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4)

第4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4)

第4章阿基米德的童話(4)

「證據不足。不過我認為如果你殺人,應該會選一種比較優雅的方式,比如下毒。當然,你不會用輕易就能買到的毒藥,而是比較稀少卻致命折磨的。」

甄愛:「……我……應該說謝謝嗎?」

「不用謝。」

甄愛不說話了,盯著虛空出神。

某一刻,好像有一朵細小的雪花飄過,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望望天,依舊黑漆漆的。

原來剛才的雪花是幻覺。

冷風一吹,更加冷了。

她的牙齒不住地打顫,一時間沒忍住,竟「咯吱」一聲作響。她窘迫極了,立刻咬緊牙。

言溯當然聽見她牙齒打架了,低頭看她:「怕冷?」

「嗯。」

他「哦」一聲,沒下文了,繼續望向遠處燈箱上的數字。過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在和誰說話:「從中醫的角度,怕冷是因為腎陽虛;從西醫的角度,是因為血液缺鐵;甲狀腺素分泌不……」

他見她臉色蒼白,睜大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於是閉嘴,默了默才說:「這個時候好像不應該說這些話。」

他復而望天,隔了兩秒——「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去醫院看病。」

「……」誰會神經不正常因為怕冷就去醫院看病?

甄愛無語,背後忽然一陣溫暖。下一刻,自己被裹進一個暖暖的東西里遮住了冷風。歐文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把他的風衣給甄愛披上了。

甄愛見他只穿了薄毛衣,想要掙脫,可他摁住大衣的領口,把紐扣繫上。接下來又扣上其他扣子,把甄愛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小粽子。

他拍拍甄愛的肩膀,沒所謂地笑:「我擅長產熱,不怕冷。」話說著,呼出的熱氣一捧捧像棉花般被風吹散。

甄愛沒再拒絕,和歐文一起走去停車處。

走了幾步,發現言溯沒跟上,兩人奇怪地回頭。

言溯筆直地站在原地,揪著眉毛,若有所思地看著甄愛。

忽然,他邁開長腿,大步朝甄愛走去,一邊走一邊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他兩三步走到她面前站定,把厚厚的圍巾往她脖子上圈。

這個動作太突然,甄愛完全沒反應過來,只覺脖子上瞬間溫暖。直到他近在咫尺,開始繞第二圈時,甄愛才回過神,條件反射地往後縮:

「不用。」

「別動。」

他嗓音低沉地命令,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帶,牽動圍巾一收,把甄愛扯了回來。

她差點兒撞進他懷裡,狼狽地站穩;他非常專註,盯著手中厚厚長長的灰色圍巾,一圈一圈往她脖子上套。

圍巾質地柔軟舒適,親昵熨帖,夾帶著男人熨熱的體溫,還有一種甄愛從沒聞過的淡淡香味,像夏末秋初的天空,不太熱烈,淡淡的醇。

甄愛一點兒都不冷了,吶吶抬眸看他,見他極輕地斂著眉,表情認真嚴肅,像面對一串數字,密碼或邏輯問題。

這樣曖昧的動作,他做得清凈典雅,眼神純粹又倨傲,從頭到尾都不帶一丁點狎昵的意味,乾乾淨淨的,就像他這個人。

甄愛被他澄凈的氣質感動,悄悄在心裡抿唇,也不覺得尷尬或臉紅,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言溯給甄愛系好圍巾,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然後手放在甄愛的肩膀上,很不熟練很笨拙地拍了拍,規規矩矩地說:「我也擅長產熱,不怕冷。」

甄愛:「……」

他在學歐文對人好。這瞬間,她覺得他像某種跟著人類有樣學樣的靈長類動物,又像處於認知期跟著大人學習的小嬰兒。

甄愛剛要說謝謝。但——

言溯看她白皙的小臉裹在自己厚厚的圍巾里,視覺非常奇怪:「你不適合灰色,戴著真難看,像一隻乾枯的竹節蟲。」他竟用竹節蟲來形容她?甄愛徹底沒了道謝的心思。

歐文提議:「最近流行鮮艷的圍巾,AI皮膚白,戴紅色肯定好看。」

言溯似有似無地「呵」一聲。

歐文扭頭見言溯明顯不認同地挑著眉,問:「怎麼了?」

「沒事。」

可他那表情讓歐文十分不自在,也擰巴了:「你奇怪的想象力又飛到哪裡去了。紅色讓你聯想到什麼,牛?」

言溯鄙夷:「牛是色盲,由紅色聯想到牛,這很不科學。」

歐文無語,半晌之後,還是忍不住:「那你想到什麼?」

「腎上腺素。」

這才不科學!

白色實驗室里一塵不染。兩排透明的玻璃飼養箱,一台巨大的方形儀器。

甄愛一身白衣坐在中心儀器旁,操作台上放著飼養箱,裡面一隻小白鼠四腳朝天倒在血跡里。

她看著視頻里的小白鼠影像,握著耳機線錄音:

「HNT-DL神經毒素,十萬倍稀釋。

2月29日23:30注入小白鼠體內,一分鐘后藥物作用於心肺,白鼠喪失行動能力,嘔吐發抖,心律不齊,三分鐘后休克。

23:33,注射anti-HNT-DL抗毒血清,癥狀持續。

3月1日01:47,白鼠重新獲得行動能力,在飼養箱內爬行5厘米后再度失去行動能力。

03:19,再次休克,喉部出血。

05:38,沒有生命跡象。」

她說到此處,停了停,平靜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試劑,失敗。」

復而補充一句:「HNT-LS神經毒素,百萬倍稀釋后注入小白鼠,瞬間死。尚未採集毒素作用機理,下步嘗試千萬倍稀釋。」

存儲好錄音,開始解剖小白鼠。她坐在試驗台前,寂靜無聲地工作。

她從來做事心無雜念,在專業領域效率高得驚人,短短几小時就把各項重要數據記錄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輸入配方比例后,儀器開始自動合成,需要十幾個小時。

時間剛好10點,她起身脫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目光卻凝住。

言溯的那條灰色圍巾正安靜地掛在架子上。

她拿起來,一圈圈圍在脖子上,輕輕摸了摸,手感還是柔軟舒適的。她不禁收緊手心,緩緩握住那片溫柔。

這條圍巾的主人似乎和它一樣,冷肅,一點兒不花哨,可其實很溫暖呢。她低下眸,湛湛黑黑的眼裡閃過一絲柔和。

想起數小時前立在冷風肆虐的路邊,他說如果是她殺人,一定會用優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認為,這句話是讚許。

歐文說他很無趣,不好相處;可她覺得,他很有趣。她喜歡冬天的橙子,冰涼卻沁人心脾。淡淡的香味,可以留戀很久。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圍巾,嘴角輕微地牽了牽,卻沒笑。

耳畔響起媽媽的教導:「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她的臉色便緩緩平寂下來,再無波瀾。最終,她把它一圈圈摘下,和歐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出去。

實驗室外是50米長的密閉白色走廊,一塵不染,沒有稜角,茫茫的很嚇人。

走到盡頭,經過視網膜掃描,指紋驗證和密碼輸入后,甄愛離開實驗室乘電梯上到地面。地面是普通的工廠,用作掩護,正所謂出其不意。

出去就見歐文的車停在一邊。他說言溯有問題找她。

到言溯家,女傭照例用純正的東南亞英語說言溯在libluebarri。

進去圖書室卻不見人。

抬頭一望,書架三層的走廊上有一團白色的毛茸茸的東西,或許被來人的腳步聲驚擾,窸窸窣窣動了一下。甄愛伸著脖子看,竟是言溯,他睡在走廊上,頭上還蓋著書。

歐文喊一聲,他才坐起來,無意識地揉揉眼睛,似乎怔鬆了一會兒,才起身順著旋轉樓梯下來。

一壁書籍的背景下,他白衣白褲,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獨頭髮飛揚,臉色不太好,像罩著一層霜,俊眉輕擰,眼眸陰鬱,有很重的起床氣。

他才走下樓梯,就凌厲地看向甄愛,很重的怨念:「給我倒杯水。」

「哦。」甄愛莫名其妙應著,轉身去找水。

歐文質疑,「幹嘛叫她倒水?」

言溯淺茶色的眼眸閃過一絲不理解,覺得他的問題很奇怪,半晌后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會炸毛。」

歐文腦袋轉了好幾圈才發現給言溯繞進去了。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言溯這種IQ207的人是怎麼理解人話的?

那句話重點是——幹嘛叫「她」倒水,而不是幹嘛叫她倒「水」。

甄愛已端來三杯水。言溯無聲無息喝了大半杯,心滿意足了,抿抿唇,走到三角鋼琴前,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後一大隻蹲在鋼琴椅上,彈吉他般拿手撥弄琴弦,不知在想什麼。

甄愛悄悄打量他,或許因為剛醒,他身上少了冷淡和疏離的氣質,整個人都透著隨意的柔和,散漫又慵懶。

白衣白褲白襪子,像不願起床的孩子,擰著眉心在小提琴上發泄,輕輕幾彈,挺好聽的。

他彈了會兒,看向甄愛:「你那個舍友喜歡上課睡覺是什麼時候的事?」

角色和狀態轉換得太快,甄愛腦子還沒轉過來,回想才發現在警察局接受審問時,她提到過。賈絲敏沒深究,言溯卻記住了。

甄愛還在回憶,言溯已蹙了眉。

他不開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里把她平移到鋼琴凳前,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這隻腿上。」

甄愛不明所以,剛要問為什麼,見他神色不好地斂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她才把雙腿交疊,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蓋處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彈。甄愛怔住:「你幹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嗎?」他後退一步,拉開和她的距離,疏淡地說,「看見沒,你腦袋的速度明顯沒你的腳快,以後用腳思考吧。」又被他嫌棄反應慢。

跟這思維迅速又百變的人在一起,甄愛的神經高度緊張,道:「好像是4,5個月前,她說太忙退掉各種社團的時候。」

言溯極輕地點一下頭。

甄愛意識到他心裡其實有答案了,不想干擾證詞所以等著她說。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時間和生活習慣,但你應該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來擺東西了。」

「也是4,5個月前。」甄愛試探,「你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她桌上擺著很高檔的香水和化妝品,看分量用了4,5個月。名貴的衣服也是去年10月以後的款。知道她加入密碼社的具體時間嗎?」

「不太清楚。」看來江心的死和四五個月前她的轉變有關。那時,江心忙碌起來,也更有錢。

「和她比較親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愛赧然,她和同學幾乎沒交集,「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兇手去雙人宿舍殺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還要清楚宿舍另一個人的生活規律。」

話音未落,電話響了。

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說:「我馬上來。」放下電話,片刻前還起床氣的人已精神抖擻:「去見迪亞茲警官。」

「屍檢結果出來了?」

「嗯,」言溯唇角不經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幽靜的光,「發現了有趣的事。」

伊娃·迪亞茲坐在辦公室里,一邊翻雜誌一邊悠閑地喝酸奶吃三明治,絲毫不在乎辦公桌對面的百葉窗沒拉上。對面是解剖室,抬頭就可以看見江心的屍體。

不難想象甄愛跟著言溯歐文過來看到這番場景時,覺得多詭異。

歐文敲敲窗上的玻璃:「對著死人,你怎麼這麼好胃口?」

伊娃隨口回答:「又不是對著S.A.那敗興的傢伙,幹嘛沒胃口?」

言溯臉上風波不動,跟沒聽見一樣。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鮮盒,放入冰箱。甄愛看見冰箱里一摞摞整齊的保鮮盒,裡面全是類似器官肌肉之類的。法醫的心理素質果然好。

言溯見甄愛一臉灰色,一下兩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類是一種很會適應環境的生物。」

「……」甄愛真不覺得這種解釋能減少把食物和人體器官放在一個冰箱的詭異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說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類足跡遍布的陸地海洋太空,言溯無疑是迄今為止人類未能適應的最極端惡劣環境之一。」

甄愛眨眨眼睛,把一個人比喻成環境這種事,她怎麼覺得聽上去很帶感?

她以為言溯會說這話邏輯有問題,但他只風淡雲輕地問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他的「武器」總是獨特。

伊娃望天:「老天,我恨死了這個怪胎。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種低智商的問題,我拒絕回答。」

伊娃握緊拳頭往前一步,被歐文攔住。

「……前天都在別人家過夜,結果周末一個人吃早午餐,還留了晚餐的分量。」言溯平靜地表示惋惜,「噢,迪亞茲警官真可憐。」

甄愛:「……」

一個不見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個不放過任何細節的男人,一個讓所有人都懷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惡劣環境。

伊娃咬牙切齒:「我真想現在就把你解剖。」

言溯微微頷首:「我的榮幸。」

歐文抓頭髮,像走投無路的獨自看家的爸爸,「幼稚園小朋友們,看在上帝的份上,給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時閉嘴。

甄愛輕輕呼出一口氣,科學家之間的口水戰什麼的,果然科技含量高。

眾人隨伊娃去到對面的解剖室,甄愛站在好幾米開外,沒有靠近。

伊娃掀開白布,露出死者的頭部和肩膀。言溯探過去看。伊娃指著幾個地方解釋:「脖子兩側的掐痕顯露出來了。比較奇怪的是,兩邊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鎖骨平齊的這個位置。你看,兩道暗紅色的淤痕,是在一條直線上。不知是什麼東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檢查結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輕微的損傷。」

現在的她,絲毫沒了剛才和言溯抬杠的樣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樣認真而專註。

「這就對了。」言溯緩緩抬起手,半握住虛空,做示範,「因為一開始,兇手從後面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進洗臉池滿滿的水裡。」

伊娃恍然大悟,「這就解釋了她肩膀兩側的傷,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這種直線型凹痕的工具,原來是洗臉台的邊緣。」

又補充:「法證科那邊沒發現異常的指紋,腳印和DNA。至於你提到的兩塊形狀奇怪的血跡,有一塊被人擦拭過;另一塊被什麼東西壓癟。那一小滴血跡里有極少的油墨,但目前沒找到匹配的油墨類型。」

言溯抬起眼帘,深深盯著虛空在想什麼,很快又垂下眼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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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基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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