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溯愛(8)

第93章 溯愛(8)

第93章溯愛(8)

燦爛晶瑩的淚,琉璃珠子般從她溫柔的臉頰上滑落,砸在他手背,濕濡地潤開。

看著她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淚光,言溯眼底一片荒涼,叮囑:

「記得堅強。」

甄愛點頭。

「記得勇敢。」

甄愛點頭。

「記得微笑。」

甄愛點頭。

「記得自由。」

甄愛點頭。

「記得……我。」

她的眼淚嘩啦啦盡數砸下,臉頰緊緊貼著他的手背,依戀地蹭蹭,頭再也不肯抬起來,像是小孩留戀她最心愛的糖。

「S.A.,如果你死了,我會害怕活下去。」

言溯心頭一疼,眼眶再度濕了。手掌輕輕翻過來,捧住她柔軟淚濕的小臉,彷彿不捨得再鬆開。

可一分鐘到了,特工帶她離開,她三步一回頭,扭頭望他,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她終究是,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

她還是害怕,復而又向他喊:「S.A.,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他淡淡地笑,淺茶色的眼眸中水光閃爍:「一定會找到。」

甄愛的車先離開,她趴在車後座望他,汽車漸漸開動。言溯雙手插兜,跟在車後走,看著她,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車速漸快,他也走得更快,很固執,很沉默。

一直跟著,直到出了地面,才停下來。

甄愛嗓子酸痛得說不出話,世界在她的淚水中晶瑩閃爍。

學校林蔭道旁,茂盛的綠葉開始泛黃。他的身影挺拔料峭,立在一世界的金色落葉里,那樣的孤寂冷清,正如那個冬天她第一次見到他。

車一轉彎,他黑色的高高瘦瘦的影子忽然不見,她的心猛地一顫,緩緩坐好,淚水再度砸下來。

很快,她抹去淚水,努力微笑,S.A.一定會找到她,一定會。

第三天了,言溯再度被綁上十字架。

前一晚他整夜沒睡,藥物讓他的精神高度亢奮迷亂。整晚,他像掉進幻境,分不清真實虛假。甄愛一直陪著他,他沉迷卻又擔憂,不停催她離開。可她耍賴地箍著他的腰,就是不肯走。他前所未有地著急,怕她被抓。直到驟然驚醒,才發覺一切都是假的,甄愛並不在身邊。

言溯渾身是汗,卻驀然心安。

此刻,他綁在十字架上,俊臉寂靜又平淡。

不知為何,上次匆匆一別,聽她提起愛爾蘭的閏年傳說后,這段時間他總想起今年的2月29日,她抱著大信封,帶著冬日雪地里清新的寒意進來,安靜又略微緊張地從鋼琴后探出頭,烏黑的眼睛十分乾淨,拘謹卻淡漠,小聲說:「你好,我找言溯先生。」

想起她那時的樣子,雖然此刻他身體難受得不行,卻不禁微微笑了。

一旁守著的席拉和安珀奇怪。安珀推席拉:「他出現幻覺了?」

席拉不答,只覺他虛弱側臉上的微笑溫柔得足以打動人心。

安珀低聲問:「你在他水裡放東西了沒?」

席拉得意地彎了一下唇角,言溯的身體脫水嚴重,必然需要補充水分。

安珀提醒:「B先生過會兒才來,你抓緊時間。」臨走前,不忘陰恨恨地瞪言溯一眼。

席拉見安珀把人都帶出去了,緩緩走去言溯身邊。

她原本就性感妖嬈,化過妝后嘴唇殷紅,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只穿了件弔帶短衫和小裙。

她抱著胸,走到他的目光下站定,噓寒問暖:「邏輯學家先生,你很難受吧?」

他沒有回應,淡漠地別過頭去。被折磨了那麼久,他始終清淡寡言。

但其實,言溯也察覺到了身體里的異樣。

席拉瞧見他緊緊咬著的牙關,他白皙的下頜綳出一道硬朗的弧線,滿是男性隱忍的氣息,她不免心猿意馬,嫵媚地湊過去,問:「需不需要我陪你聊天?或許你會好受一些。」

還是沒有回應。

席拉不介意,反覺他一聲不吭,死死忍著的樣子很可愛,輕笑起來:「邏輯學家先生,你要是難受就說啊,我可以給你幫忙哦!」

言溯不看她,也不說話。忍得額頭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

席拉愈發覺得他正經得惹人愛,嘻嘻哈哈:「表面這麼正經,應該沒那麼乖吧。」她水蛇一樣的手探過去拉他褲子的腰際。

不等靠近,言溯冷了臉,一腳把她的手踢開,卻因為她是女人,並未用力,只是用鞋底把她的手攔開了。

席拉愣了一秒,陡然不快,臉上又紅又白。她也算是很有姿色的女人,哪裡受過這種待遇,吃了葯還強撐著正經,這個男人是想死吧!

她眼色變了變,冷冷道:「你那麼能忍?就忍著吧,我看你能堅持多久。」末了,又幽幽一笑,「不過,我很喜歡你,所以,你要是受不住了,我還是願意幫你的。」

說罷,她拉了把椅子,泰然坐著看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碎發汗濕,牙關幾乎咬斷,全身的肌肉都綳起來了,卻至始至終一聲不吭。

席拉看著手錶,不可置信。她知道那種情葯有多強,非是不信了言溯會堅持下去不求她。

過去了很久,席拉等著等著,反而心煩意亂起來,再一看他卻沒動靜了。

席拉過去一看,頓時驚得手腳冰涼。

言溯垂著頭,嘴唇生生咬爛了,唇角下頜上鮮血淋漓,不斷往外涌,只怕是忍著藥力,咬斷了牙齒或舌頭。

席拉大驚,飛速衝出去找醫生。

安珀也不可置信,好在醫生檢查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傷到了半邊舌頭。

言溯很快清醒過來,雖然配合醫生,但還是不言不語。

席拉看他那固執,不知是替甄愛感動還是替自己怨恨,狠狠看著他,陰陽怪氣地哼:「你還真是忠貞啊。也是,您是正派人士,我們是反派邪惡的下賤小人,配不上你。」

安珀不無蔑視:「是你,不是我們。」

「你!」席拉恨不得抽她。

卻聽言溯嗓音黯啞,道:「我有精神潔癖。」

他沒說「我有潔癖」。即使是在這種時刻,他也沒有顯露鄙夷女人或看低女人的姿態,更沒有嫌她臟嫌她不配的意思。

說精神潔癖,意思就很簡單。他已經有過一個女人,所以此生只會對她一人忠貞。不管別的女人好或是壞,他餘生只會和她一人發生性關係。

席拉和安珀愣住,莫名從這短短一句話里聽出了尊重。到了這一刻,即使是敵對,他也習慣性地不諷刺和蔑視女人,不踐踏她的顏面。

看著這個紳士教養滲到了骨子裡的男人,席拉已震撼得無話可說。

安珀更覺不甘,恨得剜心掏肺,甚至想把這個身心都屬於甄愛的男人徹底毀滅。

不知何時,伯特出現在身後:「這主意誰想的?」

席拉心思混亂如麻,低下頭認錯:「對不起,是我。」

伯特研判地看她,可安珀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冷笑:「無聊!蠢貨的腦袋只知道低級。」席拉低著頭,安珀羞恥得臉上起火。

「全滾出去。」他冷斥。兩人立刻出門。

言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前所未有的虛弱,聽見伯特的話,艱難抬頭看他一眼。

伯特淡笑:「我不想拉低littleC的身段。」既然他是和C睡過的男人,那其他的女人就不配。

言溯不予回應。

他來了,他的酷刑又開始了。

冰冷的針管第十幾次扎進他的手臂。

身體很快被喚醒,冷熱交替,顫抖發自心底深處,體內的奇癢密密麻麻像洪水猛獸一樣侵襲而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像掉進了萬花筒。面前的影像虛化,重疊,交錯。他看見地板上的彩繪聖母圖變成了惡魔,猙獰的臉扭曲著旋轉著。

身體被固定在十字架上,卻止不住抽搐痙攣,不出一會兒,全身上下都給汗水濕透,像被人從頭到腳潑了冷水。

「S.A.YAN,懺悔吧!」

「我沒有任何需要懺悔的。」言溯垂著頭,喉嚨里煙熏火燎,冷汗順著慘白的臉頰淌下來。

勢如破竹的一鞭子抽過去,空氣打得噼啪作響,在他前胸劃下長長一條嶄新的口子,撕裂了他的襯衫和肌膚,與昨天的傷痕交叉在一起,血肉模糊。

他的耳朵轟地一下炸開,火辣辣地灼燒著,疼痛好似放在火上生烤的魚肉。

一鞭又一鞭下來,無休無止。

伯特坐在椅子里,俊臉罩霜:「S.A.,不要固執了,為你此生做過的錯事,懺悔吧。」

他嘴唇發白,緩緩地一張一翕:「沒有。」

「給你提示。比如Chace死的時候,你其實知道他想自殺,可你裝作不知,把他炸死了。因為你是他偷竊10億美元的同謀,你想獨吞錢財。

又比如,你心理陰暗,殺了性幻想案的受害者,又殺了蘇琪。因為你是HolyGold的幕後老闆,事情敗露,你還要殺了這裡所有人滅口。」

十字架上,言溯無力地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唇角卻微微嘲弄地揚起:「說了這些,你就會殺了我。」

伯特拋著手中的監聽器和微型攝像儀,淡笑,「這不是FBI給你的設備嗎?等你想說的時候,我就讓他們看看。順便放在youtube上。」

他想到什麼,摸著下巴沉吟,「hot點擊top1。嗯,S.A.,你要火了。全世界會有很多變態視你為人生偶像。」

言溯虛脫得沒有力氣,搖了一下頭,對他的調侃表示拒絕。

「S.A.,你痛苦嗎?」伯特放緩了聲音,像在催眠。

言溯不回答,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體驗著最慘烈的苦痛折磨。

「S.A.,按我說的去做,我給你解脫,把你從痛苦的酷刑中解救出來。」

「不是。」言溯緩緩吸一口氣,搖頭,「你讓我懺悔的兩件事,第一件讓甄愛恨我,第二件讓世人恨我。不論如何,你都不會痛快殺了我。」

伯特被他看穿心思,笑了一下:「到現在還這麼清醒,看來,還不夠。」

伯特還沒問出甄愛的下落,縱使知道,他也不會輕易殺他。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幾萬次。且言溯說對了,比起殺死他,伯特更希望打垮他,讓他成為萬人唾棄的惡魔。

隨從上去,在言溯的手腕上固定了鐵環,長長的線連接著裝置。

伯特道:「知道你不會說出她在哪兒,這麼喜歡她,讓你感同身受一下。」

隨從推動裝置上的電閘,強烈的電流瞬間竄遍他全身。

言溯腦子裡驟然白光一閃,好似被一柄劍從胸口狠狠刺進心臟,靈魂出了竅,陡然失去知覺。可他是清醒的,精神空置一兩秒后,電擊后遺的壓力陡然像重鎚一樣猛擊他的胸口,片刻前驟停的心跳忽然紊亂狂搏。

他全身發麻,忽冷忽熱,胃裡噁心翻湧,本能地嘔吐,吐的卻是一汪汪清水。

他掛在十字架上,臉頰嘴唇白成了灰色,細細的汗直往外冒,肌肉緊繃著不停地抽搐,痙攣。

一波一波的電擊讓他臉色慘白成了紙,他整個劇烈顫抖,不斷嘔吐反胃,腦子裡似乎全是電流在竄,白光閃閃,空白一片。

噁心無力又焦灼的感覺讓他發狂。

分明什麼都不能思考,卻偏偏想到甄愛,莫名想到她右手腕上的傷。只是一想,胸腔便湧上一種比電擊還要沉悶,還要凝滯的窒息感。

是前所未有的心疼!

想起她握著刀叉切牛排時笨拙又困窘的樣子,他的心臟驟然像被誰狠狠揪扯,垂著頭,眼淚就砸了下來。

記憶里,他從未落過淚,即使小時候受欺負,也沒哭過。可認識她后,就不同了……

他也以為,自己對死亡視之泰然,從容不迫,可現在,突然之間,很捨不得,很不想死了。

突然之間,還想在這個世上多活幾天。

突然之間,還想多見她幾面……

身上的疼痛,遠不及思念帶來的蝕心入骨的痛苦與惶恐。

想起那天匆匆分別,她歪頭靠在他手背上輕蹭著落淚,他說「

記得堅強,

記得勇敢,

記得微笑,

記得自由,

記得……我。」

可她只是流淚,輕輕嗚咽:「S.A.,如果你死了,我會害怕活下去。」

這正是他擔心的。每每想起這句話,他的心就像被戳了千瘡百孔。

他不想死,怕甄愛從此失去笑容,怕她變回之前的甄愛。沉默又冷清,那麼冷的冬天,不戴手套,不穿保暖靴子,腳腕上綁著冰冷的槍,一個人從寒冷的山林里走過。

怕她再也不多說話,不哭也不鬧,穿著空蕩蕩的白大褂,靜靜站在試驗台前,日復一日寂靜地做實驗。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不會撒嬌,不會任性。

怕她不再憧憬未來,也不再提及過去。

怕她從此孤獨一人,就像對待她哥哥的事一樣,把他塵封在心裡,再也不對任何人提起。

怕,如果他死了,她會害怕活下去。

言溯深深低著頭,忽然微微笑了。

所以,Ai,我一定會回來,回來你身邊。

甄愛醒來了。

睜開眼,言小溯乖乖躺在她身旁,和她蓋同一個被子。他胖嘟嘟又毛茸茸,不會閉眼睛,紐扣眼珠很黑,表情憨憨地看著她。

秋天來了,被子里全是她一個人的熱氣,粘在大熊身上,暖呼呼的。

她突然不想起床,貼過去緊緊摟住熊寶寶粗粗的脖子。他幾乎和言溯等身高,毛毛的又胖,她一撲,整個兒陷進他懷裡。

抱著依偎了一會兒,她鑽進被子,反覆在言溯床上蹭了又蹭,停下來,便目含輕愁。

過了這麼些天,床上言溯的味道已經淡了。

家裡的網路和信號不知為何斷掉,無法和外界溝通。

空落落的大城堡,她一個人給Isaac喂小米。言溯不在,鳥也變笨了,除了撲著翅膀嚷「S.A.Isagenius.」其餘的再也不說。

她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抱著大大的言小溯在城堡里走來走去,吃飯時給它一把椅子。

一天,又一天,他還不回來。

今天,她要離開。

外邊有人敲門:「甄愛小姐,該出發了。」

她不做聲,埋頭在言小溯的胸脯上,情緒低落到谷底。

可不出五分鐘,她下樓,說準備好了。

隨行的特工略微詫異。甄愛束著馬尾,一身沒有花紋的白色外套連衣裙,乾淨又利落,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你行李呢?」

她略微側身,讓人看見她背著一個極小的包。

特工再次確認:「私人物品帶齊了?」

甄愛不覺困窘,反而習以為常,搖搖頭,表示沒有任何要帶的。

「我們不是去旅遊,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雖然知道,但被他這麼一說,甄愛的心還是輕輕咯噔了一下。

「我可以把言小溯和Isaac帶走嗎?」她微嘲地反問,眼裡閃過一絲期待。

「那是什麼?」

「我的熊,還有小鸚鵡。」

「不可以。」

「那你還一直說。」她目光飄到外邊去。

特工微愣,但不以為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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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基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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