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甜蜜回歸(2)
第22章甜蜜回歸(2)
鍾藎踢了花蓓一腳,讓她安份點。「喂,喝什麼酒,一會要開車呢!」
「我沒開車過來。」花蓓拿起手機,快速地翻看著,嘴角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
「有什麼新情況?」
花蓓眼波一柔,「八字還沒一撇呢!」
「八字總共才兩撇!」
花蓓呵呵兩聲,坦白交待:「是有那麼一個人對我有點意思!就個子有點優勢,其他都一般。我算是看透了,做人不要那麼貪,夢想別定太高,對人不要那麼挑剔,放過自己,放過別人,大家都開心。」
鍾藎身子向前傾,「你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花蓓惱了,「你別揭人傷疤,其實我沒那麼……喜歡他,只是迷戀好不好!哦,你知道他辭職了嗎?」
花蓓話中的「他」應該是湯辰飛,鍾藎驚住。腦中的思緒像散亂一地的毛線球,錯綜複雜得理不出個頭。
「昨天的事吧,我一同事的小姨夫頂了他的位置,嘿嘿,等於是買彩票中了頭獎。」
鍾藎沉思不語。
在同一時間,景天一調職,湯志為退居二線,湯辰飛辭職,這一連串的事情,是哪只蝴蝶起的效應?
這是安全撤離,還是以退為進?
「捨不得他?」花蓓揶揄道。
「他和你聯繫了嗎?」
花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和我聯繫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你。我恨為他人做嫁衣,把他的號給屏了。」
鍾藎往椅背上靠了靠,「我是該關心關心他。」從上次飆車之後,他就再沒和她聯繫。
「腳踩兩隻船,當心凌瀚棄了你。」
鍾藎長長的睫毛一顫,定定地看著花蓓,「你怎知我和凌瀚在一起?」
「我在超市遇到過凌瀚,他在買蝦,給你做海鮮餅。」花蓓兇巴巴地瞪了鍾藎幾眼,「這麼好的事,也不主動告訴我。唉,如果最後還在一起,當初幹嗎要分開?害我也跟著做惡人。」
鍾藎抬起頭,看著窗戶的外面,外面很黑,她不用看,也知道仍然在下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黑夜裡的花香,待自己稍稍平復下來,才又轉向花蓓。
她只能說:一言難盡!
叫化雞上來了,鍾藎夾了兩筷,覺得太咸,微微皺著眉頭喝茶。花蓓撕了一整條雞腿,忙不迭地往嘴裡送,抽空還喝一口米酒。
鍾藎笑,真羨慕花蓓的拿得起、放得下。
吃到一半的時候,花蓓的手機響了。花蓓一看號碼,眼神媚了,嘴微微嘟翹著。「是朋友……當然是女的……討厭啦……嗯,再過半小時就結束了……北京路,你別走錯了!」
鍾藎受不了的搖頭,聽得出是那位個子很有優勢的普通人。
「今天你買單!」鍾藎沒客氣。
「為什麼?」
「我牙酸!」
「去死吧!」花蓓作勢要打人。
鍾藎閃過,兩人哈哈大笑。
吃完,鍾藎識趣地先走了。花蓓悠哉地站在廊下看雨,接她的人已在路上。
雨越下越大了,視線不太清晰,鍾藎不敢開太快。十字路口,車堵得像條長龍。鍾藎朝前看看,估計得等兩個綠燈才能過去。她信手打開車窗朝外面看看,在旁邊的車道停的是輛計程車,後座上的客人抬起眼。
目光相撞,兩人都眨了下眼睛,隨即,只見計程車車門一開,那人拎著個電腦包,淋著雨就跑了過來。
鍾藎笑著替他打開車門。「常律師,你是剛下飛機么?」
常昊抹去臉上的雨水,目光如炬,內心因歡快而悸動。
鍾藎原來是這個樣子啊!前幾天,他突然怎麼都記不起她長什麼樣了。
尖尖的下巴,秀挺的鼻樑,雙眸清澈如鏡,面容皎潔清麗……常昊緩緩放慢呼吸。
所有所有的感受都化作兩個字——鍾藎!
不用助理特別說明,他非常清楚,在愛情的領域,他是笨拙的。如同是剛冒出芽尖的小樹苗,青澀、幼稚、茫然,可就在一夕之間,樹苗長成了一棵滄桑的大樹。
什麼刻骨銘心,什麼死生契闊,什麼蕩氣迴腸,什麼海枯石爛,這些聽上去美妙誘人的辭彙,他統統理解了、感受了。
和鍾藎分別的這二十多天,他差點把自己逼成一位詩人。真的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真的,為什麼?
在輾轉無眠的深夜,他挖掘出愛情的真理:真正的愛情是不會說出口的,真正的愛情不以最終結合為目的。
所以能夠遇見就是最美好!
「是的,我剛從機場過來,準備去酒店,你……怎麼穿這麼多?」常昊緩緩吐出一口氣,眉頭連打幾個結。
外面雖說在下雨,天氣預報寧城今天的氣溫高達38度。鍾藎穿著長衫長褲,那襯衫的袖扣扣得實實的,領口也就鬆了一粒鈕扣。檢察院並不要求每天穿制服,如果必須穿,夏季也有短袖制服的。
鍾藎下意識地把手臂往身後縮了縮,「我……不覺得熱!」心中幽然嘆息:花蓓是她多年的朋友,都沒注意她穿著異常。常昊一眼就看穿,他果真有著比別人細膩的觀察力。
常昊深究地凝視著她,問道:「凌瀚……最近好嗎?」
「嗯,很好!」救命的綠燈亮了,她悄悄鬆了口氣,慌忙假裝專註地看著前方,「你住哪家酒店?」
「前面咖啡店停下,我們一起喝點東西!」常昊指指前方,手臂放下時不小心打了鍾藎的手臂。
鍾藎啊了一聲,面容抽成一團,挨著他的肩肘僵僵地高聳著,手中方向盤一時沒把握,車頭晃了晃,幾乎撞上前面的一輛公交車。
常昊的神情瞬間沉重了。
車停下,鍾藎埋著頭走進咖啡館,懊惱得想嘆氣。
常昊點了咖啡和鬆餅。
鍾藎恢復了常態,說道:「還有三天才開庭呢,你怎麼提早過來了?」
常昊悶聲悶氣地回道:「你一直沒告訴我你的情況。」
鍾藎自嘲地彎彎嘴角,「我難道還能在法庭上反敗為勝?」
「我問的不是這個。鍾藎,凌瀚到底怎樣了?」
鍾藎不敢對視常昊的厲目,她切了一大塊鬆餅,慢慢咬了一口,「就像小說里的寫的那樣,我們誤會消除,合好如初。」
「我沒有質疑過你們之間的感情,我問的是凌瀚的病情。精神病患者發病時有間歇發作,有持續發展,複發率高,致殘率高。特別在季節交換時,發病率更高。藥物並不能治根。」
「你怎麼什麼都懂?」鍾藎開玩笑地問。
常昊擱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攥起,直直盯著鍾藎的眼睛,「鍾藎,把衣袖卷上去給我看看。」
鍾藎把口中的鬆餅咽下,許久,才喃喃說道:「最近,我有點動搖,回到他身邊,逼著他承認對我的愛,對嗎?他承受的東西已經很多了,我還向他索取一輩子的承諾。我太貪婪了。」
鍾藎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夢囈一樣,「我越來越覺得我像是做錯了。」她捂著臉,不讓他看到抑制不住的奪眶淚水。
「你有沒有和衛藍聯繫?」常昊心咚地一聲,緩緩地把咖啡杯放下。
「情況沒那麼嚴重。」鍾藎擦乾眼淚,「我……只是擔心。你不吃嗎?」
常昊搖搖頭,心裏面像刀在刮一樣的難受。他相信事實絕不會是鍾藎講得這麼輕鬆。「他應該回北京就醫,不能再呆在寧城。」
鍾藎不出聲。
「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鍾藎努力擠出一絲笑:「很晚了,我送你去酒店。我也該回家了。」她起身去收銀台買單。
常昊木木地坐著,只覺得心裏面像被刀刮一樣的難受。鍾藎面前的盤子中鬆餅只咬了一口,他看著新月型的咬痕,伸手把餅拿了過來,塞進了口袋中。
在酒店門口,兩人道別,常昊握著車把手,沒有動彈。
鍾藎扭過頭看他,那雙冷冽的厲目中溢滿了無盡的疼惜與愛憐。猝不及防,她又紅了眼眶。
「我是害怕,但……我心裏面還是歡喜,畢竟不像從前空蕩蕩了。」
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腕,指尖觸到袖扣。她按住,搖搖頭,「別……」
常昊閉上眼,大口呼吸。突地,他一把攬過她,用力一抱,然後連忙鬆開,推門下車。
再心疼,再不舍,再擔憂,他說不出讓她離開凌瀚這樣的話,那是對他們神聖愛情的褻瀆。他只能祈願他們情定勝天。
鍾藎怔怔地看著雨絲密密麻麻的落下,眼前模糊一片。
梧桐巷裡不好停車,鍾藎總是把車停在一家便利店前。她沒帶傘,一路跑到小屋,淋成了個落湯雞。
凌瀚直皺眉,把她推進浴間。
「睡衣你擱外面!」鍾藎抱著雙臂,從門裡探出頭叮囑道。
凌瀚急了,「你快把濕衣脫了,不然會凍著的。」
鍾藎揚起笑臉,「你不準偷看我洗澡。」
凌瀚哭笑不得,「我幹嗎要偷看,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反正今天不準看,誰看誰是小狗!」鍾藎把門關上了。
凌瀚微微疑惑地擰眉。
嘩啦啦的水流聲從裡面傳出來,熱霧很快瀰漫開來,隔著毛毛的玻璃門,他依稀看到鍾藎脫了濕衣,纖細修長的身軀映入眼帘。
他不由地向前走了一步。
「你敢做小狗!」鍾藎居然發覺了,音調揚起,帶著幾份緊張。
「我在監督你!」凌瀚別開臉,頓了頓,最終還是轉身去了書房。抽屜里的藥瓶快要見底了,他要去北京找衛藍複檢,再開些葯過來。戚博遠案子庭審在即,鍾藎走不開,他不要在此時分她的心。
他不知為何,有種感覺,鍾藎好像藏了些秘密。
就著溫開水吃完葯,從衣櫃里拿出鍾藎的睡衣。這一次,他熄了客廳的燈,放輕了腳步。浴室的門沒有裝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鍾藎欠下身,在洗頭髮。水流啪啪地在她後背上綻開著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兒。似乎,她又瘦了。腰肢纖細得……凌瀚驀地失去了呼吸,他震愕地瞪大眼睛。鍾藎的腰間有一塊巴掌大的淤青,已經發紫發黑。目光慢慢上移,不僅是腰部,雙腿、雙臂、手腕處也是一塊接一塊的淤紫。
「鍾藎……」他失聲叫道。
鍾藎驚懼地跺腳,「出去,出去!」身子一轉,「咚」地跌坐到地上。
凌瀚倏地寒毛直豎,魂飛魄散,他從沒有這般害怕過——鍾藎胸前也有一大塊淤青。
無需問作案者是誰了,凌瀚渾身發冷,氣都喘不上來。
這是隱藏在他心底深處、他一直擔憂卻又不願面對的夢魘,如今成真了。
鍾藎看他那樣,忙扶著牆壁爬起來,衣服也顧不上穿,衝上去抱住他,「是我不小心跌倒的,和你沒有關係。」
此地無銀三百兩,凌瀚默然。
「真的,我保證!」鍾藎豎起手指,作發誓狀。
她的頭髮上還沾著洗髮液的泡沫,身上濕漉漉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慄,眼中閃爍著驚慌。
他俯身,臉部神經抽搐,他聽到自己失真的聲音:「我……幫你洗頭髮!」
「不用,我再沖一下就可以了!」
他耳中嗡鳴,聽到自己聲音恍恍惚惚:「聽話!」
他擁著她進去,籠頭剛剛沒有關,熱水兀自流個不停。他沒脫衣服,就那麼站在蓮蓬頭下,替她洗盡了頭上的泡沫,用淋浴露塗遍她全身,再沖盡。目光刻意地避過淤青處,他沒有力量多看。
關上水籠頭,先擦乾她的頭髮,再用大大的浴巾包裹住她,「冰箱里有果汁,衣服穿好喝一點,不要貪多,當心胃涼。」他關照。
鍾藎看著他,他的鎮定讓她驚恐。「你呢?」
他擰了下貼在身上的濕衣,「我也衝下涼!」說完,關上了玻璃門,把她阻隔在世界之外。
鍾藎用手掩臉。
今天,她不該來小屋的,應該等身上的淤青消盡。
前天晚上,加了個班,過來看他時,都快十一點了。方儀和雷教授約好了去蘇城泡溫泉游太湖,她便留下來過夜。
凌瀚的論文需要點案例,他準備熬夜找資料,讓她先睡。她真的累了,一沾枕頭就睡沉。不知什麼時候,她被熱醒了,凌瀚不在床上。屋子裡黑通通的,書房裡也沒有燈。她下床,走到客廳,只見凌瀚一身睡衣站在露台上,面對著無邊的黑夜,背影像尊冷漠的雕塑。
鍾藎清咳一聲,凌瀚沒有動彈。鍾藎察覺不對,悄悄走過去,拽住凌瀚的手臂。凌瀚驀地一抬臂,接著一拳就擊向了她的胸口。鍾藎沒有提防,跌坐在地上,疼得直抽氣。凌瀚沒有扶她,又是一記猛拳落了下來。幸好鍾藎也學過一點防身術,閃躲過去了。
這下好,凌瀚以為她在回擊,出拳一招比一招狠,一式比一式猛、快,鍾藎被他打得在地上滾,嘴角都出血了。
「凌瀚……」就在他掐上她脖子時,鍾藎終於發出了聲音,「我是……鍾藎啊!」
凌瀚手停在半空中,神情迷茫,眼睛眨個不停,像在想「鍾藎」這個人是誰!
趁他發愣時,鍾藎爬起來,把手伸給他。
他怔忡了幾秒,握住了她的手。她將他帶到床邊,他順從地上了床,很快就睡著了。手一直緊緊握住她的。
熟睡的他,英氣俊偉,又有些微微的內斂。
她深愛的凌瀚!
鍾藎用力地咬著唇,不讓眼淚落下。她不是害怕,只是心酸。
凌瀚夢遊了。夢中的凌瀚沒有意志壓束,潛伏的癲狂發作。發作時,他覺得沒有一點安全感。一絲風吹草動,他就會拼了命的回擊。這個衛藍曾提醒過她,她沒往心中去。她以為那是衛藍的危言聳聽。
凌瀚的病已經這樣重了么,連葯也抑制不住?
等凌瀚睡沉,鍾藎悄然抽回手。她忍著滿身劇烈的疼痛,咬著牙把露台上的血跡擦乾,換了衣服,洗凈晾出。做完這一切,東方悄然發白。沒等凌瀚醒來,她先行離開了。
到家不久,凌瀚的電話就到了。
我總不能穿昨天的衣服去上班呀,你睡得晚,就沒叫醒你。我一會煮個雞蛋、沖杯奶粉,會好好吃早飯的。
說這話時,鍾藎的嘴角貼著冰袋,站在鏡子前。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滿身遍布著大塊青紫。這個樣子不能讓凌瀚看到,這比殺了他還可怕。
午休時,她抽出時間跑了趟精神病醫院,找了位專家諮詢,問凌瀚這種情況需不需要送醫院就診。專家沉吟了一會,說道:這種情況很特殊,可見病人自我抑制力很強。我想可能是病人最近受到了什麼刺激,才會夢遊,間歇性發作。這屬於偶然事件,不需要入院。他大部分時間是清醒的,你讓他呆在精神病醫院,這不好。多陪陪他,關心他,按時服藥。
因為嘴角微有紅腫,這天晚上,她沒有去小屋,說方儀回來了。睡前和凌瀚通了電話,講了很久。凌瀚雖然沒講什麼甜言蜜語,可她聽出他很想她。掛電話前,他問了一句,明天來么?
她輕輕嗯了聲。
明天,嘴角應該消腫了,只要不留下過夜,他什麼都看不出來的。
計劃總敵不過變化,鍾藎苦惱地扯下浴巾,換上睡衣。一抬腳、一舉臂,都疼得厲害。
凌瀚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外,心內碧清澄明。
「凌瀚,你嚇我一跳!」鍾藎還是從地板上拉長的身影發現了他,拍拍心口,嬌嗔地回頭。
凌瀚落下眼帘,撿起沙發上的浴巾,轉身出去了。再進來時,手裡端了杯果汁。鍾藎欲接,他搖頭,湊到她嘴邊喂她。
「我真沒事!」他一言不發的樣讓鍾藎不安。
她抓住他的手,拉他坐下,與他緊依著,「你千萬不要多想,要是真有……什麼,我會來么?我肯定躲你遠遠的。可現在你看我們是連體嬰!」她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地坐上他的膝蓋。
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彷彿怎麼也看不夠、看不懂。
世上怎會有這麼傻的女子呢?
「除非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不然休想離開我。不過,比我好的女人還沒出生呢!」她大言不慚。
凌瀚眼中閃爍著無奈、糾結。
「論文準備得怎樣?我拿的是陽光工資,撐不死餓不傷,以後想吃香的喝辣的,全得靠你了。對了,你那本書的版稅是不是很高?」
凌瀚輕嘆,摸摸她的臉、她的頭髮。鍾藎頭髮密,一會半會幹不了。「鍾藎,我……唔!」
鍾藎用唇堵住了他欲出口的話,「我們結婚吧,凌瀚!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一道閃電掠過夜空,緊接著雷聲隆隆,暴雨傾盆。
雨聲中,鍾藎聽到凌瀚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不要和我講什麼更好的、最好的。你看過《機器管家》么。一個機器人,經歷了多次的改進,懂得了感情,有了生命。他二百歲時,終於和心愛的女子暮途同歸。一切都算好了,沒有任何遺憾。在她溫柔的凝視下,他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她呢,緊握著他的手,讓護士關掉生命維護器。那樣的結局叫完美,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做到?誰的人生沒有缺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要對我們苛刻,嗯?」
眼淚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轉。
凌瀚茫然低頭,很久很久之後,他開口說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鍾藎淚如雨下。
他讓她走,在這雨夜。她不禁想起她跌倒在巷子里的那一幕,他就站在那兒看著。不是不心疼的,只是他必須要把自己逼進殼中。
她哽咽道:「是不是明天電話告知我我們分手?之前,你答應我的那些又算什麼?」她用拳頭打他。
他握住她的手。這隻手腕有淤青,她會痛。
鍾藎的淚很快把他的衣領給沾濕了。
他絕望到想嘶吼。
「凌瀚,我就這麼一點點的幸福了,別吝嗇,好么?」她求他。
凌瀚凄然地與她擁抱。
鍾藎拚命呼吸他身上清冷的薄荷味——令她安心幸福的味道。
「明天是周六,我陪你逛街。」他啞聲道,「都沒給你買過什麼!」
「等庭審結束,我們去北京買。」
「也好,那明天就隨便逛逛。」
鍾藎偷偷吁氣,心想又過了一關。
這晚,凌瀚沒有寫論文,兩人一同上床休息。她枕著他的臂彎,身子彎如匙,睡相甜美、安寧。
似乎就合了下眼,天已大亮。
窗戶開著,果樹花木的香氣與陽光竟相進屋。這是一個清新而又明朗的早晨。
床上只有她一人,廚房裡飄出煎雞蛋的香氣,客廳里電視開著。鍾藎咽下一個呵欠,眯眼看過去,以為是《早間新聞》,再看幾眼,發覺是部電影。
鍾藎愣住。
這部電影是從網上下載到U盤,再在電視上播放,不是某個衛視頻道。
電影名叫《深海長眠》,鍾藎看過。這部電影曾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是根據一個西班牙人的真實故事改編的。講述他三十多年致力於安樂死的鬥爭中,並且努力爭取自己死的權利。影片雖然呈現的是一個人追求死亡的過程,但這個過程卻表現的是人性的高貴。對於主人公來說,選擇死亡如同選擇生存一樣,是充滿著愛和希望的。
安樂死?
鍾藎呼吸困難,渾身哆嗦得如一片落葉,雙腿像站在冰窖之中。
「梳洗了嗎?」廚房門打開,凌瀚問道。
鍾藎上下牙打著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凌瀚走過來,把電視關了。
「啊!」鍾藎突然揪著頭髮,大叫一聲,蹲在了地上。
凌瀚單膝著地,半跪在她面前,雙手托起她的臉。鍾藎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那麼渺小、無助。
「如果你胡亂做出什麼決定,我到死都會恨你!」她發誓。
凌瀚深深吻鍾藎的手心,「有一天,那個會呼吸的就是具軀殼,他不認得自己,不認得你。為了防止他傷害人,醫生把他關在一個四周有鐵柵欄的房子里,用電擊,注射各種各樣的藥劑。他不著寸縷,傻笑、狂怒,在房間里大小便,過一刻,還會撿地上的東西放進嘴裡。談不上尊嚴與廉恥,這裡是地球還是外太空,他都沒有任何感覺。你想看到這樣嗎?」
「別說了,別說了!」鍾藎哭著哀求。
「鍾藎,」凌瀚一根根吻過她的指尖,然後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我不想把你忘了,我要把你牢牢放在這裡,這是我僅有的幸福。離開,不是真的分離,而是永恆。」
鍾藎掙脫開他的手,雙手捂住耳朵,「我什麼都沒聽見,沒有,沒有……」她叫得聲嘶力竭。
凌瀚只得緊緊抱住她。
「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你……太自私,又想找借口拋棄我。」她斥責。
凌瀚痛楚地看著她,她在自欺欺人,他們都知病情已經到了意志和藥物都不可控制的地步。
鍾藎哭到差點斷氣,只覺得整個人都崩潰了。不管凌瀚講什麼,她統統視作是胡言亂語、不加理睬。她像一個蠻不講理的村婦,其實,她很怕理智從心裡滋長,認為凌瀚的話是有一點道理的。
「安樂死」一詞源於希臘文,意思是「幸福」的死亡。再怎麼「幸福」,都是天人相隔,這超出了她承受的能力。
早飯是燕麥粥、煎雞蛋,還有兩隻小籠包子,凌瀚早晨出去買的。小菜是現拌的,有黃瓜、海蟄頭、蘿蔔絲。
這點點滴滴,讓鍾藎更是心痛如割。
相愛,不就是期待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細水長流么?哪怕愛情成了親情,彼此成了左手與右手,但他們已成密不可分的一體,少了誰,就是孤雀一隻。什麼只要曾經擁有,不在意天長地久,什麼永恆,什麼情感升華,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話。
伴侶,沒有相伴,怎成情侶?
鍾藎走到哪都要抓住凌瀚的手,她甚至想到辭職陪著凌瀚。凌瀚不得不答應她,他會把腦中那個念頭堅決摒棄、抹盡。
鍾藎雙肩直顫,將臉埋在掌心裡良久,才抬起頭,找回呼吸。
周二。
盛夏烈日,早晨起床,夏蟬就在枝頭鳴叫不停。戚博遠殺妻案再次開庭,花蓓昨天就在晚報上洋洋洒洒寫了千言,把從案發到現在,整個過程都回味了一遍。鍾藎和凌瀚晚上散步時,也從報亭買了一份。
燈下,凌瀚邊看邊誇獎花蓓報道寫得越來越好。
鍾藎坐在沙發上翻雜誌,她悄悄打量凌瀚。似乎,關於「安樂死」的話題,只是他一時想不開時的語無倫次,他已經忘了。
今天庭審對媒體和公眾開放,但是戚博遠將缺席審判。
鍾藎笑著問凌瀚要不要去法院欣賞她光輝的形象,凌瀚回答,他等著看花蓓的報道好了。
臨出院門,鍾藎回了下頭。凌瀚站在露台上目送她。露台外面裝了一排花台,種了些草花。數太陽花開得最好,有白有紅,還有燦爛的橙,艷麗多姿。鍾藎笑著送上一個飛吻,凌瀚含笑頜首。
院門咣地關上,鍾藎突地又掏鑰匙把門打開。
凌瀚還在,她深吸一口氣。「今天我回家會很早,你別出門,晚上喝綠豆粥,好么?」
凌瀚擠擠眼睛,意思聽見了。
「我把手機調成震動,你隨時都可以給我電話。」
凌瀚失笑,戳戳手腕,告訴她時間不早了。
「你會等我么?」鍾藎仰起頭,問道。
凌瀚從露台跑下來,嘆口氣,牽著她的手,陪她走向巷子口。有兩位拎著菜籃的老婦人與他們迎面相遇。其中有一位碰見過幾次,鍾藎自然的微笑招呼。
擦肩而過,鍾藎聽到另一個老婦人問道:「誰呀?」
「新搬來的小夫妻,哎喲,恩愛著呢,一刻都不能離,走路都牽著手。」
「新婚吧!難得見到這麼般配的,要模樣有模樣,要氣質有氣質。那個姑娘穿的啥制服?」
「檢察官!」
「啊,好有本事。老公是做啥的?」
「肯定更有出息,不然也娶不到檢察官!」
鍾藎噗地笑出聲,扭頭看凌瀚。凌瀚捏捏她的手,替她打開車門。「我哪裡也不去,煮好綠豆湯等你回來。」
鍾藎踮腳,輕啄他的唇,「親親我的家庭煮夫。」
高爾夫遠去,在早晨的車流中,很快沒了蹤跡。
凌瀚站了好一會,太陽蒸出了他滿額頭的汗,他彷彿都沒感覺。他去最近的超市買了袋綠豆,經過花店時,看見一輛小貨車停在門口,小妹正在卸貨。有一筐馬蹄蓮特別新鮮,他買了一束。
鍾藎嫌玫瑰刺多,除了油菜花,她喜歡馬蹄蓮。她告訴他馬蹄蓮又叫海芋,台灣有大片的花田種植這種花,開花時節,田埂上常有成雙結對的戀人們散步、拍照。
她眼露羨慕之色,他笑問她是不是想去台灣,她很認真地回答,我不是想去台灣,我只想和你一塊去看海芋花田。
付好錢,他往回走。順路在附近水果店買了點木瓜,想著睡前可以做木瓜牛奶,有助於睡眠。
路上,他給衛藍打了個電話。
衛藍也沒有來寧城看庭審,她咬牙切齒地賭咒,她要上訴,要拆穿戚博遠的陰謀。
世界說小也小,說大也大。衛藍夫妻先後擔任過凌瀚的主治醫生,但衛藍一直不知凌瀚與戚博遠的關係。付燕的保密工作非常成功。
凌瀚要求衛藍給他快遞處方過來,他的葯快沒了。
衛藍大驚:「我給你的葯可以吃到秋天。你加大藥量了?」
凌瀚沉默。
「藥量不可以隨意增加。最近有什麼不適么?」衛藍問得很婉轉。
「沒有,是我不小心把葯打翻了幾瓶。」
衛藍笑了,「你撒謊都不打草稿么?知道了,別貪戀溫柔鄉,疏忽病情。我傳真一份處方給你,但不會給你很多葯,你儘快來北京。」
凌瀚答應。
寧城真的像著了火,幾步路,走得衣褲皆濕。遠遠地看見小屋的院門前站著一個人影。
他看過去,那人也回身打量著她。
是方儀,凌瀚微微愕了下。鍾藎這幾天都沒回家,方儀尋根追底來了。
「你就是凌瀚?」方儀對凌瀚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除卻家世,她認為凌瀚比湯辰飛入眼。令人覺得安全的男人,英偉俊朗,沉穩內斂。
「阿姨好!」凌瀚慌忙打招呼,把院門打開,請方儀進去。
「你認識我?」
「鍾藎和阿姨很像。」
方儀笑了,這人很會說話。「租這樣的一套房子要不少錢吧?」方儀巡睃了一圈小院。
凌瀚給她榨了杯西瓜汁。
「既然租房子,何必要這樣講究?」
凌瀚淡淡地笑,在她對面坐下。
「鍾藎很喜歡你。」方儀語氣中透出一絲無奈,「我一直以為她很乖,沒想到她會前衛到婚前同居。」
凌瀚搓搓雙手,窘到耳朵燒得通紅。
「我們家最近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想你應聽說了。我尊重鍾藎。」方儀拿過包包,從裡面拿出一本房產權和一本土地證,「都是拋頭露面的人,同居不是個事。鍾藎剛調進省院,名聲非常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