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怎麼,不敢看朕,還是沒臉看朕?」他的聲音充滿了譏諷,「不過也是,像你這樣不知廉恥、不守貞潔的女人,的確是沒臉見朕,甚至沒臉見世人。」
「小女子不曾丟過臉,自然有臉看皇上。」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對這樣的謾罵,好脾氣的路樂樂也會發飆的。身體上受辱不代表人格也一同受辱!
路樂樂仰起頭,瞪著大眼睛盯著泱莫辰,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事實上,在得知花家有人要對付她的時候,她心裡早就做好了再次慘死的準備了。作為醫學針灸系的高材生,她心理素質是相當好的。
「呵呵!」終於看到路樂樂咬牙切齒的表情,泱莫辰突然低笑了一聲,隨即上前將她從地上拖起來,俯身逼近嬌小的她,「關了些時日,你似乎比以前更有趣了!不過,花葬禮,你要記住,你的命運是操控在朕的手裡的!朕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要你生不如死,你就會生不如死!」
「皇上您錯了,從我離了宮的這一刻起,我便是泱國正王妃,我的命運該由我的丈夫泱未然掌控。而且,我相信有一天,我的命運可以自己掌控,無須他人代勞。」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聲音儘管中氣不足,卻是不卑不亢。那宛若黑珍珠般漂亮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沒有出現對他的畏懼和怯弱,而是直直地望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
「好!花葬禮,那你就好好期盼你在正王府的『好日子』吧!但願,在你被杖斃於集市之前,泱未然會讓你死得痛快點。」揪著她衣服的手用力地收緊,他眼底的憤怒在燃燒,嘴角卻一直掛著譏諷的笑容,「現在,你就從朕面前滾開!下次,朕只想看到你的屍體!」說罷,用力一推,將路樂樂扔在了地上。
作為醫學系的學生,早在入學第一年,路樂樂對血和福爾馬林的味道就相當敏感,所以在泱莫辰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他手背上那染著新鮮血跡的黃色綢緞。而那隻手,剛好是他上次砸了一拳的手!然而,她沒有受傷,卻傷在了他手上。
馬車在禁軍的護衛下緩緩前進,出了關道,進入密林,路樂樂這才想起泱莫辰看她的最後一眼,厭惡、痛恨,還有……不是簡單的討厭,還有她一時看不懂的東西。
「輕歌,我以前在宮裡是不是做了讓皇上很討厭的事?」路樂樂轉頭看向一直面無表情的輕歌。
「王妃,輕歌不知。」輕歌淡淡答道,伸手將路樂樂胸前歪了的玉佩擺正,然後收回手,端坐在旁邊,目不斜視,與一尊冰雕無異。
路樂樂啞然。要知道,這叫輕歌的丫頭從到她身邊就一直是這樣,問什麼都不知道,語氣冷淡得就像她路樂樂欠了她飯錢一樣。而且這個丫頭臉上絕對沒有多餘的表情,哪怕皺下眉也沒有。
估計也是討厭自己吧!像這樣的自己,誰都不會喜歡的,就連花家的人都想置她於死地。
鐸!馬車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隨即,又是幾聲連續的鐸鐸,像是什麼東西被用力地打在了馬車的門板上。
「怎麼了?」一聲慘烈的馬嘶從外面傳來,路樂樂慌忙站起來,要去開門看個究竟。一支鐵箭穿過馬車窗戶呼嘯而來,擦過她的耳際,砰的一聲釘在車棚里。而馬車外,除了馬的嘶叫,還有人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路樂樂心裡一慌,顧不得什麼,仍舊打開門,準備跳下去。
「不要出去,有刺客!」輕歌一把將她拉住,語氣甚是平淡,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要發生的事情。
「不行,外面好多人受傷了,我要去救他們。」路樂樂脫口而出,甩掉輕歌跳下了馬車。
她永生不會忘記自己學醫的目的,不會忘記入學的第一堂課——醫生天職,也永生不會忘記十幾年前那場車禍,若不是那位年輕醫生,她和爸爸已經死在了大雨滂沱里。
天空中,凌厲的鐵箭宛若密雨一樣飛來,護送婚車的禁軍奮力反抗,然而敵眾我寡,已經倒下了一半,就連馬都無法倖免。
輕歌躲在馬車裡,驚愕地看著跪在地上像孩子一樣嬌小的紅衣女子——她低著頭小聲地在受傷的人耳邊說著什麼,手指輕輕按在他們流血的傷口處,檢查一番后,又踉蹌地起身走向另一個受傷的人,箭從她身邊一次次飛過,她根本就無暇閃躲。
輕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點足從馬車上掠起,飛身落在路樂樂身邊,一手將她拽起來,竟然發現她寶石般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淚水。
「輕歌,他們都死了!」路樂樂跪在屍體的旁邊,無助地哭泣道。那張肌膚宛若細瓷的臉上沾滿了血跡。
「快走!」
「不行,還有好多人。」
路樂樂奮力掙扎,然而輕歌力氣大得驚人,拖著她就在箭雨中奔跑。
「你救不了他們,他們都被一箭穿心,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們。」輕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麼多,她的目的,只是將這個女子帶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據說,今夜,那個人會出現!
風在耳邊掠過,不時有箭從後面掠來,還有迅速閃過的黑影。輕歌步履如風,然而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路樂樂,跑起來還是有些吃力。
前方就是冥山了,傳說這是陰氣最重的地方,也傳說那個人會在新月之夜帶著他的「人」出來覓食,而這一場血腥的追逐,也是為了引那個人前來這裡。
到了!看著腳下的冥山,輕歌嘴角浮起一絲滿足的笑意,甚至忘記了身後追兵,腳下的步子也緩了下來。
「輕歌,小心。」
聽到身後路樂樂的驚呼,輕歌慌忙轉頭,見一支凌厲的箭如流星趕月般奔來,然而來不及了,就在箭尖要刺破她衣衫的時候,旁邊的路樂樂用力將她一推,那箭避過她的心臟穿過她的肩頭。
十幾個黑衣人從暗處跳出,持劍逼近她們。
路樂樂蹲下身子,將自己的紅色棉布衣服撕碎,簡單地將輕歌的傷口包紮好,「輕歌,你先走吧!姐姐說,這些人是來殺我的,我不會連累你的。」
輕歌震驚地看著身前這個長著漂亮娃娃臉的女子。她竟然讓自己走,還說不連累自己?
黑衣人已經逼近,昏暗的光線下,那些雪亮的劍格外刺眼,身後是布滿荊棘的斜坡,她們無路可逃。
「殺了她們。」領頭人冷冷地吩咐道。
然而,就在此時,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遠處的天空突然傳來一陣簫聲,這簫聲曲調單一而詭異,伴隨著那簫聲,空中突然捲起層層黑雲,像狂嘯般湧來,鋪天蓋地。繁星被掩蓋,天空一度全部黑了下來,不過瞬間,又亮了起來。仰頭望去,黑雲之下,有無數手掌般大小的光球在天空中飄浮,像發光的水晶,又像一捏就碎的泡沫,還像從天空墜落的星星,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
空氣帶著讓人戰慄的肅殺,樹枝在風中顫抖,黑衣人面面相覷,都露出驚恐之色。
簫聲越來越近,甚至還能聽到怪異的咔嚓咔嚓聲,仔細聽去像是整齊的步履,同時,空中隱約飄來了悲戚的歌聲。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鬼姬,鬼姬,何以獨兮?
鬼姬,鬼姬,何時停兮?
鬼姬,鬼姬,何來歸兮?
鬼姬,鬼姬,盼汝來兮!
「呵呵呵,他來了。」那個人,那個傳說中的人竟然真的來了。輕歌將頭埋在髮絲里,手緊緊地摳住地上的泥土,掩飾著自己既害怕又喜悅的心情。
歌聲越來越近,那咔嚓咔嚓的聲音也越來越近,像是無數木樁踏在地上。
路樂樂坐在地上,下意識地靠近輕歌,循著聲音四下看去。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那歌聲無限哀怨,像是暮色下低吟的女子,更像是一首為死去愛人送別的離魂曲。然而此時,漫天飄舞的泛著光暈的球,還有那咔嚓聲,還有呼呼的風聲,此時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慄。
那群黑衣人在聽到歌聲的時候,臉色瞬間都變了,有幾個人直接癱軟在地。
一個人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恐懼,尖叫了起來:「鬼姬來了,鬼姬來了!」
「快跑!」其他人似乎都從他的尖叫聲中反應過來,慌忙丟掉兵器紛紛逃離,「快點把血擦乾,鬼姬聞到了,照樣會追來。」
看到那些人慌不擇路地逃跑,路樂樂愣愣地回頭看著輕歌,發現她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全身抖如篩糠。
「輕歌,你怎麼了?那個鬼姬是什麼人?為什麼這些人都嚇跑了?」
輕歌無力地笑了一下,看向路樂樂,心裡突然有些不忍,抬起手將路樂樂衣服上的玉佩塞進紅色禮服里藏起來,道:「不要讓鬼姬看到你,知道嗎?」
「啊?」路樂樂完全迷糊了,「鬼姬到底是什麼啊?」
是什麼?輕歌看著漫天飛舞的光球,眼裡露出絕望之色。
鬼姬是什麼?他不是神,也不是魔,是邪。那些漫天飛舞的光球事實上就是願意跟隨他的靈魂,而那些發出咔嚓咔嚓聲的東西,據說就是他的手下!
傳說,他活了一千年,每年每月的新月之夜,他都會帶著他的亡靈們來到陰氣最重的地方前來朝拜。一旦聞到新的血腥味,他就會將這些死人帶走,超度成他的手下。
「輕歌,那是什麼?」站在斜坡之上,借著天空飛舞的光暈,路樂樂清晰地看著不遠處許多人踩著整齊的步伐走來。
在看清那些人影的瞬間,路樂樂嚇得跌倒在地上。
銀灰色的光輝下,數百計的人排著整齊的步伐,朝這邊走來,他們每走一步,就發出咔嚓咔嚓的可怕聲響,他們沒有表情,也毫無生機。
還有一些人,是隨她出宮剛剛死在路上的侍衛,現在也加入到咔嚓咔嚓的隊伍中。
一隻藍色的骨翼鳥在軍隊上方盤旋一陣,然後飛向遠處。路樂樂驚訝地發現,這些人後面還有一個人。
那人手執玉簫,騎在一頭通體雪白的幻獸之上,款款而來。光球將那個人緊緊圍繞,在明亮的光照射下,反而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有一種讓人遠遠望著便全身顫抖的能力。恐懼,由心而生。
「鬼姬,鬼姬,何以獨兮?」
「鬼姬,鬼姬,予美亡兮?」
「娘娘,你快走吧!千萬不要讓鬼姬看到你。」輕歌推搡著路樂樂。
「那你呢?」
「我受傷了,遲早會被鬼姬發現,然後成為死屍中的一個。」輕歌苦澀地說道。
「我帶你一起走。」看著越來越近的死屍,路樂樂想也沒想,起身扶起輕歌就要朝布滿荊棘的山下跑。
「你帶著我跑不動的。」事實上,剛才還有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腳踝。
沒等輕歌把話說完,路樂樂已經彎下腰將她背在身上,踉蹌地往山下跑。
「娘娘,您放下我吧!」這突來的動作,讓輕歌意識到彼此的身份。她是安排在路樂樂身邊的人,甚至秘密參與安排了這場刺殺,然後再將路樂樂送到鬼姬身前,卻不想自己也被出賣,淪為刺殺的對象,反而還被她所救,這位曾經高傲的貴妃娘娘竟然背著宮女逃跑。
身為大三學生的路樂樂此時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不過是十五歲的孩子,她剛剛站起來,身子的整個重心就向前傾斜,與此同時,腳下鬆軟的泥土突然坍塌,她和輕歌兩個人一起貼著斜坡滾落向冥山。
「啊!救命啊……」
身體從帶刺的荊棘、粗糙的蔓藤、尖銳的石頭上滾過,路樂樂試圖抓住什麼東西,然而滾落的速度太快,她除了疼痛已經沒有力氣穩固自己的身子,最後卡在厚厚的雜草中,連喘氣都困難。
那些清唱聲越來越近,路樂樂沒有睜開眼睛已經知道那鬼姬快走到自己身前了。
身邊的輕歌已經暈了過去,路樂樂展開寬大的綉袍將她藏在自己的身後,警惕地看著骷髏和死屍緩緩地讓開一條道。
幽白色的光球圍繞下,一隻獨角幻獸慢慢走來,最後停在了她身前。它通體雪白,毛髮柔順光滑,而它的背上,坐著一個人……
這人赤裸著白足,雪色袍子綉滿了詭異妖嬈的曼莎珠華,腰間一條緋紅的綢帶在風中輕輕飛舞,再上面是一雙拿著玉簫的漂亮的手,再上面……
目光落在那個人的臉上時,路樂樂的心在剎那間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樣的疼,隨即是難以言喻的震驚。
對於眼前這個有著一頭銀色髮絲、金色瞳眸、眉目如畫、紅唇如玫的人來說,一個「美」字根本無法形容他的外貌。
他揚起下頜,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地上的路樂樂,金色的瞳孔像一汪映著陽光的湖水,然而眼底的神色異常冰冷凌厲,像淤積了萬年的寒冰。與他瞳孔相輝映的還有那左眼下一彎由金粉勾勒的月牙形圖案,搖搖欲墜的感覺,異常嬌美。碧綠的簫放在微微勾起的唇邊,卻擋不住那清晰可見的美人裂,此時的他,看起來分外妖邪!
是的,那若有若無的笑容,那邪魅的眼神——這世間恐怕只能用妖邪這兩個字來形容他。
放下唇邊的簫,他眼中充滿了好奇,身子輕輕一躍,跳下幻獸的身子,赤腳朝路樂樂走來,蹲在她身前,近距離打量著她。
雜亂的草中,女孩兒紅色的紗衣鋪展開來,讓她的體形顯得格外嬌小,散開的頭髮散落在肩頭,露出一張臉蛋兒,像寶石一樣的大眼睛正驚恐地望著他,密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兒。
他忍不住抬手,秀美的手指輕輕地放在她的臉蛋兒上,一種久違的溫暖,直達他的心底,那一瞬,他眼裡流露出短暫的疑惑。
「小娃娃嗎?」手指抬起路樂樂的下頜,他微微眯眼,自言自語道,「像一個娃娃。不過……珠寶發冠、紅色的紗衣、金色的綉邊、玉履鞋,這是只有新娘才穿的衣服。難道,你是一個娃娃新娘?」
他的手指異常冰涼,觸及皮膚時,帶來刺骨的寒意。
「娃娃新娘,告訴我,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裡?而你,又是哪家的新娘?」荒郊野林不該是她出現的地方。
哪家的新娘?路樂樂吞了吞口水,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害怕,內心的脆弱,只會讓敵人有機可乘。
「咦,你身後是什麼?死人嗎?」他的聲音明顯帶著點興奮,像發現獵物般。
「不、不是,她不是死人,她只是昏睡了,你不要帶走她。」路樂樂慌忙將輕歌擋在身後。
「呵,你自己都顧不了了,難道還要救她?而且,你看她,就要死了。」他輕輕笑了起來,金色的瞳孔發出邪惡的光芒,「要不,就送給我,做我的死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