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認親(2)

第108章 認親(2)

第108章認親(2)

鄢懋卿忙朝嚴世蕃陪笑道:「馬上就到飯點了,旁邊有一座滿香樓,飯菜尚可,不如先過去用飯?」

嚴世蕃擺擺手,道:「我看這院子就挺好,擺上桌椅,就在這裡用飯吧。」

「這裡?」鄢懋卿面上尷尬,「這裡可是六扇門的前院,這個……外頭人來來往往的。」

「這有何妨,設個屏風就是。」嚴世蕃毫不在乎,朝整整齊齊站在一旁的六扇門捕快努努嘴,笑道,「這不就是天然的屏風么。」

用捕快來當屏風,總捕頭的面色不甚好看,早前倒是聽說過嚴世蕃用美女當肉屏風,那是他家中私事,也就罷了。六扇門捕快好歹是為朝廷維護法紀,被用來當肉屏風,實在太過分了。

鄢懋卿一怔之下,也不管總捕頭的臉色,陪笑道:「還是嚴公子想的妙,來來來,你們趕緊布置起來。嚴公子,咱們先到裡頭喝杯茶,等他們布置妥當了再用飯。」

嚴世蕃含笑頷首,搖著摺扇,隨寇尚書往裡頭行去。

耳房內,今夏恨得幾乎咬碎了牙,楊岳也是眉頭深皺。

很快桌椅擺下,錦布鋪上,酒菜則從滿香樓送來。

嚴世蕃慢吞吞地從當肉屏風的捕快前走過,忽得問道:「我記得,六扇門裡頭,似有位女捕快,怎麼不見她在這裡?」

居然還記得她!今夏惱怒地摳緊窗欞。

童宇正要開口,被總捕頭以眼神制止。

「是有位女捕快,今日一早就往城郊去辦案,夜裡還得蹲守,所以還未回來。」總捕頭素知嚴世蕃好色,今夏好歹是他麾下一員幹將,他自然還得護著她些。

嚴世蕃瞥了總捕頭一眼,總捕頭面不改色,並不准備退讓。

眾官員陪著嚴世蕃入席。舉杯之際,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嚴世蕃笑道:「嚴公子,有件事我先向您稟一聲,您這起案子,聖上交由三法司會審,我們斟酌再三,審議結果是——三千兩紋銀,您以為如何?」

嚴世蕃掏了掏耳朵:「多少?」

鄢懋卿觀察他神情,試探道:「要不,二千兩?」

「什麼?」嚴世蕃眯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一千兩?您也知曉,聖上責令嚴查,我們也得有交代,是不是?」

嚴世蕃懶懶道:「我覺得上千不好,這樣吧,八百兩紋銀。」

「八百兩?」鄢懋卿為難地看向其他官員,見眾人皆不吭聲,只得勉強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八百兩紋銀。」

耳房內,今夏聽得莫名其妙,低聲問楊岳:「什麼八百兩?」

楊岳搖搖頭,示意他也沒聽懂。

外間繼續觥籌交錯,忽然聽見有人通報:「陸僉事求見尚書大人。」

今夏一愣神,陸僉事?是陸繹,他回京了?!

「哪個陸僉事?」寇尚書居然一時反應不過來,立時有人附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他回京了?他怎麼知曉我們在這裡?這個……」堂堂刑部左侍郎,此時居然有點緊張,嚴世蕃怎麼說也是朝廷欽犯,若讓陸繹看見在六扇門內宴請他,不知會不會惹出事來?

嚴世蕃輕鬆笑道:「原來陸僉事回京了,快快有請!」

不好違嚴世蕃的意思,寇尚書只得讓人將陸繹請進來。

又看見陸繹的身影,今夏喉嚨一陣陣發緊,雙目緊緊盯著他,只恨不能再將他看得清楚些……

「原來諸位大人都在,請恕言淵冒昧了。」

陸繹微笑著向在座各位官員施禮。

看見他,嚴世蕃似乎心情頗為歡愉,喚人給陸繹添了椅子和碗筷,與他閑聊了好一會兒些兩浙的風土人情,才問道:「你今日來找寇尚書,可是要事?」

「聽說嚴公子回京,爹爹要我來探望,沒想到昨日到了刑部大牢撲了個空,才知曉您被寇大人請至家中。」陸繹風輕雲淡道,「原還擔心您起居不便,所以特來探望,想不到連六扇門的捕快都可以當您的肉屏風,看來我是多慮了。」

他這話,說得在座其他官員面上都不太好看。

嚴世蕃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多慮了、多慮了……對了,你還有所不知吧,方才他們才告訴我,三法司會審,已經給我定了罪名,貪墨八百兩紋銀。」

聞言,今夏這才明白之前那番討價還價是為了什麼,不由在心中冷笑,嚴世蕃身為工部侍郎,每年貪墨的紋銀何止百萬,最後居然定罪為區區八百兩紋銀,恐怕連街邊小兒都要笑掉大牙了。

陸繹聽了這話,神色間波瀾不驚,目光緩緩掃過在席間的諸位三法司官員,過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還真是我多慮了。」

此時一片銀杏葉隨風輕飄而下,正落在陸繹面前的席面上,他取下來,端詳片刻,笑道:「還是夏日,怎得這葉子就已經黃了?未到秋日,就有枯葉落下,這可不是吉兆。聽說夏行秋令,多肅殺之氣,嚴公子多保重才是。」

他這席話,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嚴世蕃何等聰明,又豈能聽不出來。

「你我都在樹下,既有肅殺之氣,陸僉事你也該多保重才是。」他含笑道。

陸繹微笑以對,已無需再多言,起身告辭而去。

待他出了六扇門,嚴世蕃面上的笑漸漸變為冷笑,寒意滲人。

三日後,三法司會審定案,原工部侍郎嚴世蕃專權弄職,貪墨白銀八百兩,發配雷州。

而聖上已覺得處罰過重,下令若再有人敢上與鄒應龍相同的奏摺,立斬!

從表面上看,似乎嚴家受到重創,實則不然,聖上此舉恰恰堵住扳倒嚴家的路,讓人無力進攻,只能坐待嚴家的反撲。而嚴世蕃壓根也沒去雷州,而是一路遊山玩水,兜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城。

自回京以來,今夏便一直心緒不佳,眼下又見嚴家這般囂張跋扈,她除了巡街時心不在焉,連查案時也常常神不守舍。楊程萬知曉她心事重,倒也不責備她,只讓楊岳替她多分擔些。

這晚正好是輪到今夏與楊岳夜巡,她慢吞吞地跟在楊岳後頭,沿著街道走,不知不覺間已行到了金水橋附近。

華燈初上,金水橋正是熱鬧的時候,兩岸酒樓燈籠高挑。

「聽說你娘不來這裡擺豆乾攤子了?」楊岳隨口問道。

今夏點頭:「嗯,她換地方了,同福街上有個說書的茶樓,呆裡頭比這裡賣得好,且風吹不著雨打不著,我和爹爹也放心。」

人潮熙熙攘攘,今夏勉強打起精神,留意周遭,正巧一個手持賽黃金熟銅鈴杵,頭戴飄飄巾,正沿街給人卜卦的算命先生打她眼前晃過。

她怔了怔,不由想起第一次遇見陸繹的那夜,那時節……她吸吸鼻子,短短不過數月而已,已是物是人非。

「我說小爺,」楊岳拉了她一把,以防她撞上路邊攤子,「我不指著你抓賊,好歹你把路走穩當。你這樣子,別人不偷到你身上就算好得了。」

今夏被他拽得踉蹌了下,再抬眼時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陸繹正立在對岸橋頭,雙目定定地看著她……

兩人之間隔著河,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無法逾越的上代冤讎。

今夏看著他,心中酸楚難當,卻知曉他心中定然也是不好過,便勉力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很好,讓他放心。

陸繹也按捺住心中苦澀,朝她微微一笑。

兩人雖不在一處,心思卻是一樣的。

宮牆之內,藍道行除了照顧白鹿,還常被聖上召喚談論道學,頗受賞識,進入西苑為聖上扶乩問仙,被尊為藍神仙。

陸繹深知,要扳倒嚴嵩,在朝中籠絡再多的人也無用,只有讓聖上對嚴嵩慢慢失去信任,才能真正將嚴家連根拔除。聖上不信太監、不信大臣,只信任道士。藍道行在宮中博得聖上賞識,正是最好的人選,而此事無法一蹴而就,只能以水磨功夫慢慢來。

他命人暗暗盯住嚴嵩,得知嚴嵩有進宮的打算之後,派人悄悄告知藍道行。

藍道行遂在扶乩時,假託神仙之言,對聖上道:「今日有奸臣奏事。」

聖上對神仙之言深信不疑,等了半日,見到嚴嵩前來覲見,不由在心底對他存了奸臣之嫌。

陸繹心思,藍道行非常清楚,但他也知曉,這法子雖好,但需等水滴石穿,只怕嚴家容不得這功夫就要反撲。

就在這時,原本好好在兩浙抗倭的俞大猷被剝奪世襲蒙蔭,被打入詔獄,罪名是縱敵逃竄,以鄰為壑。

陸繹深知俞大猷為人,絕對不會做出縱敵逃竄之事,俞大猷還在押解進京的途中,他便通過錦衣衛的暗探了解整件事情。

而俞大猷之所以會入獄的真正緣故讓陸繹看得怒從心來——

有一夥倭寇在兩浙沿海遊盪,胡宗憲兵力有限,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以至於他們跑去福建搶了一把。福建巡撫大怒,都察院監察御史李瑚狀告胡宗憲縱敵逃竄,以鄰為壑。胡宗憲知曉李瑚是福建人,他疑心自己人中有內奸,查了一圈,恰好查出俞大猷也是福建人。於是胡宗憲二話沒說,把這個黑鍋推到俞大猷身上,上奏聖上。聖上大怒,當即下令,削去俞大猷官職,抓入詔獄。

這位哥哥平常不善交際,背了黑鍋,也無人替他說句話。陸繹惱火之後,不由長嘆口氣,對於俞大猷這等毫無靠山的人來說,詔獄何等兇險,進去之後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不易,得想個法子把人撈出來才行。

此時俞大猷已被押送進京,陸繹往詔獄趕去時,在途中被岑福岑壽兩人攔下。

「大公子,老爺請您回去!」岑福有禮拱手道。

「我現下有急事要辦,回頭就去見爹爹。」陸繹道,「你們讓開!」

岑壽不肯讓開,且手牢牢拽住陸繹馬匹的韁繩:「大公子,老爺說了,一定要我們把你請回去!您就莫為難我們了。」

陸繹冷眼看著他們,驟然出手,食指中指如鉤,直探岑壽雙目,這下去勢甚快,岑壽仰身躲閃,顧不上手上。陸繹中途變招,輕鬆奪回韁繩。

「大公子!」岑福急道,「老爺連日身上不好,您是知曉的。我們難交差是小事,可老爺的身子經不起著急。您便是有急事,見過老爺之後,再辦就是。皆是,我二人絕不敢再攔您。」

想起爹爹的身子,陸繹凝眉片刻,長嘆了口氣,調轉馬頭,朝家中飛馳而去,在園中尋到了陸炳。

「爹爹,您找我?」

陸炳望了他一眼,淡淡問道:「俞大猷到京城了?」

「……是。」

「你記著我的話,俞大猷的案子不能碰。」

陸繹不解:「這是何故?」

陸炳喝下一小口參茶,才抬首望向他:「我知曉你和俞大猷關係匪淺,你一定想救他出獄。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會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撤職,抓入詔獄?」

「緣由我已查過,是因為胡宗憲……」才說了一半,陸繹看著爹爹,突然意識到什麼,「莫非,還有別的緣故?」

陸炳不答,沉著面色道:「自從嚴世蕃被發配,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盯住他的動向。他人在江西,卻派人去了兩浙,俞大猷背上這個黑鍋,就是他要對付你的一步棋。你只要一保俞大猷,馬上就會有人跳出來,彈劾邊將結交近臣。」

陸繹背脊一僵。

「你應該知曉,」陸炳接著道,「邊將結交近臣,是聖上的大忌,到那時候,只怕我都保不住你。」

陸繹動也不動地站著,他怎麼也想不到嚴世蕃用心這般陰險,設下這個圈套等著他往裡頭跳。靜默片刻之後,他低低道:「那,我再想法子就是。」

「你……你還是想把他保出來?」陸炳語氣中已有惱意,「想試試自己命夠不夠大,是不是?」

「爹爹,我深敬俞將軍為人,不能看他陷在詔獄。他一沒銀子二沒靠山,進了詔獄過不了三天,就沒人形了。」陸繹沉聲道。

「那是他,不是你!你不能明知是個圈套還要往裡頭闖。」

「不會,我會另想法子。」

「不行,我斷不能允。」陸炳斷然否決。

「爹爹!」

「繹兒!」陸炳站起身,眉頭深皺,「你做事向來穩重、有分寸,現下何以變得這樣?!」

陸繹原是低垂雙目聽他說話,直到此時方抬起頭來,對上陸炳的雙目:「爹爹,您還記得沈鍊么?」

「……」陸炳驟然愣住。

陸繹聲音不大,字字句句卻都似乎敲擊在陸炳的心頭:「雖然您從來不說,但我知曉這些年您心中一直懊悔。那時節,我雖然還小,也常看見你們在一起吃酒說話,知曉您拿他當兄弟一般……」

「別說了。」

陸炳背轉過身子去,不願讓陸繹看見自己面上神情——當年沈鍊蒙難,他因忌憚嚴家勢力,始終未曾出手搭救,以至於沈鍊被發配保安州,最後被人謀害至死。

望著爹爹的背影,陸繹終是不忍心再說下去,順從地停了口,靜靜而立。

一陣風過,捲起地上些許殘葉,陸炳一徑沉默著:陸繹在此時提起沈鍊的用意他也明白,當年他忌憚嚴家,未搭救沈鍊,引為一生憾事;而今陸繹堅持要保出俞大猷,便是不想重蹈覆轍。

良久之後,他緩緩轉過身來,朝陸繹道:「此事我來辦,你莫再插手。」

「爹爹……」

「怎得,連我也不信?」陸炳抬手制止他言語,道:「要保俞大猷,還得讓嚴世蕃抓不到把柄,得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此事急不來。」

「那我先行到詔獄打點,免得俞將軍進去吃苦頭。」

一入詔獄,見面禮便是三十廷杖,若事先打點過,廷杖只會打出些許外傷,而若無人打點過,這三十廷杖便能要去半條命。

「你不必插手,我來吩咐下去,只說他路上感染風寒,先記著這頓打。」陸炳道。

「多謝爹爹。」

陸炳肯出手搭救俞大猷,對他而言並不容易,陸繹心中甚是感激。

宮中,藍道行也聽說了俞大猷之事,他與陸繹同在岑港抗倭之事,對俞大猷為人也甚是尊敬,聽說此事不免詫異,遂尋機與陸繹密會,方才得知此事是嚴世蕃設下的毒計。雖說陸繹已在想法保出俞大猷,但藍道行卻知曉以嚴世蕃的陰險為人,此計不成必定再生一計,若再不想法儘快扳倒他,恐怕陸繹危矣。

一日,聖上又讓藍道行扶乩,問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為什麼天下未能大治?)」

藍道行心知機會已到,托神仙之言答道:「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賢臣不用,奸臣當道。)」

聖上又問:「誰為賢,不肖?(誰是賢臣,誰是奸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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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任嘉倫、譚松韻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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