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尾聲 邵佳恩,我們能不能重新認識一
第13章尾聲邵佳恩,我們能不能重新認識一次。
1.
取得了當事人的諒解,陳南很快被取保候審,兩兄妹感激涕零地去邵佳恩家致謝,卻一直沒有等到她。蘇老師說,邵佳恩一直在醫院等盛北辰醒來。兩兄妹贖罪一般幫蘇老師干各種活,守著擔憂的蘇老師。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邵佳恩天天守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里,哪怕只是通過視頻看著盛北辰。盛夏如影隨形,兩個人都迅速地瘦了下去。
五天六天七天,盛北辰依舊沉沉地睡著。直到有一天,邵佳恩突然發現,他們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
她守著盛北辰,盛夏守著她。
多麼不對。
該親手了斷了,她不能再這樣自私地從盛夏那裡汲取溫暖。
凌晨,盛夏從醫院送她回去的路上,交通廣播電台在放一首悠悠的老歌。她看著熟悉的安置小區進入自己的視線,看見盛夏熟門熟路地把車開到自家樓下,穩穩地停下了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努力地鼓起勇氣:「盛夏,那天在越山上,你說,我們在一起,我發現我真的是一個很壞的人,磨磨唧唧從來沒有清楚地表達過自己的心。盛夏,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你對我的好,這些年,我獲得的所有溫暖,有一大半是來自於你,我曾非常貪戀過、迷失過,但是我真的不能自私地再去耽誤你。」
「盛夏,我放不下盛北辰,我千萬次想著放下他重新開始,可是我從來沒有做到過,我一直努力地掩藏著自己的心意,直到現在,我沒有辦法再逃避,我要守著他,一直守著他,直到他醒來。」
從盛北辰出事,從在樓梯間目睹邵佳恩和林珈儀的衝突,盛夏就隱隱地覺得這一天遲早會到來,但是他不想細想,不忍細想。他無奈地發現在感情面前他是那麼懦弱,直到這一刻劈頭蓋臉而來,他逃無可逃,那些殘存的希冀瞬間破碎,他覺得他的胸腔就像被人撒了一把滾燙的碎玻璃。
那麼痛。
邵佳恩的表情悲傷又堅定,他看得絕望,他幾乎是請求一般說:「佳恩,我們可以一起照顧他,一起守著他不好嗎?佳恩……他有可能永遠不會醒過來。」
邵佳恩的眼裡有淚光閃動:「那我就永遠等下去,只是,你不能陪我一起等,這樣我們都會好累。盛夏,求你放棄我,當年那個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不用覺得愧疚,我也沒有你心裡想的那麼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好女孩子值得你去珍惜。」
她鼻子很酸眼睛很脹,努力地忍著眼淚:「放棄我,明天開始不要來接送我了,我會按時自己去醫院,你不要再陪著我,如果你要去看他,也不要和我一起去。盛夏,再見。」
她伸手去開車門準備下車,盛夏一把拉住了她,他的眼裡也有淚光浮現。他望著她的雙眼,問她:「佳恩,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還會不會想著離開我?」
邵佳恩的心一顫,她慌亂地掙脫開他的手,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她問心有愧但還是堅定地回答了:「我會和盛北辰一起等你。盛夏,你在我心裡就像哥哥一樣……」她哽咽了,「盛夏,再見。」
她飛快地衝下車上樓,她怕她再待一秒,她會在他的目光下愧疚地哭出來。
她撒謊了,她不敢面對自己的心。
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盛夏,她一定不會離開她,但是這個如果,她希望永遠不要出現,他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她永遠不會說出越山山頂的那個晚上,她也曾想過要和他在一起。
直到今日,局面已定,她無法在心裡將昏迷不醒的盛北辰放下,陪伴在盛夏的身旁,那就斷了他的念想吧。
盛夏,你要開開心心的,就像我們剛認識的那樣,好好地過下去。
她一邊爬樓梯,一邊哭。
盛夏坐在車裡,看著破舊的白色七層樓房裡她路過一層一層的樓梯口窗戶爬上去,聲控燈一層一層地亮起來,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來。
車裡的冷氣開得那麼足,他覺得他凍得都要發抖了,他忍不住衝下去站在樓下大叫了一聲:「邵佳恩!」
凌晨空曠的小區里,他撕心裂肺的聲音驚心動魄,沒有人回答他,邵佳恩的眼淚瘋狂地流淌。他們都逃不過宿命。
她明白,如果歲月靜好,他常伴她身側,她總有一天會全心全意地愛上他,會把刻骨銘心的初戀埋藏在記憶的深處,就像那些愛錯過但最終找到幸福的女子一樣,收拾心情重新遇見愛情,和他結婚生子,幸福地過一輩子。只是命運沒有給他們機會,上天重創了盛北辰讓她明白,盛北辰在她心裡有多重,有多痛,有多放不開。
縱然她不知道她的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看到盛北辰醒來,能不能對他說一聲「我都知道了」,能不能對他說一聲「我不怪你了」,能不能對他說一聲「盛北辰,我一直愛著你」。
所以,此刻,無論多不舍多貪戀,都要和太陽般溫暖的盛夏說再見。
2.
「在這裡簽個字就可以走了。」年輕的小護士友好地對林珈儀說道。
林珈儀笑著點點頭,在出院單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然後開車回到了林家別墅。
她擁有了那麼多,卻又那麼少。她在偌大的房子里不知道該收拾點什麼,到最後,裝到行李箱里的,只有兩個骨灰盒。
她依稀記得離開木蘭的時候,她趴在火車大大的窗戶上,看那些綺麗的風景,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那麼滿足又那麼幸福。
她把行李箱放進了車的後備廂,啟動了車子。
爸爸、媽媽,我送你們回去吧。
十幾年沒有回來,在她的心裡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故鄉卻顯得那麼陌生,下了高速她循著記憶找了許久,才找到了回木蘭的路。
記憶里那個溫馨的家,那個昔年村裡最氣派的白色小樓已經在流年裡破敗不堪,外牆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院子里堆滿了雜草。
老家在她記憶里低矮的民房已經被一棟棟漂亮的小樓取代,她的祖屋在新修的小樓的襯托下,就像一個醜陋的棄婦。她的車突兀地停在門口,引得很多路過的人頻頻回頭看,她掉轉方向,往縣城駛去。
她肚子並不餓,卻把記憶里那些想吃又多年吃不到的家鄉食物一樣一樣吃了過去,直到天漸漸地黑了下來,她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住了進去。
她的心那麼酸。這是木蘭啊,她卻不是歸人,她已是個過客。
她終於不用依賴安眠藥入睡了,一個溫熱的澡后,她沉沉睡去。好久沒有這麼香甜的夢了,她夢見八歲那年木蘭溫暖的下午,她在堂屋寫作業,媽媽在做飯,滿室飯香。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輕輕地爬起床來,坐在鏡子前,認真地化了一個妝,盤起頭髮。
她下樓,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豐盛的自助早餐。有帥氣的男子向她微笑,她扭頭看了看落地窗外的陽光,是個好天氣。
她輕鬆地走出酒店,啟動車子,往木蘭的陵園而去。
新立的墓碑前,她鄭重地磕頭,爸爸媽媽,我帶你們回家了。
落日西下,將她秀美的影子拉得很長,隱隱間,警車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3.
在審判之前漫長的被羈押的幾個月里,沒有一個人來給林珈儀送過錢和衣服。上天終究是公平的,當年邵佳恩所受的苦,如今的她一樣一樣地細細品嘗。奇怪的是,她在生活上受盡困苦,卻有一個厲害的律師會經常來見她,律師對她的態度並不友好,也不告訴她是誰委託他來的。監室里的人告訴她,按她的情節,最好也是個死緩。就在她以為這個律師是哪個恨她的人派來準備讓她判得更重,她必死無疑的時候,這個律師卻在庭審現場力挽狂瀾,她最終被判了二十年。
她沒有再上訴。對她來說,這或許已是最好的結局。
判決第十天生效后,她被送往了女子監獄。
她一點一點地,重複邵佳恩當年的生活。只是,她的更加絕望,更加漫長。
所以,當監獄民警來通知她親友會見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在S城並無親人,交往最深的莫過於邵家和盛家,如今兩家都容不下她,她真的很疑惑是誰會來看她。
當她在監獄的會見室里,看見方桌那邊坐著的依舊威嚴高大卻明顯老了許多的盛驥的時候,她愣了許久之,一絲愧色浮現在臉上。
「盛伯伯。」
盛驥看著那張與故人相似的臉,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坐吧。」他看著她,「珈儀,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看你。」
幾個月的監獄生活讓她的反應都有點遲鈍,也沒有了在外面時時刻保持的敏慧端莊的樣子。她戴著手銬跌坐在椅子上:「律師也是您幫我請的嗎?」
盛驥看著她,七年前第一次見到她,她怯怯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丹桂。那一刻,他心裡翻江倒海,他擁有一切,歇盡全力去補償當年的錯過。他一直以為,她的女兒應該像她一樣溫柔善良,卻萬萬沒想到,他一意孤行,引狼入室,他唯一的兒子,現在還在醫院裡昏迷不醒。
他的目光在想到盛北辰的時候冷了下來:「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以後我們不會再見了。」
林珈儀終於哭了起來:「您是因為我爸爸才對我這麼好嗎?對不起,盛伯伯……」
並不明亮的光線里,盛驥看著這張哭起來讓人動容的臉,歲月里的那個女孩,也曾在他要歸隊的前一晚,在他面前哭到不能自已。
他是多麼懊悔對眼前這孩子太過關心,讓她住進他家裡有機會害慘了他的兒子,卻還是忍不住來看了她。他心中盤桓多年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你媽媽當年……去的時候有沒有交代什麼?」
想象中的斥責沒有出現,盛驥問的問題讓林珈儀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愣了一會兒說:「沒有,她走得比較急……就是讓我以後不要嫁像我爸爸那麼忙的人……」
盛驥沒有再問下去,他站在那裡,眼裡有哀傷浮動。他嘆了一聲,像是自言自語:「丹桂,有三十多年了吧……」
林珈儀愣在那裡,片刻之後突然明白過來,她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她一直以為,因為她爸爸曾經救過他,所以他對他們那麼好,卻從來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因為她媽媽,那看起來和木蘭千千萬萬的農村婦女一樣平凡普通沉默寡言遠遠地落在時代後面,和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長輩完全不在一個生活空間的媽媽!
她似乎在剎那間明白了為什麼父母看起來並不相愛媽媽卻對來S城是那麼興奮和期待,也明白了看似一生無欲無求的媽媽在定居S城后爸爸根本沒有陪伴她幾次,她卻和她說:「能來S城就很好。」
她的心中絕處逢生般燃起了希望,她張開嘴正想乞求什麼,盛驥已經起身離去。她站起來,拼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盛伯伯,救救我,看在我媽的份上!」
盛驥沒有回頭。
林珈儀跌坐在冰冷的鐵椅子上,她身後的民警站起來對她說:「走吧。」
她的眼淚砸下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盛驥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會見室的門口。盛伯伯,求你救救我。她捂住嘴巴痛哭,手上的手銬碰到了她的臉,是冰冷又絕望的涼。
4.
「佳恩姐,那我們走了。」醫院的走廊上,陳南、陳北向邵佳恩告別。
幾個月前盛夏給他們安排了工作,兩個人都成了他的小助理,走哪裡跟哪裡。現在雁洄鎮的項目已經啟動了,他們兩個要跟著盛夏到雁洄鎮去,今天是特地一大早在醫院等著邵佳恩向她告別的。
「嗯,以後遇事別衝動,要冷靜,要聽盛夏哥的話。」邵佳恩叮囑他們。
兩兄妹三步一回頭地進了電梯。
邵佳恩轉身正想去康復科,電梯剛關上的門突然又打開了,陳北沖了出來:「佳恩姐,是盛夏哥送我們來的,一會兒我們坐他的車去雁洄鎮,他就在樓下,看起來很難過,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他不肯上來,你要不要下去見一下他?」
從那個凌晨之後邵佳恩就沒有和盛夏單獨見過面,偶爾在醫院裡碰到,也是隔著盛家人大家笑一下算打招呼,她心酸亦感激。
她搖搖頭:「那你們快下去吧,別讓他等久了。」
電梯門再一次在她的面前關上,她走到窗戶邊往下看了一眼。
住院部樓下,一輛熟悉的白色G63停在那裡,天窗全打開了,駕駛座的椅子放下,戴著墨鏡的盛夏躺在車裡望著天空。
盛夏,再見。她在心裡默默地說。
她轉過身,慢慢地往病房的方向走。
「邵小姐早。」門口的保鏢熟悉地客氣地向邵佳恩打招呼。
她微笑地點點頭:「你們早。」
那場車禍已經過去幾個月了,盛北辰終於轉到了康復科,他體征平穩也可以自己呼吸,就是一直沒有醒過來。
今天盛太太來得比她早,她抵達病房的時候盛太太剛好往窗檯的玻璃花瓶里插了幾枝新鮮的百合,看見她來對她露出笑容:「阿姨給你帶了點粥,快去吃。」
多年前第一次看見邵佳恩,盛太太就很喜歡她,沒想到世事多變,後來竟然是那種狀況。
直到真相大白於天下,看著天天堅持來醫院的邵佳恩,想到那天參加婚禮的時候盛北辰對邵佳恩的告白,盛太太多希望老天能開眼,讓盛北辰快點醒來,她要親自給他們操辦婚禮。
「好的,阿姨,我一會兒就去吃。」邵佳恩放下背包,去洗手間打了一盆溫水出來。病床上的盛北辰依舊閉著眼睛沉睡,她熟練地給他擦了擦臉,坐在他的身邊。
盛太太沒有再說話,拿起手包走出病房。
邵佳恩拉起盛北辰的手幫他活動,他瘦了,修長的指節骨骼分明,她一邊幫他活動關節,一邊說:「盛北辰,我是佳恩,天又亮了,我又來了,阿姨也來了,給你帶了花還給我帶了好吃的粥,你快醒過來我們一起吃哦。盛北辰,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潔白病床上的盛北辰沉睡如嬰兒,恍惚間,邵佳恩卻似乎看見他那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驚訝地屏住呼吸,盛北辰卻沒有像她期待的那樣睜開雙眼,身後的門輕輕「咔嚓」一聲,她以為是查房護士,回過頭準備打招呼,卻不期然地看見了站在門口的盛夏。
她站了起來,看著他卻不知道說什麼。
盛夏瘦了許多,以前俊朗的臉頰都凹了進去,眼裡布滿血絲。
他也盯著她,許久之後他說:「佳恩,生日快樂。」
邵佳恩的心抽痛了一下:「謝謝……你要保重身體。」
盛夏終於崩潰,他覺得他再也無法假裝平靜,他大步一跨到邵佳恩面前,一把拉住邵佳恩的手臂:「邵佳恩,如果我現在就倒在病床上,你會來照顧我還是照顧他?」
邵佳恩擔憂地拉住他的衣服:「盛夏你不要這樣孩子氣好嗎?」
盛夏似乎無法冷靜下來,他繞過邵佳恩衝到病床前對躺在病床上的盛北辰大吼:「盛北辰,你起來啊,你睡夠了沒有,你這樣算什麼?你不是要給邵佳恩美好的未來嗎?那你起來啊,你說到做到啊?你起來啊!」
他眼眶發紅,邵佳恩使出全身力氣去拉他:「盛夏,你瘋了嗎?你別這樣!」
「對,我就是瘋了,盛北辰,你給我起來,如果你不想給她美好的未來,那我給,我盛夏也能給邵佳恩一個美好的未來!你起來,你起來做到你承諾的我就走,不然這算什麼?我為什麼要一下失去你們兩個?」
盛夏情緒崩潰,邵佳恩擋在病床前試圖讓盛夏冷靜下來。
「盛夏我們兩個出去說好不好……」
一片混亂中,似乎有人輕輕地從背後扯了扯她的衣服。她震驚地愣在那兒,面向病床的盛夏也像被點了穴般安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盯著病床。
邵佳恩轉過身,卻看見盛北辰已經睜開雙眼,有點吃力地拉扯著她的衣服。
她捂住嘴巴,盛北辰艱難地笑了:「佳恩。」
邵佳恩的眼淚如珠滾落,盛北辰看著她:「佳恩,對不起……」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邵佳恩失聲痛哭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盛北辰安撫地沖她笑了一下,蒼白著臉轉過頭看向盛夏:「盛夏,你剛才說的,一言為定。」
盛夏愣在那裡,陽光穿過玻璃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他覺得他被陽光刺得要流淚。
他沒有說話,轉身默默地離開了病房。
邵佳恩眼角的餘光目送他離開,盛夏,你要好好的。
盛北辰朝她伸出手,他清亮的眼睛里溢滿溫柔:「邵佳恩,我們能不能重新認識一次?」
邵佳恩喉嚨一澀,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瘦了頭髮也長了,卻似乎回到了少年時的模樣。她想起許多許多年前,她和他在地動山搖的那個日子裡相遇,他穿著白色的上衣,在人潮熙攘的廣場上對她伸出手,說:「你好,我是盛北辰。」
她在那一刻,怦然心動,藥石無醫,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初見的那一刻,像滄海桑田后的今天。
Theend.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