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152章
「哦,珈藍,你去幫我找一下花清語,如果找到了,替本尊殺了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聲地說道,語氣淡漠得像是讓珈藍去捏死一隻螞蟻。
那一日的南疆,天氣突然變化,連續幾日的大雪之後,滿月之日,竟然出現了半日明。
這事關重大,南疆百姓陷入了一場恐慌之中,認為又有大難降臨南疆,人人恐慌不已。
與此同時,皇室以及長老院成員早就聚集在月重宮,探究此時突然變天到底是何原因。
然而,連續三日鳳息大人都閉關不見,開始引起了眾人的不滿。
而後山外的禁地也出現了異動,有人報告,黑暗之河突然湧出了許多惡靈,白骨花竟然謝了又開,開了又謝,完全不符合時令。
遇到這個情況,溯月看了看若雲,若雲的面色有些焦慮,他們兩個人都來月重宮三次了。
半晌,若雲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到溯月身邊,說了幾句。溯月臉色頓時一變,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冷靜,看了看其他人,和若雲獨自離開了。
當日皇室成員和四大長老離開之後,月重宮突然放出命令,今日起鳳息大人要閉關,誰也不得進入月重宮半步。同時,月重宮的結界突然加強,宮中弟子時刻處於戒備狀態,不得出入。
鳳息大人這一舉動,當即引起了三族中熙然一族老王爺的抗議,並開始上書長老院,列舉鳳息大人近日來的種種不端行為。朝中也議論聲四起,矛頭一時間全都指向了鳳息大人。
甚至有人懷疑,這一次天色劇變,根本就是因為鳳息大人閉關所致。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伺候新任公主路樂樂的侍女指出,在公主消失之前,曾與鳳息大人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此消息一出,更是引起了莫大的轟動。
本來皇室就為公主失蹤一事而焦頭爛額,而宮女的消息也很快得到其他人的驗證,有人指出,公主在來皇宮之前就提出要離開月重宮,然而此事,卻因為鳳息大人的不表態而拖延。
這樣一來,千年來神權互不干涉的話題再度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有人揣測,鳳息大人可能是想學習千年前的師崖祭司,以公主之命而控制皇權。
這一年的冬季,南疆皇室和月重宮開始出現分裂。
月重宮。
天空依舊陰霾,神殿的房間里,再次傳來了揪心的破碎聲。
半個月前,月重宮神殿除了鳳息大人親點的弟子,誰也不可上去一步。
而此時,幾名弟子慌張地跪在地上,其中一個小女孩兒惶恐地跑了出來,全身都是難聞的湯汁。
看到遠處走近的一個身影,那女子忙跪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
「怎麼了?」
「大人,夫人她……」那女孩抬起頭,眼底寫著恐慌,哆嗦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鳳息蒼白的臉色頓時一變,碧色的眼瞳有一絲冷意,然後繞過了小女孩,朝那屋子走去,而此時,外面站了一群弟子,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那個屋子。
上了階梯,便聽到有女子低低的聲音,似哭似笑。
走進去,在昏暗的角落,果真看到了她。
大紅色的衣衫凌亂地穿在身上,白色襯衣上沾著剛才灑了的湯汁。外面很冷,然而她穿得很薄,除她原來帶來的幾件紅色外衣,其他都一概不穿,為此,他不得不命令人在屋子裡時刻備著火爐,房間都鋪上了地毯。
這個時候,她蜷縮在角落裡,如墨般的髮絲散亂開來,包裹著她嬌小的身子。她的懷裡,則抱著一個布娃娃。
蒼白的臉看起來髒兮兮的,伺候她的宮人說,不消半刻,她定然會將自己弄得像花貓一樣。
此時,她低著頭,密長的睫毛在她臉上透出密影,卻怎麼也遮不住她臉上那份痴傻。
「小雞,要聽話。」
聽到這個名字,鳳息痛苦的眼裡泛起一絲恨意,修長的手指用力握緊,指骨泛白。
這個時候,女子低頭在布娃娃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滿是寵溺地對著它笑了笑,唱了起來:
小寶貝快快睡,夢中會有我相隨;
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小寶貝快快睡,你會夢到我幾回;
有我在夢最美,夢醒也安慰;
花兒隨流水,日頭抱春歸;
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銜顆相思淚;
山間鳥徘徊,彩霞伴雙飛;
驚鴻一瞥莫後退,離開也讓春風醉
鳳息閉上眼睛,抑制住內心的怒火,想起了當日將她帶回來的情景。書童說她一日不吃不喝,甚至開始以自殘的方式要見他。
可是見到他時,她拿起了剪刀,雙目滲血,眼底的憎恨似乎要將他碎屍萬段。
她只有一句話,你到底把姬魅夜怎麼樣了?
他心裡一痛,想到自己身體還沒有復原,道:姬魅夜死了。
她自然不相信,但是他卻有辦法讓她相信姬魅夜真的死了。
聖湖水鏡里,一身白骨的男子匍匐在黑暗之河上,白骨之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而那些惡靈貪婪地將他一點點地啃噬乾淨,到最後,看不到一絲殘渣。
她跪在水鏡邊,足足一天,次日,便成了這個樣子。
「怎麼了?」終於,鳳息平復了情緒,朝地上的女子走過去,清美的臉上寫著溫和的笑,看她的眼神,也繾綣溫柔起來。
聽到聲音,路樂樂並沒有抬頭,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異動的表現,目光一直落在懷裡的娃娃身上,唇邊的笑天真而無邪。
「小雞,小雞,睡了嗎?」她輕聲地問道,將頭靠在娃娃的臉上,目光投向地毯,「有沒有告訴你,我們有寶寶了,它的名字叫豆豆呢?」
鳳息蹲在她身邊,抬起手正要幫她整理頭髮,然而聽到這一句話,他的手頓時一顫,僵在了空中。
「豆豆比你聽話,它除了會踢我,從來不罵人笨蛋,不罵人白痴。」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來,腦子裡似乎想著什麼,便閉上了眼睛。
從鳳息的角度,剛好看到有顆透明如水晶的液體從她密長的睫毛里滑出。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鳳息僵住的手微微向前,想要擦去路樂樂的淚水。可就在這個時候,路樂樂突然睜開了眼,一臉的欣喜,「小雞,要不要看我們的豆豆?」
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赤腳踩在地毯上,繞過鳳息,進了裡面的屏風。
鳳息趕緊跟上去,看著她一手抱著娃娃,笨拙的身子艱難地爬上了床,從裡面翻出一個東西,塞在了懷裡,然後滿臉笑容地走下來。
然而,她腳下一空,整個人就要跌下去,鳳息疾步上前,將她一把托住。
也在同時,他終於看清她懷裡塞著的是什麼了——還是一個娃娃,和手裡的一模一樣,只是小了許多。
「小雞,來,看我們的豆豆,是不是和你長得很像啊。」路樂樂全然不知道自己剛才有多危險,反而低下頭對手裡的小雞少爺繼續說道。
「夠了!」鳳息終於忍不住,從她手裡一把將兩個娃娃搶了過來,然後扔在地上。
「你……你做什麼?小雞,豆豆……」路樂樂抬頭迷茫地看了他一眼,雙眸含淚,跪下身子就要去撿。
「路樂樂。」他扣住她的雙手,將她整個人托起來,然而她腹中有孕五月,顯得有些重,不得已,他另一隻手必須托住她的腰肢,免得她在反抗之下,摔倒在地。
因為七日前,兩人也爭執一番,那個時候,弟子前來通報說她又不吃東西了。
一個人在屋子裡瘋跑,誰也拉不住,他來了,而她掙扎得更厲害,摔在地上,又動了胎氣,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
「路樂樂,你別給我裝瘋賣傻。」他雙目盯著她,清美的臉此時有了幾分猙獰,「你不要以為你這樣就能騙過我,逃出月重宮。」
路樂樂抬起頭,手腕因為疼痛在發抖,黑色的大眼睛噙著淚水,看著他的眼神極其茫然,還帶著幾分畏懼。她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往後躲的動作,這個動作,無疑像一把刀一樣刺進他的心口。
扣住她的手,不由得鬆了一下。
而這個時候,她立馬掙脫開,拿起旁邊的花瓶便朝他扔過去,「你是壞蛋,我認出你了,你是鳳息!」
「我要殺了你!」
她一邊說,一邊後退,手也沒有閑著,抓起旁邊的東西就朝他扔了過去,那聲音,帶著凄涼的歇斯底里。
他閃身躲開,上前拉住了她,「你認出我來了?路樂樂,你還裝瘋嗎?我告訴你,姬魅夜就是死了,你以為你這樣出去就能找到他?」
她手裡抓著一個墨硯,在聽到姬魅夜三個字的時候,歇斯底里的情緒突然僵住,眼瞳當即渙散開來。
「小夜,小夜……」她垂下眸子,唇在輕輕顫抖,然後一低頭,看到了地上的娃娃,當即尖叫起來。
砰!墨硯狠狠地砸在了鳳息的頭上,鮮血沿著月魄流下來,劃過他蒼白的臉,讓他一陣暈眩。
而路樂樂已經跪在了地上,將兩個布娃娃抱進懷裡,低聲地唱著歌哄道:「小夜,豆豆,我在這裡。」半晌,她回頭警惕地看了一眼鳳息,赤腳從那些碎渣上踩過,又躲在了角落裡。
她踩過的白色地毯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血印。
鳳息注意到她腳心的傷口,笑了笑,果然是瘋了嗎?腳心的疼痛都不能讓她醒悟半分?
路樂樂,你到底是不是在耍我?
「今日一定要讓她將葯喝下去。」他轉身走了出去,弟子們沒有人敢抬頭看他,「還有,好生看著她。」
「大人,前幾日你來時,將錦囊掉在了桌子下,徒兒已經找到了。」
鳳息眸光一凜,伸手接過,然後轉身走進屋子,來到炭爐前,打開了錦囊,拿出了紙條。
還是一樣的摺痕,沒有被其他人打開過的痕迹。目光落在那幾行熟悉的字上,鳳息眸色再度一暗,毫不遲疑地將它扔進了火爐。
樂丫頭:
我多麼不希望你看到第三個錦囊,這意味著,你又遇到了危險。如果此時你在他人身上看到了泱未然的影子,樂丫頭,不要遲疑,殺了他!因為,那不是我。
黃色的錦囊瞬間被炭火淹沒,化成灰燼。燃起的火光落在路樂樂的臉上,讓她的側臉看起來忽明忽暗。
此時,她安靜地蜷縮在角落裡,懷中抱著一大一小兩個布娃娃,眼神十分溫柔,連唇邊的笑都格外好看,完全沒有了剛才那種歇斯底里。
鳳息抬手摸著額頭,還在流血,他的手不由得向下移,放在胸口,然後閉上眼睛——他看到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子,手裡有一枚銀針,嘴角含笑,毫不猶豫地扎了下來。
「唔。」那種疼痛如此清晰,鳳息後退了一步,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女子仍舊在角落,姿勢未變。
未然,為何你要留下第三個錦囊,為何要讓她殺了我?
樂丫頭,樂丫頭……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他回頭看到書蓮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碗湯藥。
「大人,這是夫人的葯。」
「嗯。」他點點頭,伸手接過,「出去吧。」
書蓮目光一怔,看了看地上的路樂樂,小聲道:「大人,天色很晚了,夫人得趕緊吃藥,不然她整夜都會坐在地上了。」
「有什麼辦法讓她喝葯嗎?」剛才的情景鳳息自己也看到了,路樂樂將葯倒了別人一身,而地上全都是碎藥渣。
她自己是大夫,對葯天生過敏,是不是也知道裡面多了一味讓她昏睡的葯呢?
「大人,讓我來試試吧。」書蓮走了過來,從鳳息手裡接過了葯,蹲在了路樂樂身邊,「夫人吃藥了。」
路樂樂自然不肯理,頭也沒有抬,書蓮想了想,開始小聲念道:「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顏色。」
果然,路樂樂真的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笑道:「下面是什麼,是什麼?」
書蓮只會這麼一句,是那些日子每日照顧她時,偶爾聽到她唱的。
有一次無意中問道,路樂樂便笑道,她曾經給豆豆的爸爸唱過這首歌。豆豆的爸爸特別喜歡這首歌。
「夫人,你將葯喝了,書蓮便告訴你。」
路樂樂點點頭,張開了嘴,將葯乖乖地吞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鳳息眼角竟然有一絲乾澀的疼。
這一刻,他心裡明白了,她是真的瘋了。
當日他所做的對她打擊太大,她偶爾記得鳳息,記得鳳息是壞人,記得姬魅夜,記得所有,然而全都是混亂的記憶,連不成片。關於姬魅夜的死,她卻故意記不清了。
「你怎麼知道她會喝下去?」臨走的時候,鳳息叫住了書蓮。
書蓮嘆了一口氣,「以前夫人很愛給我講故事,而且有時候,也會問起未然世子的事情,問他在月重宮待了多久,而且也說過,剛才那首歌是為未然世子唱過的。」書蓮年紀小,自然不懂得姬魅夜是誰,和其他皇室的人一樣,他們都認為路樂樂腹中的孩子是泱未然的。
「意思就是,說到未然的事情,她就會安靜下來?」
鳳息回頭看著喝完葯后昏昏欲睡的女子,然後走了過去。
「樂丫頭。」他輕輕地喚了一下,蜷縮著的女子果然動了一下。
「樂丫頭……」
女子緩緩地抬起頭,眼中蒙了層氤氳,痴痴地看著他。
在火光中,他的容顏清美出塵,眉心的月魄碧綠,沒有一絲雜質,與那雙碧海一樣的眼瞳相呼應。
「樂丫頭,怎麼睡地上了呢?」他笑了笑,朝那女子伸出手。
女子歪著頭,唇動了動,氤氳化成淚水,「未然……未然。」
他將她抱起了起來,女子還是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娃娃,不肯鬆手,然而眼神卻十分的無助,「未然,小雞不在了。」
鳳息神色一凝,很快又恢復了笑意,「怎麼會不在呢?它就在你懷裡啊。」說完,抱著她走進了屏風裡,然後將她平放在了床上。
「真的嗎?對哦,小雞和豆豆都在這裡。」女子鬆了一口氣,朝他笑了笑。
心臟微微停滯,在那一瞬間,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她這般對他笑過,那是一種充滿感激的、充滿信任的笑。
不由自主的,他脫口低聲道:「是的,他們都在。」
不一會兒,女子心滿意足地睡了去,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他才離開。
走到門口,濃霧厚重,很快就濕了衣襟,他看了看旁邊的配藥童子,「明日的葯中,加重半夏和燈芯草。」
童子微微一愣,點頭沒有說話。
純白色的骷髏之花在池水邊旖旎綻開,發出幽白色的光芒。
黑色的水裡,躺著一個人,他面容絕美,銀髮如絲,卻沒有一點氣息——他的樣子看起來就是一個死人。在他的頭頂,有一盞藍色的燈,懸空而立。
琉璃燈罩裡面只有一根燈芯,燈的周圍,卻繞著一縷藍色的仙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