,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料。本來這個身體是借來的,再死一次也無妨,但是,她竟然會連累別人。
一絲陰冷掠過花清語眼底,轉瞬不見。她將路樂樂扶起來,把一塊幾近透明的、泛著琉璃光澤、形狀怪異的玉佩掛在她脖子上,哽咽道:「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此時天色已晚,外面的車已經候了好久了。雖然嫁過去的身份為正王妃,卻實在沒有地位,也只能安排你晚上出行——這塊玉佩,你千萬不要弄丟了。」
「姐姐,我愧對你們,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不能要。」
路樂樂忙要取下來,卻被花清語擋了回來。
「一定要戴好,這個是關乎你性命的東西!你也知道,一旦你進入王府,那屈辱的一筆,便真正落在了花家的歷史上!」花清語將玉佩好生替路樂樂戴好,「所以你應該知道,一定會有人阻止你進王府的,甚至會不惜……」
「不惜殺了我,是嗎?」路樂樂無奈地苦笑一聲。如此敗壞名聲,她早該想到會有人要對付她。
手緊緊地握著琉璃玉佩,路樂樂抬頭看著這位陌生的姐姐,心裡充滿了感激。到這裡除了身邊的丫頭,花清語無時無刻不想辦法保護著她,即便是在冷宮,給她送飯送葯的都是花清語派來的,這一切,路樂樂心裡全都知道。
「姐姐,那你希望我死嗎?如果你認為我給花家蒙羞,如果你希望我死,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禮兒,姐姐不會讓你死的,不要說這些胡話。時候不早了,不要耽擱了時辰。」手指輕輕撫過路樂樂的髮絲,花清語抬眸看著西邊的太陽,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時辰,一千年一次的最佳時辰啊,怎能錯過呢?
花葬禮,姐姐怎麼會捨得讓你死呢?誰都可以死,但是唯獨你不可以,在那個人死之前,你一定不能死。
路樂樂離開冷宮繞過迂迴的長廊時,回頭已經看不見花清語,也看不見那關了她一個月的冷宮。身邊唯有一個叫輕歌的陌生宮女陪著,而這個宮女將隨她嫁入正王府,準確地說,算是她路樂樂的陪嫁。
一想到接下來的悲劇人生,路樂樂也悲觀地同情起這位宮女了。她命不好,竟然跟了她這個倒霉的主子。
「娘娘,皇上在馬車前,您還是前去行一個跪禮吧。」看著宮外馬車前偉岸的男子,輕歌小聲地提醒路樂樂。
心裡雖然已經將這個狗皇帝咒罵了上千次,但路樂樂同學卻終究還是要在惡勢力下低頭。伏身以額觸地,嘴裡含糊不清地罵道:「見過皇上,祝皇上早死、早死、早早死。」
泱莫辰低頭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嬌小身影,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冷冷吩咐道:「花葬禮,抬起頭來。」
路樂樂一聽,慌忙將頭壓得更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