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5)

第5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5)

第5章阿基米德的童話(5)

伊娃轉身去旁邊的柜子里端來一個小盤子,上面放著一枚鉑金尾戒:「這是在死者的胃裡發現的。」

甄愛聽聞,遠遠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機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彎唇:「原來少了三樣東西。」

歐文奇怪:「又少了一樣?」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開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確認,「嶄新的戒指,戒指盒去哪兒了?」

他不再看了,卻問:「食道有沒有被金屬刮傷的痕迹?」

「有的。」

他點點頭:「吞下去的時間不長。」

說完,把白布蓋好,又對伊娃說了聲謝謝,人就往外走。

歐文問他去哪兒,言溯道:「可以開始詢問證人了。」

三人一邊下樓,言溯一邊解釋。

原來警方已經根據不在場證明和作案動機排查縮小範圍,找出了近段時間和死者有過爭持的四個人。他們都願意協助調查。

賈絲敏凌晨就打電話跟言溯說可以一早去調查,她知道他向來不願拖沓。但言溯破天荒地說不急,下午去也不遲。

三人已坐上車,歐文邊系安全帶邊奇怪:「你也有覺得破案不急的時候?」

言溯簡短道:「等屍檢結果。」

「那現在你發現什麼新線索了沒?」

「我們的這位兇手,思維快,隨機應變能力非常強。」他靠在汽車後座,雙目微闔,黑色風衣的衣領高高豎著,半遮住利落的下頜,看上去疏遠而不可接近。

他說得輕鬆,車裡的人再次如墜霧裡,不知道他怎麼從江心身上的幾點痕迹看出兇手思維快應變快的。

歐文習慣他的調調,已經懶得問,甄愛卻好奇:「為什麼?」

半晌,他緩緩睜開眼,頭未動,淺茶色的眼瞳轉過來盯住她。

車窗外景色流轉,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著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這樣光華燦爛的眼神,帶著最純粹的自負和倨傲,只在他思維現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奮時才出現。

他傲慢地輕呼一口氣:「之前,有一點讓我不能理解。兇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離開現場,說明他很有手段。現場除了凌亂的血跡,其他全部完好,沒有打鬥。說明他控制了整個現場,有備而來。但,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鮮血噴濺是很爛的辦法。泄憤的話,一刀太少;另外,兇器是非自帶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備而來,另一部分又像是衝動殺人。這兩者,矛盾。」

甄愛聽得入神,不自覺參與了:「你認為兇手一開始準備的殺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聰明。」言溯似乎滿意她和他思維的碰撞與分享,不吝嗇地誇了她一句,道,

「往人身上捅刀,看著生命的鮮血一點點流逝,這是發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樣,一次次把人摁進水裡,看著手中的受害者掙扎求生,卻一點點失去反抗。這樣強有力的控制也讓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詞還真是奇葩。

甄愛脊背一顫,但好奇心更勝,情不自禁地分析:「把人一次次摁進水裡,折磨后淹死,兇手會獲得更大的刺激,且不會弄髒自己。兇手一開始是這樣準備的,不然他不可能不帶刀而用江心的水果刀。可為什麼後來又換成刀子?」

「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毫無笑意地牽動唇角,「有某種原因干擾了兇手的心志,讓他覺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憤,要換個新方法。」

甄愛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雖然中途換了方法,但他還是完美地逃走了。這個殺手看上去很混亂,但其實聰明又有組織性,做事謹慎又隨機應變。他極度喜歡控制的感覺。這一類殺手會讓自己儘可能介入調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麼,甚至會誤導警方。」

「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閃過一絲挑戰的期盼,言語中也有難得的不羈,「親愛的,真正的兇手就在這幾個配合調查的人里。」

雖然知道他此刻因為思維高速運轉而處在興奮狀態,但這句「親愛的」還是讓甄愛驀地心跳「砰」了一下。

到警局門口和賈思敏會和。上車時她看見甄愛,詫異地問言溯:「她怎麼還和你在一起?」

言溯對這問題沒興趣,閉著眼心不在焉地答:「她是證人。」

第一個相關人是江心的男朋友西德尼·泰勒,現住在父母的郊區別墅里。

汽車駛入寧靜的郊外社區,寬草坪大別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個24歲左右的年輕小伙正在清理車庫。汽車道上停著剛剛清洗的紅色跑車。

在郊外寧靜的環境里,每一輛過往的車輛都足夠引人注意。西德尼·泰勒抱著雜物箱,回頭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下了車。出乎甄愛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後,慢吞吞的,四處看。

賈思敏介紹身份說明來意后開始詢問,首先是不在場證明:「2月29號下午三點到四點,你在哪裡?」

「學校宿舍。」

「有沒有人和你一起?」

「沒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靜,只是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著他手中的紙盒看了一下,又看賈思敏,後者明白,問:「我們的問話還有一會兒,你可以把紙盒先放下來。」

泰勒臉色不太輕鬆,猶豫一下,還是轉身走進車庫把紙盒放好,又走回來。

賈思敏:「你和江心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泰勒懷裡沒了紙盒,很不自在,糾結地抱著手:「一年前。」

「同學說你們倆關係很不好,經常吵架?」

泰勒警惕了,緩緩道:「我們以前很好,只是最近在一起的時間少,才出現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關係怎麼樣?」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賈思敏的下一個問題被打斷。

「西德尼。」一對衣著樸素卻很有氣質的夫婦從屋內走出,制止了問話。是泰勒的父母。

他母親走過來,不太友善地看著賈思敏:「他和死者的關係太親密,又沒有不在場證明,為了防止警方套取不該說的話,我們請了律師。」

意思就是以後對泰勒的每次提問,必須有律師在場。

賈思敏頓覺挫敗,剛想好言表達自己沒有惡意,一旁的言溯卻開口問泰勒:「你喜歡打籃球?」

這個問題並沒讓他的父母感到不妥,泰勒點點頭:「我們學校還拿過東部大學生籃球比賽冠軍。」

言溯沒問題了,拍拍那輛保時捷跑車,沒來頭地讚許:「車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禮物。」

第一個拜訪行將結束。賈思敏不甘,向泰勒的父母爭取,說想拿律師的名片以便聯繫。

言溯挺拔地立在道路對面,望著繼續洗車的泰勒,唇角微微一彎:「所有人都會撒謊。」

所有的人都會說謊?聽上去是言溯一早的推斷。可現在隱含的意思是泰勒已經說謊。

甄愛坐在車裡,透過車窗仰頭望言溯。

北風吹著他的短髮,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彎上揚的弧度,沒有笑意,卻賞心悅目。從她的角度看,他的身姿顯得愈發頎長,映著冬天淡藍色的天空,像一棵挺拔的樹,乾淨清朗,自成一景。

甄愛自問從來不是好奇心強的人,可這幾天屢屢被挑戰,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讓他兀自心曠神怡的秘密是什麼。

她趴在窗口,探頭問:「泰勒哪裡撒謊了?」

言溯緩緩低頭看她,表情安靜:「你自己不會想嗎?」

要是一般的女孩,會面紅耳赤;但甄愛只理解字面的意思,真聽他的,認真想起來:「泰勒家很有錢,可他在學校里很普通就好像……」她獨來獨往,和同學的交往淺,一切只是大致印象,也不知對不對。

「就好像是家境一般的學生。」言溯出乎意料地接過她的話。

「你看得出他在學校的樣子?」

言溯揚了揚下巴,「喏,那輛保時捷跑車沒有學校的停車證,不是上學工具。這麼炫的車不開去學校,他很低調。這一點從他和他父母的著裝也可以看出來。」

甄愛配合他,努力回想:「有次我聽江心跟別的女生說,羨慕她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錢。她後來穿衣那麼暴露,男朋友是不會買那樣的衣服讓女人穿去給別的男人看的。」

言溯:「噢,吵架的原因出來了。」

「泰勒為什麼要對江心隱瞞家境?怕她因為錢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開始或許不是因為錢,你看,他家車庫裡一大堆獎盃,大學里運動好的男生往往受歡迎。」言溯說到這兒,臉上閃過一絲不快,道,「但後來就變質了。」

甄愛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異樣,重點歪掉:「你讀大學的時候,體育好嗎?」

淡淡的藍天下,言溯清俊的臉陰沉了一度,不說話。

「哦。」甄愛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輕輕敲打著車窗玻璃。

言溯:「我那時才13歲。」

「哦。」甄愛可憐同情的樣子,

言溯:「……」

甄愛輕輕笑了,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碎發,挪開話題:「戒指是他買的?」

「是。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關節處有很新的一圈擦傷,是戴了新戒指后急著拔下來扯出的傷痕。他一直抱著紙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愛聽言一愣,言溯打量觀看就是在看這些細節?他真的很厲害。

賈絲敏從屋子裡出來,大家啟程去下一個地點。

第二個證人是文波,密碼社團的組織者,他是華裔,在學校旁的街區開了家漫畫書店。店子不大,現在不是下課時間,沒什麼客人,就他一個守著。

依舊是賈思敏問問題。

言溯不擅和人正面打交道,自顧自走去書架之間。

甄愛跟著去。他習慣性地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見他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卻始終自持收斂,問:「怎麼不看書?」

「沒帶手套。」

她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無數人借過的書等於和無數人握手。

「你看過漫畫書嗎?」

「沒有。」他回答得乾脆。一陣漫長的寂靜后,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延續對話的責任在他這邊,無意義地回問,「你呢?」

她緩緩搖頭:「也沒有。」

然後,又無話了。

兩個人都不是擅長對話的人。

言溯擰眉思考了一會兒,說實話,他遇到的女孩要麼嘰嘰喳喳太聒噪,要麼說話永遠不在重點。但這個女孩顯然很有度,話不多,聲音輕和,他聽著也不討厭或排斥。

他於是開口,繼續聊天:「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書店老闆,把從古到今各語種書籍里的謎題和密碼都解開,可後來才發現,密碼不在書里,而在人心裡。」

他嗓音低沉,透著說不出的悅耳。

甄愛心裡也異常平和:「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闆。有很多不同顏色口味和形狀的棒棒糖。最多的還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說及此處,唇角不經意就染了一層光彩。

「女孩都喜歡吃糖嗎?」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說吃甜食會增加人的幸福感,對此我深表懷疑,拔牙一點兒都不幸福。」

她被逗樂了,微笑:「但其實我從沒吃過棒棒糖。小時候媽媽不許吃,長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對那些鮮艷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聲音漸小,心裡升起一股淡淡的傷感,彷彿被時光欺騙。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終究是錯過了品嘗的最佳時機。

「呵,真是遺憾啊。」他垂眸看她,緩緩道出她的心聲。

甄愛愣愣抬眸,見他竟淺淺地彎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淺,卻別樣的美好。他這人表情一貫寡淡,不冷酷也不溫暖,就連此刻的笑容也是,很淺很淡,彷彿本來就該是那樣安靜。

可因他難以言喻的調侃語氣,這笑又變得格外觸人心弦。

她忽然就想起媽媽的話:內心平靜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克己是一段隱忍的苦行,是一種哀屈的束縛;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傾訴,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對克己的詮釋,卻是遊刃有餘,是內斂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調又張揚。

甄愛有一絲觸動,安安靜靜垂下頭。

隨和又閑適地跟著他的腳步在書架間走了一圈,她問:「你不需要聽證人的話嗎?」

「我在聽。」言溯盯著漫畫屋的裝飾櫥窗出神,說,「雖然世上有你這種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也有那種同時想很多事都反應飛快的人……比如我。」

甄愛:「……」果然三句話不離欠扁。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櫥窗里出乎意料地擺著很多體育用品,諸如籃球網球乒乓球。言溯斂瞳細想片刻,繼續之前的話:「比起證人們的話,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腦袋。」

甄愛縮縮肩膀,這傲慢的傢伙完全不相信證人證言。

走過去,聽見賈絲敏問文波:「之前有人看見你和死者在街上大吵?」

「她弄髒了我店裡的絕版收藏漫畫。」

詢問接近尾聲,沒有突破性的發現。賈絲敏見言溯走來,更著急沒有任何錶現,問:「密碼社團是你成立的吧?」

文波解釋:「是讓對密碼有興趣的人互相交流。」

聽到這句,言溯問:「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陡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文波一愣,道:「社團成員都懂一些基礎的密碼學,有時候相互交流或玩鬧就用密碼記錄。但成員之間的事情和習慣,我不知道。」

甄愛一愣,想要提醒言溯,卻見他眸光閃閃看著自己,淺茶色的眼眸不起一絲波瀾,卻彷彿心有靈犀地交流了一句話。她一怔,驀然明白,什麼也不說了。

言溯目光挪到收銀台旁邊的小紙盒裡,發現幾張計程車票根,問:「案發那天早上你幾點起床?」

這個問題太無厘頭,聽上去和案件關聯不大,文波並未隱瞞:「呃,10點左右。」

言溯沒深究,目光往上移,落在他身後的一排相框上,下頜微微一點,「那根棒球棍賣了多少錢?」

指的是文波和傳奇棒球明星喬納森的合影,照片中,文波抱著一根棒球棍。可言溯怎麼知道他把那根球棍賣了?文波無聲良久:「100美元。」

言溯問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好像他過來只是看看書聊聊天。出去時,背影安然,自在掌握,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進了雲里霧裡。

甄愛跟在旁邊,小聲說:「你問文波字條時,只說了字條沒提密碼,但他的回答卻暴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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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基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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