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愛無止境(1)
第26章愛無止境(1)
這盤碟是他下午在書城買的。他最近交的女友是一文藝女,有事沒事就愛逛書城。書城為了方便陪女友的男士們,特地辟出一塊角落供應咖啡。音響櫃檯就在咖啡座的對面。
鬼使神差,他跑去問店員有沒豎琴的碟。
店員推薦了德瑞克.貝爾的曲子。德瑞克。貝爾得過五屆葛萊美獎,是愛爾蘭經典樂團TheChieftains的豎琴手,20世紀最偉大的豎琴詩人。他演奏的豎琴就像經時間洗禮的說書人,總能讓人靜心聆聽,聽他訴說人生與山川的故事。
這盤碟不僅是經典名盤,更是這位豎琴大師的一生精華,19個故事片段,總長超過七十分鐘。
不慍不火的吟頌,純凈的質感,時而是溫馨的回憶,時而是遙望的感觸,時而是春風,時而是明月……
不知怎麼,湯辰飛腦中突然呈現出鍾藎坐在豎琴後面的畫面,彷彿她是演奏者。演奏的她穿一件長裙,秀髮如墨,清眸如星。曲子在她的指下有了靈魂,如玉般的琴聲,直落心田。
接著,他們每一次見面的場景都在腦中一一閃過。她從沒為他刻意打扮過,來見他都有幾份不情願。似乎除了凌瀚,其他男人在她眼中就是一個不重要的符號。
她已經在拘留所呆了兩天,不知怎麼樣了,牧濤、凌瀚那邊都沒有動靜,他只聽說北京來的那個常昊律師跳上跳下,特別的著急。一般人是請不動那捲毛的,莫不是他喜歡上了鍾藎?喜歡上又怎樣,都是無用功。
湯辰飛自嘲地彎彎嘴角,還是聽話柔順的女子惹人憐愛,雖然容易令他厭煩。
曲子過去一半,咚咚的敲門聲打亂了節奏。
湯辰飛沒有動。
外面的人不耐煩地用腳踢門。
湯辰飛睜開眼,把音響關了。任何人都不配與他分享這麼美妙的音樂。他隨手開了頂燈,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強光,他閉了閉眼睛。
門外站著湯志為與付燕。湯志為面沉似水,付燕則是一臉驚恐,彷彿他是只毒蠍。
他聳聳肩,稀客哦!
「請進!」他往邊上讓了讓。
「為什麼關機?」湯志為問道。
「哦,沒電了!」他懶得多講,打開冰箱。
「你過來!」湯志為沒有坐下。湯辰飛看到他臉頰兩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像中風似的。
他笑著掏掏耳朵,「有事?」
「那個叫鍾藎的檢察官被抓,和你有沒有關係?」湯志為厲聲問道。
「你不是退居二線了,怎麼還問這些,返聘你了?多少錢一月?」他擰擰眉,語帶譏諷。
「你……你……簡直喪心病狂!」湯志為捂著心口,向後跌去。
「志為!」付燕尖叫一聲,上前托住他。
「沒辦法,有其父必有其子。」湯辰飛冷冷地說道。
這句話刺激了湯志為,他抬手,左右各給了湯辰飛一巴掌,「我怎麼可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湯辰飛沒閃躲,他眼眨都不眨地看著湯志為,一字一句說道:「你以為你就很高尚,媽媽是怎麼死的?」
湯志為表情愕在空中,「你別岔開話題。」
「你不敢回答我吧!你千方百計阻撓別人追查案子,不就怕別人發現真相嗎?這些年有沒夢到過媽媽,她問起你過得好不好,你怎麼回答?」
「你認為我殺害了你媽媽?」湯志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繼續裝下去,我也會假裝相信的。畢竟你是我父親,我不能把你怎樣,不然,我就成了孤兒,那多可憐。」
「辰飛,你誤解你爸爸了!」付燕插了一句話。
湯辰飛伸手指向她,「你給我閉嘴!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和我說話。為了用你的姿色留住這個老頭的心,你臉上動了多少刀?可惜不管你有著一張什麼樣的花容,都不能掩蔽你那顆齷齪、醜陋、骯髒的心。你是個自私到徹底的女人,為了攀附權貴、貪圖虛榮,拋棄生病的丈夫、孩子。你說謊、欺騙,甚至殺人。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報應。」
「畜生!」湯志為抬手又摑來一掌,這次,湯辰飛穩穩地抓住了他的手。「如果你再打我一下,我就你所有的事都抖露出來,看看誰狠。」
「你抖露吧,除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湯志為突然老淚縱橫。付燕拉了把椅子,扶著他坐下。
湯辰飛莞爾失笑,為湯志為的自信。
「是的,是我打申請,要求不再調查你媽媽被燒死的那件案子。那不是替我開脫,那只是……想維持你媽媽的體面。你媽媽她……不是他殺,是自殺!」湯志為深吸一口氣,拭去眼角的淚,沉入往事。
「那不是她第一次自殺,事前幾次都被我發現、阻止了。那個時候,心理醫治還不受重視,我只覺得她心裡有結,以為慢慢就會自動解開了。其實,她是患上了抑鬱症。」
這倒是讓湯辰飛吃了一驚,但他不動聲色。記憶里,媽媽有點內向,話很少,沒有朋友,不上班的時候就呆在家中。
湯志為神情疲憊,「那年春天,我發現她在抽屜里偷藏了一瓶安眠藥,我不得不把這事告訴你外公外婆。我在刑警大隊工作,接到任務就得出門,你又小,我沒辦法時時刻刻看著她。你外公外婆把她接回去住,她似乎很正常。於是,他們就讓她回家了。她如常工作、做家務、接送你上學放學。我心中暗自歡喜,以為她好了。就在一個月後,她值夜班。她把同事都支開,不知用什麼辦法,她偷帶進出一小瓶汽油,倒在在值班室的床上,然後點燃。門窗都被她在裡面插上,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湯辰飛臉上找不到一絲表情,彷彿在聽一個枯燥無聊的故事,「你們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冷冷地問。
湯志為臉上掠過一絲難堪。
付燕替他回答:「我們是在你媽媽去世的那年認識的。學校有孩子失蹤,你爸爸來學校調查。他隱藏在眼底的痛楚是我所熟悉的,無力、無奈、無助,不能言、不敢言,不知道明天等著的又是怎樣一個意外。我們很自然地攀談。他向我傾訴,我認真傾聽。他的壓力太大了,他必須找個地方呼吸。我們真正談到感情,是在你媽媽去世之後。」
時間像蝸牛般緩慢爬行,在空調機嗡嗡聲之中,窗外的雨大了起來,滴滴答答拍打著窗沿。
湯辰飛轉過身去,許久,他吸足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有一次,湯志為的幾個同事來家喝酒,幾人都醉了。有一個拍著湯志為的肩,大著舌頭:志為,你真的很……強悍,兄弟佩服,親自處理……大嫂那件案子,別人都不知真相吧!放心,兄弟會替你保密的,對誰都不說……
不久,湯志為就把付燕帶回了家中。
這二十多年,他一直想問湯志為什麼叫真相!他沒有勇氣。當血淋淋的真相被揭開,他又能怎麼樣?
沒有媽媽,他看上去並沒有失去什麼。求學、做官、經商、玩風月,哪一項都是玩得有生有色。但他的心一直是空的、冰的,什麼都填不滿、暖不了。後來他實在支撐不下去,他發現只有讓付燕和湯志為同樣疼痛,他才能有片刻安寧。
「很晚了,你們該回家了。」他聽到自己平靜無波的聲音。
「你告訴我,眼前那個局面你要如何收場?你別以為這世上真的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湯志為痛心地嘶吼。
「你過來就想問這個?」他笑了,笑得天真無邪。
「辰飛!」湯志為一口氣堵在嗓子口,上不來下不去,翻著眼睛,咳得兩眼是淚。
「我的事我兜著。」湯辰飛輕描淡寫地回道。
「是那個酒保做的是不是?你讓他出來,不會被判死刑,坐幾年牢,我們養他全家。」
湯辰飛倏地一怔,空洞的心搖搖晃晃,眼角漲漲的。從湯志為察覺他做的事後,提前退居二線,替他辭了職,這是變相的懲罰,其實也是一種無奈的包庇、枉私。剛剛湯志為又說出那一番話,已經把自己的尊嚴與人格降到了極點,只是因為他是他兒子。
在親情面前,英雄只有氣短。
以前怎麼就沒發覺呢?哦,抽刀斷水水更流,血源是斬不斷的。
「你出國呆幾年,讀個書或者到處走走,把心整理好了,再回來。」湯志為說道,「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他怎樣?」湯辰飛突地轉過身看向付燕。
付燕沒有與他對視,「他還好。」
「有多好?」
「他沒有發病,你滿意了吧!」付燕尖銳地回道。
「不可思議的一個人,不像是你和那個專家生的。」他喃喃自語。
「志為,咱們回吧!」付燕扶起湯志為。
湯志為哀求地看著湯辰飛,語重心長:「辰飛,爸爸沒你想像得那麼有能耐,凡事有個度。我並不是刻意瞞你,而是你那時太小,我怕你不能承受。」
「其實你那時陪她比陪媽媽多。我能理解,你的心太累。和她一起,你會輕鬆點。」湯辰飛向後拂了拂頭髮,為自己的深明大義感到有趣。
多少個夜晚,他看到媽媽把飯熱了又熱,坐在沙發上等著湯志為。一等就是一夜,終於憂鬱成疾。也許湯志為沒有在身體上背叛媽媽,但他的心大概早就飛了。外面工作辛苦,家有病妻,他會說他只是需要一個紅顏知己。
所謂紅顏知已,就是一個與你在精神上、靈魂上平等,關係達到深度共鳴的女性朋友。比朋友多一點,比愛人少一點。這樣的關係很聖潔、高尚,不可褻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呵呵——湯辰飛啞然失笑,逐客的眼神明顯。
生活本身就存在著大片的灰色地帶,不是很多事和人都可能用黑和白來分清。
湯志為重重嘆口氣,落寞地看了看湯辰飛,由付燕扶著,走了。
湯辰飛把頂燈熄去,他打開音響,繼續把剛才那盤豎琴的下半盤聽完。
真的是天籟之音,心田再次緩緩寧靜。
日他從酒櫃里拿出一瓶酒,又取了只杯子,坐到窗前,喝酒,聽雨。
夜色在雨聲中一點點加深,整個世界都濕了。
曙光漫進室內,湯辰飛睜開眼,他竟然趴在桌上睡了大半宿。雨還在下,雨勢很大,昏暗的雲層壓在城市的上空。寧城典型的七月仲夏天氣。
他抹了把臉,去洗手間沖涼。鏡子里的男人身材修長、體格健壯,頭髮有點凌亂,眼中隱隱浮蕩著幾根血絲,不為人察的滄桑在他臉上悄然而至。看上去似乎是潦倒,但他的女伴們肯定會說是霸氣之餘多了一份成熟之美,很性感。
他很認真地烤麵包、煎雞蛋。營養豐富的早餐可以讓人一整天都充滿活力。接著,他破天荒地給自己煮了杯咖啡。
他的朋友們對於貓屎咖啡很推崇,他受不了這名,也受不了那股味。他鐘愛巴西產的咖啡豆,經過南美洲芬芳熱烈的陽光照射,咖啡濃香醇真。
他沒有像往前那樣吃完把杯碟扔進水池裡,留著鐘點工收拾,而是一一洗凈、擦乾,放進櫃中。
換衣出門前,他打開電腦。仍然沒有郵件。
他怔了怔,走進卧室,從櫃頂上拿下一隻小型的行李箱,裝了兩身換洗衣衫。然後,他換上了一身正裝,他喜歡的煙灰色西裝、湖藍水波紋圖案的領帶,墨綠的小牛皮皮鞋,好像他即將要出席某個會議。
手機擱在茶几上,他看了看,沒有帶上。
還是陸虎開起來爽,他打開陸虎的車門。
煙雨蒙蒙,雨刷擺個不停,才能勉強看清外面的路。離上班還有一個點,孩子們又都在假期,主婦們這樣的天氣懶得出門採購,馬路顯得比平時寬敞。
他很快就上了過江大橋,就在下坡時,他突地在下個路口往回開。
他去了戚博遠居住的那個小區。聽說那套公寓準備對外出售,價格定得很低,問津的人很少。中國人其實非常唯心,很在意風水一說,這等於是套凶宅。
他熄了火,雨水很快模糊了視線。
認識戚博遠的妻子前,他已經觀察了她近兩月。那個女人被歲月摧殘得像一株弱柳,稍微風吹草動就能折斷。
他是在一個黃昏與她在小區門口相遇。她拎著兩大袋東西,瘦弱的肩耷拉著,他上前接過她一隻袋子,向她打聽戚博遠家住哪裡。她當時就愣住了,你誰呀?他自我介紹,我是戚工前妻付燕的繼子。
她立刻變了臉色。我才是戚博遠的妻子。
他忙笑道:哦,原來是阿姨。
你是騙我的吧,她可憐巴巴地問。
這種事能騙人嗎,難道戚工沒和你提起過,他們還有個兒子!他們一直都很相愛,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分開了。
她一下子就垮了。她對戚博遠的愛被時光打磨得雖然不成樣,但那仍然是她甘願付出的全部價值。甚至為了和他有共同語言,她大把年紀,還跑去學電腦。
難道這些年他根本沒有病,他一直在欺騙我?
你親口問問他不就知了。
他要是犯病,怎麼辦?她慌亂無措。
他同情而又誠懇地說:我教你個辦法試試他是不是真有病,如果沒有,你正好質問。
真是個挺聰明的女人,一點就通,悄悄把他送的付燕照片拷進戚博遠的電腦里。
那天,他在網上看到戚博遠殺妻案的新聞,他一聲嘆息,戚博遠的表現沒讓他失望。能夠死在所愛的人手中,也是一種幸福。以後,她不必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晚上,他特地打了個電話回家,鐘點工阿姨接的,說付燕生病了,在床上躺了半天。
有幾縷陽光從厚厚的雲層里漏了下來,但雨並沒有減弱。這就是傳說中的太陽雨,湯辰飛雙手合十,默念道:走好!然後重新發動了引擎。
陸虎一直往前駛去,十字路口,一律左拐。很奇怪,這樣子也能開到拘留所,可見有些緣份是註定的。
他把車窗搖下半扇,隔著密密的雨簾看向拘留所的大門。當然,鍾藎的身影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湯志為用什麼樣的方式讓她出來,還得做一大番文章。以後,她是不能在檢察院再呆下去了。換個工作也好,她不適合做檢察官,她是聰慧,但沒一股狠勁。
莫名其妙,他想,如果她不是鍾藎,她就是一個普通的與他相親的女子,他們的關係會發展成什麼樣?
沒有可能發展的。她不是鍾藎,他就不會和她相親。他從來就沒指望過任何女人能帶給他真正的快樂與幸福。
愛情,痴人說夢而已。
陽光又躲回雲層里,遠處雷聲隱隱,雨又大了。
一串水花濺起,銀色的凌志戛地在陸虎邊上停下,一個身影從裡面沖了出來,跑進了拘留所。
沒打傘,頭髮蓬亂,衣衫皺皺的,給人的背影很不佳。
是那個捲毛律師,這麼早就來看鐘藎了,真挺仗義的。湯辰飛嘲諷地挑了挑眉,鬆開手剎,陸虎慢慢往前滑下。
一把黑色的大傘擋住了去路,傘下的人對著他微笑揮手,臉上寫著:嗨,我等你很久了。
湯辰飛下意識地朝後面的行李箱看了看。
車門拉開,抖落一傘的雨珠,「對不起,把你的墊子弄濕了。」那人抱歉地說道。
「我以為你會打電話給我的,凌瀚!」湯辰飛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面對面更方便交流。」凌瀚用指尖擦拭著窗玻璃,拘留所里出來一小警員,東張西望的,像在等誰。
「要不要進去看看她?」湯辰飛問道。
凌瀚搖頭,「我們走吧!」
他沒有說去哪,湯辰飛也沒問,彷彿陸虎認識方向。路上的車和人都多了起來,漸漸有點堵。
「吃過早飯沒?」湯辰飛扭頭問凌瀚。
凌瀚笑笑,目光凝在後視鏡上。拘留所已經看不見了。「我以前經常不吃早飯,但我怕鍾藎跟著我學,我才堅持每天都吃。」
湯辰飛撇嘴,「她不怎麼吃糕點。」
「她只喜歡海鮮餅。」凌瀚眼中溢滿溫柔。
「我們這樣說她,她耳朵該發燙了。」
「會打噴嚏吧!」凌瀚抬手抹了抹衣領,發覺車在向郊外開去。
沿途的站台擠滿了人,一把把傘像花朵似的綻放在雨中。「我很久沒這麼悠閑了。」湯辰飛說。
凌瀚淡淡回道:「和你相反,我已經悠閑很久了。」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專註地看著雨刷擺來擺去。
彎道多了起來,坡的起伏很大,遠外,山巒隱隱。
「那是梅山,山上植滿了梅樹,故而得名。過去一點是烈士陵園,挨著的是公墓。」湯辰飛突然抬手指了個方向,「我媽媽就葬在那裡,後來遷過來的。挺小的一塊地,花了十萬塊。還真是死不起。」
凌瀚扭頭看他,「湯少說出這樣的話,有點奇怪。你在飛鴻的股份就近億。」
湯辰飛的股份在飛鴻用的是一個化名,他現在公司的身份是顧問。他意味深長地瞟過去一眼:「寫什麼論文呢,你開家偵探公司算了,大材小用。」
凌瀚沒理他,繼續說道:「寧城為了迎接X屆全運會,大建場館。那一年,省里城建預算比往年增加了三倍,你負責調研審批計劃。很巧合,幾個大項目的建築商都是一個叫飛鴻的名氣並不響的公司,總經理叫解斌,公司員工不到二十人。飛鴻很快把工程分包給真正名氣響亮的大建築公司,便在施工現場掛上他們的名稱,這樣就沒人關注到飛鴻。就這一年,飛鴻公司盈利八千萬。後來,飛鴻又涉足藥品、汽車、水利工程、城市園林其他方面,賺多賺少,解總向你彙報了吧!」
湯辰飛嘴角浮出一絲玩味:「是的,他向我彙報了。」當看到那張他開著陸虎的照片,他就猜出這些事遲早也會東窗事發。只有解斌自欺欺人,以為萬無一失。
呵――
「你什麼時候換這輛陸虎的?」凌瀚問道。
「不記得。」
「花蓓印象肯定深刻,那輛黑色的奧迪,午夜的電話,寒冷的天氣,她和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呆在路邊半小時。不久,你就是開著這輛陸虎接她去碧水漁庄吃海鮮。」
「有沒有了?」湯辰飛笑問。
「錄像帶收到了吧!」
「我沒看。」他讓解斌去戚博遠小區找過幾回,凌瀚還是搶了先。他真沒想到錄像帶這一塊,不過,解斌到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在酒店警告常昊、鍾藎來第六街區時,早早就把攝像頭弄壞了。
雲層越來越低,給人的感覺是離天很近,路面上已開始積水。前方是個急轉彎的陡坡處,陸虎到底性能好,油門一踩,就沖了上去。
山下雨霧瀰漫,置身山中,猶如漫步雲端,回首處,寧城的高樓大廈遠如村莊,湯辰飛興奮地吹了聲口哨。
凌瀚笑了,笑得有幾份同情。「以權謀私,索取高額回扣;撞車逃逸,找人頂罪;還有兩起間接謀殺、陷害國家公職人員、涉及毒品交易……」
「凌瀚,你是挺有能耐的,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說一千道一萬,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證詞在法庭上是沒人相信的。」
「你還有第二個選擇么?」凌瀚語帶憂傷。
湯辰飛把車停了下來,時間也像完全停滯。雨聲啪啪擊打著車頂,他的心隨即顫抖起來,似乎置身在深寂的午夜裡、濃重深沉的黑暗中。
「我提醒過你,一次又一次,你都沒有理睬。」山道邊一株白色的野薔薇被雨水打得凋零了。這種花,越是陽光明艷,香氣越濃郁。
此刻,香氣散盡,殘葉飄落。
「你還把我真的當哥哥了?」湯辰飛戳著胸口吼叫道。「我沒你這樣的弟弟。你要是個男人,別玩陰的,站起來和我斗呀!」
凌瀚無力嘆息:「都這麼灰暗啦!」這城市,這風景,一切都沒有變,而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
湯辰飛突然萎了,眉宇間全無往日的張揚、瀟洒,聲音越來越低,「我沒有辦法,我回不了頭。我這裡有個洞,空著,黑著。我沒有一天快樂過。我渴望有誰能真正的愛我,哪怕一天,我就不用走這麼遠了。我已經很累很累。」
「我們都患了病,只是我的病有葯可控制,而你的沒有葯能醫治。」
「悲哀的是,你亦沒有真正痊癒的那一天。」
「藥物的作用是有限的,不然世上就沒有離別了。」
「但你比我幸福!鍾藎她……很愛很愛你。」
兩個人再次沉默,直到平靜。
湯辰飛突然大笑起來,「我知道終有這麼一天的,但是沒想到會有人作陪。你呢,做過什麼夢?」
「我夢過我會結婚,三間的平房,大大的院子,院門對著田野,春天看油菜花,冬天在院子里一家人打雪仗。有一雙兒女,男孩有些調皮,女孩愛撒嬌。我疼女孩多點,她偏男孩些。」
「可惜……」
凌瀚打斷他的話,「不可惜,我已很幸福。」
「妒忌你!」湯辰飛擠擠眼。
凌瀚居然點點頭。
「媽的,這氣氛讓人心煩,聽首歌吧!」湯辰飛打開了收音機。音樂台里有個女聲伴著吉他輕吟淺唱。
「什麼歌呀,唱得這麼悲悲切切。」湯辰飛準備換台。
「就聽這首吧!」凌瀚說道。
信箱出現一張美麗的明信片
翠綠的山腳木屋裊裊的煙
但我驚訝的卻是背面
你熟悉的字跡竟已相隔多年
那一句話是你離開時的玩笑話
擱在我心裡灰塵堆成了塔
你就這樣的撥開了它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
「父母沒得選擇,我還是不要下輩子了。」湯辰飛頭往後仰去,腳蹬向油門。
凌瀚開了窗,長長地吸進一口氣。雨中的空氣是那麼濕潤,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帶著山野的清新。他感覺到了許久沒有的清涼,彷彿還聞到了花香。天空掠過一道閃電,他看見前方的小徑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山霧散去,山峰露出一角。
嘩嘩的雨聲從遠方飄來,他說:「我們走吧!」
上午,拘留所。
常昊的吼聲差點把拘留所的天花板給戳出個洞。
他對助理說,律師雖然也俗稱打嘴仗,但並不是單純的吵嘴,你說出的每句話都得占著理,震得住對方,不能圖一時的口舌之快,更忌情緒失控。
此刻,他卻有點控制不住。
「我不接受這樣的解釋,什麼叫誤會?如果你們因誤會而殺了人,是不是也不需要負法律責任?你們隨意地懷疑我當事人吸毒、非法持有毒品,不嚴加調查,這對我當事人造成了心理上、身體上、名譽上極大的傷害。你們必須向我當事人出具正式的書面解釋,並作出精神賠償。不然我將正式向法院起訴你們濫用職權。」
值班警官火大了,他還真沒見過這麼不知趣的人,都無罪釋放了,快快領人滾吧,把這當假日酒店,想賴著呀!「隨便,你想怎樣就怎樣。」
常昊眸光一寒,「你以會我在無理撒潑?」
「你這樣的我見多了。」值班警官冷笑。
「不,你還是見少了,所以不知後果的嚴重性。拘留分三類:行政、司法和刑事,我想你們是把我當事人定義為刑事拘留。公安機關對於被刑事拘留的人,應當在拘留後二十四小時內進行訊問。若被拘留人被批准審理,則依照《刑事訴訟法》處理,若無罪釋放,則被拘留人可以要求國家賠償。」
值班警官眼睛眨個不停,規定是這樣的,但從來沒有人要求賠償過。
「你以為賠償是個天價?」他輕蔑地問道。
「不管,即使只有一元、只是一句話,那也是我當事人的權利。」常昊態度倨傲地俯下身簽字。「我該去見見我當事人了。」
值班警官朝傻坐在一邊瞠目結舌的小警員呶呶嘴,讓他帶常昊去領人。
「常律師!」門外又進來幾人。
值班警官抬頭,是認識的,忙笑著招呼:「牧處長、景局長,哪陣風把你們吹來了?」
牧濤和景天一隻輕輕頷首,沒有作答,目光看向常昊。
常昊不知為什麼,當時肌肉抽筋似的抖了抖。「你們?」
牧濤先說的話,「鍾藎這件事不是個誤會,而是被人陷害。」
「有證據了?」常昊冷冷地睨了一眼值班警官。
「這件案子涉及面之廣、之深,暫時不對外公布,只怕猶如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上面緊急把景局長調過來,和檢察院一同辦理此案。」牧濤神情非常沉重,「檢察長現在讓我來接鍾藎檢察官,請她一起參加這次調查。」
「犯罪嫌疑人是誰?」常昊才不管那麼多,他只關心鍾藎的清白。
牧濤抿緊了嘴唇,他側過臉看看景天一。
景天一嘆了口氣,「湯辰飛全交待了。」
常昊驚住,「他自首?」
「凌瀚他……給我們留下了一段錄音。」
「留下?他去哪了?」常昊心一沉。
牧濤無言,只是嘆氣,景天一也沉痛地低下頭去。
灰暗色的天空像是在哭,雨下個不停。
只不過進來三天,走出拘留所,鍾藎覺得恍若隔世。
她似乎不能適應這樣的氣溫,不住地打著冷戰,臉頰卻又怪異地紅著。「多少度?」她眯起眼,問常昊。
「三十四。」常昊回道。
鍾藎抓緊衣襟,頭扭頭扭去。她看見牧濤、景天一,「你沒有通知凌瀚?」
常昊沉默,或許是雨聲淹沒了他的聲音。
「他大概在小屋等我。我爸媽他們?」
「牧處長沒有驚動他們,只講你出差了。」
「嗯嗯!常律師,這次又麻煩你了。」鍾藎步下台階,身子有些搖晃。常昊在後面託了她一把。
「不會白幫忙,我會寄賬單給你的。」常昊嗡聲嗡氣。
鍾藎回身朝他笑,「打個折扣,太貴我付不起……凌瀚?」一陣勁風吹過,落下幾片樹葉,她揉揉眼睛,「哦,看錯了。」
剛剛經過的只是一個形似凌瀚身影的路人。
「鍾藎,你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我們稍後再談。」牧濤說道,與常昊交換了下眼神。
常昊拉開車門,扶著鍾藎上車。「先去趟小屋,我要看看我的生日禮物。」鍾藎羞赧地皺皺鼻子。
「你在發熱,我們先去醫院。」常昊替她繫上安全帶時,感覺到她的體溫異常。
「哪裡熱,我明明覺得冷。」鍾藎說道。
常昊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眼神複雜,過了一會,他很文藝地說了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鍾藎想笑,嘴角彎了彎,沒有成功。她沒再反駁,全身每一處是像被繩索捆綁,呼吸艱難,手腳冰涼,她是很不舒服。
這三天在拘留所的日子,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不擔心自己,清者自清,只怕凌瀚會亂想,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幸好,終於過去了。
頭昏沉沉的。常昊的車速很快,公路兩邊的景象迅速倒退,樹木燈柱,像是壓向前窗玻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