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甜蜜回歸(1)
第21章甜蜜回歸(1)
她攥著他的手掌直達扁平的小腹,直直地盯著他:「每一次生理期到,我都疼得死去活來,醫生說,流產對我的身體損傷很大,我有可能不孕。凌瀚,我不再是個健康的人,沒有男人願意娶我的。我這輩子的幸福,只有你給。」
她將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再次挑破,露出血肉,逼入他的視線。他們都必須坦然面對過去、現在,那麼他們才有將來。
凌瀚轉過臉,不讓鍾藎看到他因劇痛而抽搐的面容。
他們的孩子……
他記得她疼得沒有人色的臉、汗把頭髮都濡濕了,她看著他,眼中滿滿的恨……
無形之中,像有一排細密的針,密密刺進心口。
過了很久,他才回過頭。她期待地仰起臉,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地顫抖,
「嗯!」他終於點頭了。
鍾藎笑了,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的堅定了。
「下輩子,給我生個孩子!」不壓抑,也不躲閃了。他們是命中注定要相依相偎的。
「好!」她把頭點得像小雞吃米。
「你有龍鳳胎的基因,我們也生對龍鳳胎。」俊偉的眉宇間,一片坦然的鄭重。
「貪心!」她嗔道,「我夢到過她,是個小女孩,羞答答的,躲在你後面。」
薄唇微傾,自嘲地笑笑,爾後,又無聲嘆息。「起來吧,我送你回家。」
「你又不能開車。」她不再如履薄冰地講話了,這種直白的感覺很好,彷彿真的沒有一點顧忌了。
「你會開就行了,回來我打車。」
「想不想上樓見見我媽媽?」她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不情願地起身。
「你覺得今天合適嗎?」
她傻笑,「等庭審結束,我陪你去北京複檢,以後,我可是你的監護人。」
「挺得意么!」他給她逗笑了。
「必須的呀!」她把手塞進他的掌心。
他一直陪她到公寓樓下,她告訴他,家在幾樓。
「我知道。」
她一臉茫然。
「我送你回來不止一次吧!你上次喝醉,我送你回家。在樓梯口遇到你爸爸,他當我是小偷,嚇得我又把你抱了下來。」
「慢著,是你把我送到第六街區酒吧的?」
凌瀚打開車門,含笑不語。
「那你一定知道是誰栽贓我的?」
「他傷害不到你的,我保證。」凌瀚眼中浮蕩著溫柔與自信,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日後找你慢慢算賬。」她兇巴巴地瞪瞪他,在他的目光下,走向電梯口。突地,她又回過身,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抬起頭,仰望夜空。霓虹璀璨的燈光遮住了星辰,一彎新月,是夜色中的唯一點綴。微微的晚風吹不散夏夜的暑熱,他卻心情輕盈、舒暢!
她說:回家前去下藥店,買盒家庭必須品。
他的鐘藎呀……總是這麼令他窩心、溫暖!
鍾藎是帶著笑開門的。
客廳里飄蕩著隱隱的酒氣,昏黃的壁燈下,方儀端坐在沙發上,手裡一隻高腳杯,杯中有紅色的液體輕輕蕩漾。
「回來啦!」方儀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鍾藎在她的身邊坐下,「媽,一切順利嗎?」
「順利到不能再順利,所以要慶祝一下。」方儀的神情不像有假,她特別興奮。
鍾藎心中卻有些酸酸的,她沒有看到離婚協議書,她相信作為過錯方,鍾書楷無顏提出什麼異議的。
「下周你去戶籍辦,把名字改成方藎。」
「媽?」
「我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方儀優雅地品著杯中的紅酒。「他以後是死是活,你都不準管。」
鍾藎嘆了口氣,「他都不接我電話,我想管也管不了。」
方儀詭異地撇嘴,「他求你的日子在後面呢!」
鍾藎側臉看著方儀,「他求我什麼?」
方儀笑了,笑得美艷多姿、風情絕代,「到他人財兩空時,除了你,他還能求誰?」
方儀的恨沒有掛在嘴邊,已然融進了血液之中。
「年輕的時候,他不英俊,也不多金,圖的是他人老實、好脾氣,想著必然能白頭到老。沒想到三十年過去了,還成陌路。理由竟然是這麼可笑,他想有一個流著他骨血的孩子……」
方儀笑出了眼淚,鍾藎想送她進卧室休息,她擺擺手,欠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把年紀,他經受不住風騷女的誘惑出了軌,我咬咬牙、閉上眼,欺騙自己什麼都不知,就想這樣忍過去。我以為退讓一步,海闊天空,萬世太平。結果他說什麼孩子,我忍無可忍了。」
鍾藎想可能中國男人都有這個劣根,她黯然地看著方儀。
方儀驀地勃然大怒,「他什麼理由都可以找,偏偏這條不可以,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鍾藎大驚,似乎平地里颳起了一股颶風,被歲月掩埋的痕迹愕然地攤開。
「我對他是那麼愧疚,因為我的子宮異位,不宜懷孕。醫生告訴我,如果實在想要孩子,來醫院先做項檢查,然後去國外做試管嬰兒。那個年頭,國內這方面的技術還不全面。我心動了,說服他一塊去。檢查單是我去拿的,醫生皺著眉頭對我嘆氣。他精子稀少,而且質量不高。我們命中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懇求醫生不要告訴他,就讓所有的痛讓我一個人背吧!他是我老公,我想保護他的自尊。」
「那阿媛的孩子……」鍾藎心突突地跳,整個人都傻住了。
「我不知是誰的,但肯定不是他的。」方儀嘴角劃過一絲狠毒的笑意,「那張檢查單我一直收著,等他們結了婚,孩子生下來,我再送給他。」
鍾藎一哆嗦,打了個冷戰。這就是方儀講的人財兩失……所以她不吵也不鬧,鍾書楷已經為他的出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有因就有果,得福應惜福。
上天還是眷顧美人的。
女人一旦無情,絕對是無畏無懼,步步為營。
如此酣暢淋漓的報復,方儀今晚可以有個好眠。她明天要去普吉島旅遊,單位組織的。以往,她怕晒黑,都是把名額讓給別人。
鍾藎腦中胡思亂想,怎麼都無法入睡。她想和凌瀚說說話,又想到他服的葯有鎮靜劑的成份,現在應該深睡了。
輾轉反側之時,鍾書楷竟然主動打來了電話。
他也許是鼓足勇氣,但電話接通之後,又有點心虛。東拉西扯的,問了鍾藎的工作、身體,還問起了花蓓,最後他無奈逼入了主題。
「鍾藎,你媽媽最近有沒搞什麼投資?」他支支吾吾地問。
「這些事,媽媽從來不告訴我的。」
鍾書楷咂嘴,他知道鍾藎沒說謊,「這麼多年,家裡置了一套商品房,兩間商鋪,其他沒花什麼大錢,怎麼存款、債券、股票加起來才五十萬多點?」
「協議上給你多少?」
「就這五十多萬。唉,現在這物價貴得沒譜,五十多萬在寧城經不起折騰的。」
油瓶倒下也不扶的鐘書楷說起這些,讓鍾藎覺得有些諷刺。「很多男人都是用凈身出戶來購買自由。」她忍不住說道。
「我要……養孩子……」
真是悲哀。一個人失足溺水,你伸手給他,想拉他上岸。他硬往水中埋,溺亡是誰的錯?
「我要睡了。」鍾藎已無話可講。
「鍾藎,你……和你媽媽說,把那兩間商鋪能不能給我。她和你的工資都不低,有房有車,日後你和辰飛結了婚,有的是榮華富貴享。行不?」
「我從小你就教導我,孩子不要插手父母的事,聽著就好。晚安!」
睡意徹底沒了,鍾藎感覺口乾,起身去廚房倒水。
她端著水杯,走到陽台,整個寧城都在安睡。世界看上去是如此祥和,其實時時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第二天,鍾藎正式上班,方儀去機場。鍾藎看到方儀行李箱中,塞了好幾條大花的長裙,防晒用品一大堆。
方儀已置之死地而後生。
拎著公文包下樓,她以為眼花,用力地閉了下眼,再睜開,她笑了。一點形象也不顧的,跑過去撲進凌瀚的懷抱。
「你怎麼在這?」
凌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昨晚就沒回家。」
「真的?」
凌瀚額頭貼著她的額頭,「還是這麼好騙!」他揚揚手,裡面裝了白米粥,還有湯包,「上車吃早餐吧!」
感動了!他知道她家的早餐清淡無味,於是早早買了早餐送過來。
「昨晚睡得好不好?」凌瀚含笑看她狼吞虎咽。這樣的女子穿制服站在法庭上,誰會想到有這一面?
寵愛中的鐘藎非常放肆,「沒有你抱,怎麼可能睡得好?」
凌瀚佯裝斥責,「姑娘家講話不要輕佻。」
「我和我親愛的輕佻,叫情趣!」瘦尖尖的小下巴一抬,眼神凌厲。
凌瀚失笑搖頭,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漬。「檢察官,搭個便車,請在書城門口讓我下車。」
「要買資料?還是約了女粉絲在那見面?」她緊張兮兮地問。
凌瀚大笑出聲。
車開出小區,他說道:「鍾藎,小屋我續租了。那邊房子大,你和阿姨都可以搬過去住。」
鍾藎輕輕點頭,心中是排山倒海般的感慨。就是明天是世界未日,她也沒什麼可怕的,她有凌瀚。
本來算好時間到辦公室的,和凌瀚一耽擱,鍾藎是最後一個到辦公室的。與她面對面坐著的同事今天要開庭,桌上堆著兩本厚厚的卷宗,另一位資歷深的同事做他助手。牧濤愛安排以老帶新,這樣,新人在法庭上不會太怯場。
「其實這案子非常適合你。」同事拍拍卷宗,「家暴案,老公常年虐妻,朋友、家人都勸,為了孩子忍忍吧,結果,這一次失手,妻子被打成了植物人。」
「怎麼適合我了?」鍾藎笑問。
「女檢察官出面聲討男人,更得人心。」
「那什麼案子適合你?」
「有挑戰的、爭議些的……」
同事沒說完,牧濤進來了,「怎麼還沒去法院?」
「馬上就走。」
鍾藎閃了閃神,牧濤力排眾議,把戚博遠案子交給她,同事們心中都有點不滿。
「一會,你也去法院聽聽。」牧濤說道。
鍾藎苦笑,「我還有什麼必要過去!」戚博遠案子結束,她將繼續做文職。
「如果連自己都放棄自己,那證明別人對你的決定就是正確的。」牧濤嚴厲地看著她。
鍾藎震愕地抬起頭。
牧濤並沒有多說,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張紙放在她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張類似申請報告的複印件,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了,看日期是二十四年前的,大概意思是,劉玉慧之案沒有追查的意義,申請結案。申請人是……湯志為。
「劉玉慧是?」鍾藎問。
「湯志為的前妻。他當時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
「他……申請終結案件,不再調查?」這不合常理呀,妻子被害,男人不想揪出兇手報仇嗎?
「是的!可能當時實在無從調查。」
「這個日期與案發那天隔了幾日?」鍾藎指指複印紙。
「一個月。」
「一個月就結案?」這根本就是想草草了事。鍾藎拍拍額頭,想不明白了。
「領導同意了!」
「我覺得有隱情!」
牧濤深深看她一眼,「寧城人愛講一句諺語:牽動荷花帶動藕。」
鍾藎倒吸一口冷氣,兩人沒有再交談下去。
她還是去了法院。
家暴案對公眾開放,法庭里坐滿了人,她在最後找了個位置。
同事功課做得好,訴訟時,理據清晰分明,語句不緊不慢,卻字字逼人。可惜鍾藎卻一再走神,那張複印紙在腦中盤踞不去。牧濤沒有說明,但她聽得出來,當年,湯志為等於是阻止調查這件案子,強行結案。這樣做的目的是他想保護誰還是刻意遮掩什麼?
背後倏地發冷,鍾藎抱住了雙臂。
庭審在孩子哇哇大哭中結束,聞者無不聳然動容。
媽媽是植物人,爸爸成了罪犯,四歲的孩子怎麼辦?法律也許可以懲惡揚善,卻不見得能回答這些。
父母無從選擇,當命運對我們露出猙獰的面目,我們唯有回以無奈的輕嘆。
鍾藎下台階時,腳步有點浮。
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她回頭,是戚博遠案庭審時的書記員。
「我看著像鍾檢,正好,不用打電話了,任法官找你。」
和案件無關,任法官請鍾藎吃午飯。
鍾藎都有點懵了,但她不好拒絕,只得跟著過去。
任法官把她帶到一家幽雅的茶餐廳,「沿著走廊往裡走,最後一間,叫藕香軒。我不進去了。」
鍾藎不解地皺著眉頭。
任法官笑笑,「不是什麼惡人,是我的朋友,一直想見見你,我想你也很想見見她。」
甜美的服務小姐熱情地為她引路。
「客人已經等你一會了。」服務小姐輕叩下門,裡面傳來一個柔美的聲音,「請進!」
門一點點打開,餐桌后溫婉嫻雅的女子揚起一臉的笑,「鍾檢察官,幸會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鍾藎站在門外,冷不丁生出這樣一番感受。
任法官很懂她,從在戚博遠電腦里初見這張面容,她就很想面對面見到本人。付燕看上去比照片上要端莊、貴氣,妝容精緻得無可挑剔,絕對配得上「廳長夫人」這樣的稱呼。
鍾藎沒見過湯志為,她覺得付燕要是與戚博遠站在一塊,不管是哪個年歲,都是一對璧人。
門面一般的茶餐廳,包間里裝飾得極其奢華。隨意插在花瓶里的是藍色妖姬,桌面是名貴大理石,餐桌餐椅都是縷花雕刻的紅木。
「這樣請鍾檢察官過來,有點冒味,但我們應該不算是陌生人了。」付燕親自替鍾藎拉開椅子,禮貌地請鍾藎坐下,回身讓服務小姐先上茶,過一會再點餐。
鍾藎悄然琢磨著付燕的話,似乎意義非凡,她察覺他們在調查她了?
「我們之前見過面?」鍾藎不動聲色地問。
付燕溫和地笑問:「凌瀚沒有向你說起過我?」
單刀直入,不避不擋,鍾藎意外了。
「我是凌瀚的表姑。」
鍾藎欠身恭敬地點了下頭,「凌瀚提過,我對不上號。」
清香的碧螺春、消暑的綠豆糕,作為飯前茶點,先上來了。「墊墊胃!」付燕把裝糕點的碟子往鍾藎面前推了推。「你對我覺得陌生,我在三年前可就熟悉你了。」
付燕低下眼帘,嘴角噙著一絲苦笑,「那個時候,凌瀚連自己都不認識,心裡卻銘刻著你。我在他的公寓看到你倆的合影,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那麼開懷。哦,我把這張照片一直帶在身上。」
付燕並沒有拿出照片,可能她知道鍾藎明白她講的是哪張。
「今天早晨,凌瀚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回北京了,準備定居寧城。」付燕臉上突地浮現出一種楚楚動人的憂傷,凝視鍾藎的眼眸慢慢泛起一層熱霧,「我當時就特別想哭,怎會有你這麼傻氣的孩子呢,明知凌瀚的病情,卻還這麼執著。」
「我沒有阿姨說的這麼偉大,我是為自己。不是誰都能幸運地遇到深愛之人。」鍾藎不卑不亢地答道。她不喜歡付燕這樣的表達方式,彷彿她愛凌瀚,是種施捨似的。
付燕收起憂傷,「你一向這麼放任自己嗎?」
氣氛急劇直下,鍾藎一時沒回過神來,只見付燕的表情如變臉般,已是寒氣逼人。
「你愛他,所以就不聞不顧地想擁有,不管別人能不能給、願不願意給。這三年,你不知凌瀚是怎麼走過來的,才講得這麼輕鬆。我不允許你這麼自私。你的存在,對於凌瀚來講,不再是什麼幸福,而是一場災難。和你在一起,凌瀚發病的概率會高許多。」
「如果當初凌瀚有得選擇,他會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嗎?」鍾藎漲紅了臉,脫口問道,「你何嘗不是自私?」
付燕輕抽一口冷氣,「我從來不知,凌瀚是個多話的孩子。」
鍾藎抿緊嘴唇,無畏地迎視著她。
「知道也好,我們講話就方便多了。鍾檢察官,謝謝你愛凌瀚,但是請你離開他吧!」付燕不容商量地說道。
「阿姨,我尊重你,但不代表我認同你的決定,這是我的感情。阿姨比任何人都懂得,守護一份幸福有多艱難,我沒想過不勞而獲。」鍾藎坦坦蕩蕩。
付燕當即愣住。她不是為鍾藎的話而動容,而是感到不寒而慄。
「你在暗示什麼?」
鍾藎微笑,「我請阿姨祝福我和凌瀚!」
「沒有半點可能!」付燕的語氣更加強硬。
「為什麼?」
「你是辰飛的相親對象,辰飛愛上了你。」
這才是付燕約她見面的重點嗎?「為了守護你和諧美滿的家庭,你從來都當凌瀚是毫不在意的草芥,視湯辰飛如璀璨明珠!」
「不要在這信口雌黃,你到底知道多少!」付燕怒了。
鍾藎咽下盤桓在嗓子口的苦澀,「你不便愛凌瀚,那就讓我來愛他。」
「住嘴!你了解辰飛的為人嗎?你根本不知他……」付燕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凌瀚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平靜,我不敢苛求太多,只想他這麼平靜地下去。求你放過他!」
鍾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付燕話中沒有剛才的趾高氣揚,透出苦不堪言的辛酸與悲痛。
「我和湯辰飛在一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如果可以,我情願他們兩人從來沒有認識你。」付燕站起身,拿過包,「想吃什麼自己點吧,我已經買過單了。」
她走了,身上的余香在包間內經久不散。從頭到尾,沒提一句戚博遠。也許,那真的是一個過去的故事。
鍾藎一個人獃獃地坐到下午,才回辦公室。
勝訴的同事已經在辦公室內慶祝開了,嚷著晚上一塊去吃干鍋。鍾藎想拒絕,硬被拉了去。同事們喝了不少酒,鍾藎就陪坐著。吃完出來,她獨自開車在街上遊盪。
兩餐沒好好吃,胃提意見了。她把車停在一家大超市的門口。
超市門口擺放了幾輛搖擺車,讓幼兒投幣玩耍的。搖擺車都是做成卡通人物的樣子,很招孩子喜歡。有一對夫婦推著車從超市出來,抱在爸爸懷裡的小女生指著喜羊羊搖擺車,要過去玩。爸爸投了幣,搖擺車開始擺動。她腿一縮,不敢坐進去。爸爸笑著親親她,蹲下來,大大的手掌托著她的腰,承諾不會放開,她這才坐了下去。音樂響起,小小的臉像朝陽的花朵般綻放。
鍾藎痴痴地看著,感覺臉有點癢,摸了一把,一掌的潮濕。
凌瀚打電話來了,問她在哪。她說馬上就到家了。
凌瀚煮了一鍋綠豆粥,涼拌小蝦皮。她怔怔地看著,心裏面五味俱全。英武卓越陷的他淪落到為她一日做三餐,於他,這是何等殘酷的事實。她以為自己背負得已很沉重,其實他承受的遠遠不是「沉重」兩字能形容。
「怎麼了?」凌瀚沐浴過來,發現鍾藎面前的粥動都沒動。
「有點燙,我等會再喝。」鍾藎將身子靠向他。清爽的薄荷味,她閉上眼深呼吸。「媽媽今天不在家,陪我回家去吧,我彈琴給你聽。」
「彈豎琴?」
「你不想見識下我的琴技嗎?」
「現在經常彈?」
「偶爾。小的時候覺得彈琴是種折磨,現在才知其實內心裡我還是喜歡的。」
「後知後覺!」
趁鍾藎喝粥的時間,凌瀚換上外出的衣服。鍾藎沒肯開車,說想坐公交。兩人並排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街上的燈火從車窗外滑過。坐在車裡看寧城的夜景,經常會不知身在何處,彷彿每條街道都有著相同的面目。
「人家都說相愛容易相守難,其實相愛也不容易,得等天時地利人和。」鍾藎咕噥了幾句。
「所以呢?」凌瀚的側臉動了動,像是思考了一會。
「別辜負上天的美意。」
他不聲不響地抓住她的手,那一刻誰也沒有說話。相信關於這個問題,他們都不再需要糾結了。直到下車,兩個人的手都沒鬆開。
這個晚上,鍾藎為凌瀚彈了很久的琴,其中有一首是柴科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序奏。這首豎琴的經典作品,選自舞劇音樂《胡桃夾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得到一隻胡桃夾子,夜晚,她夢見夾子變成了一個王子,把她帶到果醬山,受到糖果仙子的熱情接待,然後他們享受了一場玩具、舞蹈和盛宴的快樂。這部劇充滿了單純而神秘的童話色彩,豎琴部分格外華麗流暢。
凌瀚深情凝視著專註彈奏的鐘藎,她非常投入,到曲終時,她抱著琴,眼中滿是淚水。
似乎,日子過得很平靜,中間只發生了幾件小事。
方儀在普吉島旅遊時,意外邂逅一位寧城大學的教授,姓雷。與雷教授青梅竹馬、相愛近四十年的妻子剛剛去世,兒女怕他悲痛過度,讓他出國散散心。在一個落霞滿天的黃昏,他在海邊與方儀相遇了。
在他們那樣的年紀,是不可能發生一見鍾情這樣的事。但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疼痛,自然的攀談起來。接著,方儀離開了團隊,與雷教授結伴同遊。從普吉島回來之後,兩人就成了默契十足的好朋友。
巧合的是,在美術系任教的雷教授不僅是國內著名的畫家,書法上的造詣也極其高。方儀說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鍾書楷只是附庸風雅。
鍾書楷離開時,沒來得及帶走的一卷宣紙,好像還是湯辰飛送的,方儀轉贈給了雷教授。雷教授回贈了一束白色的鬱金香,還有一打英國淑女們用的絲帕。現在哪有人用絲帕,包包里塞的都是各式各樣的面紙。方儀捧著那幾塊絲帕,掉淚了。
他們結伴在周末去爬山、游湖、喝茶,有時看電影、話劇。方儀地對鍾藎說,現在的日子真是天上雲,以前的是地下塵。我前些日子的遭遇,難道就是為了和他相識嗎?
這話不免有點矯情,鍾藎不好回答。他們的關係將如何發展,兩人都沒挑明,但鍾藎相信,上帝在關上那扇銹跡斑斑的大門之後,已替方儀打開了一窗明亮的窗。
鍾書楷不知從哪聽說了這件事,明明是他出軌在前,可是方儀這麼閃電式的和另一個男人步入春天,而且那個男人雖說六十齣頭,卻風度翩翩,他受不了,特地跑到檢察院找鍾藎。
他的樣子把鍾藎嚇了一跳,十隻指頭,有四隻纏著膠布,頭髮油油的,衣領上汗漬黃黃的,本來就其貌不揚,再不修邊幅,看上去就像個猥瑣男。
他提醒鍾藎,那個什麼教授肯定是個騙子,讓方儀不要理他。
爸,你這麼不放心媽媽,為什麼不回家?鍾藎問道。
鍾書楷語塞,低下頭去,房子和商鋪都是我辛苦工作賺來的,憑什麼讓別人得了便宜?他氣不過。
爸,你和媽媽離婚了,她交什麼樣的朋友,房子、商鋪怎麼處置,都是她的自由。鍾藎好聲好氣地告訴他。
怎麼可以,我得不到……至少也得給你呀!
鍾藎無語問蒼天。雷教授一幅畫的價格動不動就是五位數、六位數,哪裡稀罕她們家的那點薄產。
爸,你是不是手頭很緊張?鍾藎拿出錢包。畢竟他也養育了她二十一年,做人不可太絕情。
鍾書楷臉紅得像豬肝,暫時還撐得住。終究也是要面子的人,慌忙告辭。
他的背佝得厲害,鍾藎嘆了口氣,出軌大道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平坦。
方儀一心一意享受漫步雲端的幸福,性格比以前隨和多了。眉宇之間不再是女王般的凌厲、高傲,渾身上下溫柔嫵媚的女人味十足。她沒提賣房的事,鍾藎有次試探地向她說起凌瀚。
她擰眉:你和辰飛吹了?
我和他從沒開始過。
方儀輕輕哦了一聲,她的心境和從前已大大不同,你自己張大眼,別像媽這麼失敗。
鍾藎欣喜地抱住她,方儀不自然的僵直了身子。
等你們確定要結婚了,帶他回家讓我看看。
鍾藎把方儀的話原封未動地告訴凌瀚,然後便催著他去見方儀。凌瀚笑她不害臊,我現在沒房沒車,你讓我怎麼去見阿姨?
以後我們都會有的,幹嗎非要現在?
我希望阿姨能肯定我的價值,我……凌瀚沒有再說下去。
鍾藎為凌瀚語氣中的頹然,心狠狠一緊。她無故地生出一縷恐懼,好像凌瀚下一句就是:我如果不能給你想要的生活,就分手吧!
無關愛,而是能力有限!
凌瀚,你想娶我嗎?她脫口問道。
凌瀚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這天,早晨到辦公室,牧濤通知鍾藎,戚博遠案下周二開庭。中午吃飯時,同事們都走了,他告訴鍾藎另外一個消息:景天一不再任刑警大隊大隊長,到下面市局做副局長去了。
鍾藎傻傻地問:「這是升了還是降了?」
牧濤神情凝重:「平調吧,但是……不再碰業務,等於是大鵬折了翅。」
鍾藎嘴巴張得大大的:「景隊長犯了什麼錯誤?」
牧濤答非所問:「湯志為退居二線了。」
「到齡了?」
牧濤搖頭:「說是身體原因,按道理還有幾年才到齡。」
鍾藎漸漸嗅出了一絲異常:「這些和戚博遠案子有什麼關聯?」
牧濤語氣中透出一絲擔憂與疲憊:「靜觀其變,先準備庭審。」
鍾藎耷拉著頭:「這次庭審就走個過場,鑒定在那,什麼也不能說了。」
「那只是關於戚博遠本人,但這個案子還沒完結,是不是?」
鍾藎訕然地笑笑,常昊該來寧城了!
周末,忙得像只小蜜蜂似的花蓓突然給鍾藎打來了電話,嚷著要吃叫化雞。兩人約在一家家常餐館見面。
下班時,飄起了雨絲,不一會,就密了起來。鍾藎給凌瀚發了條簡訊,讓他不要等她吃晚飯。有幾家雜誌社向凌瀚約稿,他最近也非常忙。再忙,他都擠出時間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小屋儼然成了鍾藎的第二個家,她的衣服、常用的化妝品,陸陸續續都搬了進去,但她很少留宿。
餐館很簡陋,有濃重的煙味夾雜著被雨淋過的骯髒的頭髮的味道,老闆把音響開得很大,是那首閩南語的《愛拼才會贏》。
鍾藎挑了靠窗的位置。窗戶是開著的,牆角一株梔子花開了,清雅的香氣混合著雨絲的濕氣尖銳地侵襲而來。
花蓓風風火火地從外面進來。湖藍色的無袖真絲上衣,腰掐得緊緊的,下面是及襟的米白色縫線壓邊的小半腰A字裙,光著腳穿一雙露趾的綴著水晶亮片的皮拖,含蓄的性感更蝕骨,其他桌上的男客齊刷刷朝這邊瞟來,不住地咽口水。
鍾藎暗自發笑。
花蓓視若無睹,撩撩頭髮,招手讓服務員點菜,除了叫化雞,她另外又點了幾道家常小炒,最後甜甜地一笑:給我們再來一瓶冰過的米酒。
服務員是個青澀小男生,身子一晃,差點沒暈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