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6)

第6章 阿基米德的童話(6)

第6章阿基米德的童話(6)

「對。」他走得很快,淡靜的眉目之間全是信手拈來的從容,「他就是寫密碼和死者交流的人。且他撒謊了,那不是死亡密碼。」

不是死亡威脅?

甄愛奇怪,卻沒立刻問,而是試著先梳理別的細節:「你怎麼知道他賣了棒球棍?」

言溯頭也不回,大拇指往身後一揚。

甄愛回頭見他指著書店的櫥窗,那裡掛了很多體育用品,牆上有條很淺的球棒形狀。

「陽光讓牆上的漆褪色了,球棒掛了很長時間,並非一開始就想賣掉。他最近缺錢。」

甄愛感嘆他敏銳的觀察力:「你問他幾點起床,是不是因為看了盒子里的計程車票根,知道他很晚回家,但直接問他會否認,所以反過來問?」

言溯聽言,腳步停了一下,低頭淡淡一笑:「甄愛小姐,我很欣賞你的觀察力和智商。你沒有我想象的笨。」

雖然最後一句很欠扁,但甄愛把它當表揚來著,一抬頭撞上他純粹又澄澈的眼神,她不禁微微臉紅。這臉紅卻無關其他,只因她從沒受過如此直接而坦誠的表揚,心裡湧上了陌生的欣喜。

言溯說完又解釋:「票根顯示他常常凌晨還在外邊,地點是有名的夜生活區。他和死者用密碼交流,或許和他們不好見人的夜生活有關。」

不好見人的夜生活?甄愛擰眉,江心卷進了不法的勾當里?

剩下的兩個證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華裔,密碼社團成員,男的叫趙何,女的叫楊真。

言溯等人先去趙何的宿舍,彼時他正在寫字桌前畫符號。賈絲敏問起,他拿了本基礎密碼學給她看,說在畫弗吉尼亞密碼。

賈絲敏看了幾眼,沒興趣,便開始詢問。

趙何那天獨自在練功房練習跆拳道,也沒不在場證明。

他書桌上都是漫畫書,牆壁上貼了好多單人照,跆拳道馬拉松游泳田徑各種,多人的只有一張密碼社團合影。

賈絲敏奇怪,這三個證人都喜歡體育。

她問江心和泰勒的關係,趙何的回答和文波差不多,不太熟,只知道兩人經常吵架。

賈絲敏:「別人看到你和江心曾在體育館爭吵,你怎麼解釋?」

「江心不禮貌,踢了更衣室的門。我說一句,她回十句。」

「江心有沒有和誰關係不好有仇恨?」

趙何的回答是和文波差不多——活潑可愛,溫柔撒嬌,男生們都覺得她挺好,也沒見她和哪個女孩爭執過。

言溯看了眼他書桌上的透明盒子,問:「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一整套。」他還要講這套珍貴的卡片,但言溯沒興趣地「哦」一聲,進入下一個問題:「你們宿舍丟東西了?」

趙何一愣,摸不著頭腦,順著言溯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旁邊整整齊齊的桌上擺著一張沒填完的失物招領表。

「這個啊,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丟了,所以寫招領表。但這麼難得的卡片人家撿到也不會還。」

「那倒是。」言溯點頭,「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趙何望住他,「什麼字條?」

「沒事。」言溯看上去不介意,轉身出去了。

甄愛出門時,回頭望一眼室內的兩個書桌,輕輕擰起眉心。

這個小動作沒逃脫言溯的眼睛,他眼中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你也發現了?」

「噢。」甄愛懵懵抬頭,有些詫異,明明認識言溯沒多久,卻奇怪地很有默契,「我覺得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

「嗯。」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著密碼學的書,可書架上不僅沒有其他密碼書,也沒有留給他手中那本書的空位。他坐的不是他的桌子,旁邊整齊的書桌才是。不過,」

他停住,眸光淺淺看向甄愛,「棒球金卡丟了是真的。整套卡里最珍貴的就是金卡,要是搜齊了,那麼寶貴的東西不會隨意放在桌子上。」

甄愛歪頭:「我還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麼?」

「我注意到失物招領表有兩種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錯的。就好像……」甄愛沒推理過,因而稍顯猶疑。

言溯鼓勵:「像什麼?」

甄愛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電子模板上改了丟失的物品內容,卻忘記改日期。他的舍友經常丟東西。」

言溯意味深長看她,眼裡的光彩靜默地綻放:「不是經常丟東西,而是經常被偷。」

甄愛點頭:「男生宿舍那麼整潔,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丟東西,可能是內部作案。」

言溯對她的參與很滿意:「他看上去太坦誠了。有一部分撒謊的人不像慣常理解的那樣迴避提問者的眼神,他們更需要眼神交流來判斷別人是否相信他說的話。」

他彎彎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擊的對手。

甄愛聽著,覺得新奇。聊著聊著,到了女生宿舍。

第四個證人楊真住在這裡,和江心同一棟樓。

甄愛經過樓梯間時,望一眼自己的宿舍,仍舊拉著警戒線,空落落的。

有人輕拍她的肩膀,回頭卻是言溯。他動作還不熟練,拍兩下,不多不少,表情肅穆莊嚴地安撫:「別怕。」這正是事發當天歐文對她做的安慰性動作。

甄愛發現,自從見歐文頻繁拍肩膀給她鼓勵安慰后,言溯就學會了這項技能。

但他的動作很生澀,總像在拍一隻狗。她猜,他一面很真摯地想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各種數據顯示狗狗身上帶了多種寄生蟲細菌。

可無論如何,他的細心足夠她心頭一暖。

周末,楊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人。她剛從超市回來,正獨自吃泡麵,坐在電腦前玩facebook。甄愛莫名就想到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個「分手論」。

楊真和另外三個證人一樣,對賈絲敏的提問還算配合,但她的回答和其他人驚人的類似。

不在場證明?獨自游泳,沒有。

江心和泰勒的關係?經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過劇烈爭吵?拉拉隊排練的時候推搡到了。

有沒有誰恨江心?沒有,她是萬人迷,活潑可愛。

在甄愛看來,楊真和其他人一樣,問什麼答什麼,不多說一句,看似配合實則謹慎。或許只有言溯才能看出異樣。但他沒有觀察楊真,而是掃視著宿舍內的環境。

整齊乾淨的宿舍,沒有不妥。書本化妝品衣物都有度,風格比較開放,不太適合她冷冷的性格。

言溯望向浴室,問:

「有潔癖嗎?」

「沒有。」

「有男朋友嗎?」

「……也沒有。」

「死者生前記錄的最後一張字條,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

最後一次拜訪,在賈絲敏看來,依舊一無所獲。

從宿舍樓出來,天都黑了。

賈絲敏立在冰冷的夜風裡,不甘地咬唇,這四人明明答應配合調查,可一個個什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她原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飯,順便問問他的意思,可警局臨時有事,只能匆忙回去。

甄愛跟在言溯身後,不緊不慢地從台階上下來,他突然一停,她差點兒撞去他身上。這次他沒笑她反應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里,淡淡一笑:

「和我說的一樣,所有人都說謊了。」

他的背影映在夜幕中格外筆挺,眸子也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像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經過剛才和他三次短暫的思維碰撞,甄愛期待知曉他腦子裡的想法:「你從行為上看出楊真在說謊?」

「我問她問題時,她幾乎想也沒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識競賽搶答題,正常人都會有片刻的考慮。」

甄愛想起之前他對趙何的判斷,汗顏。迴避,對視,眼神,時間,每一個參數的細微改變都能判斷一個人撒謊與否,他成精了。

言溯:「她沒男朋友,但有喜歡的人;她說沒潔癖,但有潔癖。」

「潔癖我看得出來,但男朋友?」

「有沒有男朋友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她卻猶豫,說明她有喜歡的人,很喜歡,以至於別人問起時她想回答yes。且她的衣服化妝品,你不覺得有即視感?」

「像江心的風格?」

「女人模仿另一個女人,要麼是喜歡,要麼是嫉妒。」言溯說完,忽而又問,「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購物紙袋沒有?」

「像是毛巾之類的日用品。」

「記憶力不錯。」言溯彎彎唇角,「但浴室里沒有舊毛巾,垃圾簍里也沒有。」

甄愛一經提點,只覺恍然間有些東西漸漸清楚:「沒有人會在沒買新牙刷之前把舊牙刷丟掉,也不會在買新毛巾之前把舊的扔掉,除非那塊舊的擦過什麼不該擦的東西。」她腦海中靈光一閃,「現場有一塊血跡被擦拭過。」

「聰明。」言溯毫不吝嗇地誇她。

甄愛抿著唇,表面淡淡的,心裡卻按捺不住興奮與激動,她喜歡這樣刺激的思考和對話。她忽然發覺,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引導著參與了很多,這樣的參與讓她很開心。

他其實不像表面那樣不可接近。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與他在思維層面對話,跟得上他的人。

難題隨之而來,現在一看這四人都有嫌疑了。

甄愛問言溯:「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他淡淡地說:「不告訴你。」

甄愛微愣,之前還說得好好的,這人怎麼說變就變?

「為什麼不告訴我?」

言溯擰著眉,不太開心地垂眸:「肚子餓了。」

「誰?」甄愛想不通,肚子餓了是什麼理由?

「我。」他目視前方,氣定神閑道:「在我對食物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前,我不會滿足你對好奇心的需求。」

「馬上要去吃飯,你那麼彆扭幹什麼?」

他微微側頭,斜睨她:「我沒彆扭。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只是我一貫的態度,你卻因此推斷我很彆扭,這毫無因果關係。」

甄愛張了張口,無力反駁,於是慢慢閉了嘴。

歐文跟上來:「錯過在餐廳預定的時間,沒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車的方向走:「自己做。」

歐文道:「讓AI一起吧。」

言溯腳步一頓,研判地看著甄愛:「為什麼?」

甄愛沒來得及阻攔,歐文已開口:「AI的舊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處還沒找到,可以讓她在你那兒先住幾天嗎?」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

歐文:「……那宿舍才死人。」

言溯更不解:「難道不是更安靜?」

他腦子怎麼轉的?

歐文一頭黑線:「你讓一個女孩子住在剛發生過兇殺案的房子里?」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頭看甄愛,很體諒的樣子,「原來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學,世界上沒有鬼魂一說。」

甄愛平靜道:「我不相信有鬼,但世上不是有一種比鬼更可怕的生物么?」末了,低下眼帘,自言一笑,「雖然這種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臉襯得白皙清盈,剛從室內出來還帶了霏霏的紅,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靈又淡漠,沒有一絲情緒。就好像天地萬物都不曾影響她,不曾在她眼睛里留下哪怕一絲的痕迹。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麼,最終答案是:「不行。」

歐文挫敗,差點兒咆哮:「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紳士點兒!」

言溯自若地反駁:「原來紳士的判定標準是請甄愛小姐回家住。」

歐文瀕臨抓狂:「為什麼?你們家房間一大堆!」

某人義正言辭:「她會破壞家裡的平衡。」

「什麼平衡?」

「我家除了Marie,Isaac和Albert,還沒住過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爾蒙是一種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愛艱難地理解好半天,結果頭頂一串問號?

歐文扶額解釋:「Marie是新加坡女傭,Isaac是只鸚鵡,Albert是條熱帶魚。」

甄愛不可置信:「你用愛因斯坦(AlbertEinstein)和牛頓(IsaacNewton)給你的寵物命名。」

「儘管我很欣賞你看出她們名字的出處,但我不喜歡你對她們的態度。」言溯倨傲地抬著下巴,頗有不滿,「Albert是條很聰明的熱帶魚,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學三大定律,英國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歡吃蘋果。」

甄愛點頭:「你選Marie做女傭,該不會因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樣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個小時后……

甄愛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吧台這邊,懷疑地看著脫了外衣身形修長的男人在廚房裡做飯。

她從沒見過有人做飯竟用到量杯試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調味料全部整整齊齊按先後順序排列,像軍訓的小朋友乖乖排隊在盤子里站軍姿。

做飯的人在心裡默念計算著秒鐘,看準時機用量,順序絲毫不亂。

歐文在一旁喝水,說言溯心裡的計時和鬧鐘絲毫不差時,甄愛詫異地伸著脖子看:「反正都是要吃的么,不用那麼精準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歐文杵杵甄愛的手,道:「看見沒,他竟然還分析別人有控制欲。」

言溯:「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門科學,橫切面,縱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順序,控制時間,每一項指數都會影響最終結果。就像是做化學實驗一樣。」

鴉雀無聲。不對,三隻烏鴉從甄愛頭頂飛過。

她想了好幾秒,才猶猶豫豫地「哦~~~」一聲,表示她聽懂了。

菜端上來,甄愛傻了眼。松仁綠豆擺成麥田怪圈,甜玉米是梵高的向日葵,蝦仁果蔬是瑪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魚是小長城,青椒牛肉是楊輝三角。

甄愛咽了咽嗓子:「你做成這樣是給人吃的?」

她的重點在於——是給人「吃」而非「看」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給「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你為什麼要質疑自己身為『人』的屬性?」

甄愛:「……」

甄愛開動,嘗了一口,稱讚:「言溯,你要是不破譯密碼了,可以去做廚師。」

這樣的讚美不會讓言溯有半點反應。

「你還真容易被收買。」他鄙視她,「如果擅長什麼就要做相關的職業,我有一百條命都不夠活。」

「為什麼?」

「賭徒盜墓者神偷廚師西點師鋼琴師小提琴師圍棋手國際象棋手……我不會累死嗎?」

他只是陳述事實,卻不妨礙歐文聽著很想扁他:「閉嘴!」

甄愛:「賭徒?你心算很厲害?有沒有砸過拉斯維加斯的賭場?」

言溯臉色略灰:「我說了那麼多,你就聽到這一個。……還是我最鄙視的一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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