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風雲突起
第65章風雲突起
賀臻淡淡答道:「因為你是我賀臻的女兒,因為你身上有鮮氏王女的血脈,你的出身註定你的命運。現在泰興夾在鮮氏與封君揚之間,兩面受敵,必須要擇一聯合,方能支撐下去。」
聽他提到母親,辰年心中一動,她本是滿腔怒火,卻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淚,顫聲與賀臻說道:「你若還真的記掛我母親一星半點,就不該叫我去走她的老路,步她的後塵。」
這話觸動賀臻心弦,他眼中也不覺露出了悲傷之色,垂目默得片刻,輕聲道:「你不會走你母親的老路,你有爹爹。只要賀家一日不倒,封君揚就要看重你一日。」
之前辰年孤身一人,根本不懼生死,可眼下卻還有葉小七的性命,她不得不忍下性子與賀臻周旋。瞧著賀臻露出這般神態,辰年遲疑了一下,忽地低聲問他道:「我母親叫作阿元?」
「是,阿元。」賀臻望著辰年苦澀笑笑,又道,「辰年,不是爹爹不想養你,而是不知你身在何處。當年你母親死後,穆展越將你母親的遺體焚化,骨灰盡數撒入宛江,沒有給我留下半點。我從盛都趕回,帶人追了大半個江北,才在靖陽關外堵到了他。他眼看無處可逃,就點燃了所住的草屋,最後關頭,才將一個孩子從窗中擲出。我便真信了那孩子是你,哪裡想到裡面死的另有其人,而他早已帶著你逃離,在清風寨隱姓埋名十幾年。」
這是賀臻第一次向辰年解釋當年之事,辰年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態度上的變化,在理智強硬之後,開始試圖以溫情來軟化她。她低頭沉默半晌,心思轉了幾轉,終於決定尋找賀臻弱處下手,便輕聲問他道:「我母親當年是如何死的?」
賀臻似是料到了她要詢問此事,聞言答道:「當年你大伯壯年猝死,澤兒太小,我只得擔起賀家家主之責。那時泰興四周強敵環伺,家中又出了叛逆,危在旦夕,為求盟友,家中決定要與雲西聯姻。」
分明是已過去許久的往事,可現在提起來還是牽扯得胸口生生作痛。賀臻不覺閉目,好一會兒才能繼續說道:「一族上下性命皆繫於我一身,我無法為著個人私情,棄家族於不顧。我求你母親為了我忍耐幾年,她卻不願。一場爭執過後,我一氣之下去了盛都,再回來時,你母親已是不在……」
屋中一片靜寂,良久無聲。
過得片刻,賀臻才自嘲地笑了笑,疲憊地說道:「辰年,誰都想著坦坦蕩蕩,肆意快活。想當初,我也曾一心想著帶你母親遊歷天下,不問世事。可我們這樣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辰年暗道好一個「身不由己」,這世間薄情男子皆有一個身不由己,理直氣壯地要女子為之委曲求全,若是那女子不肯,便是不通情理,死有餘辜。她心中百般不屑,面上卻是做出迷茫之色,只坐在那裡低頭不語。
賀臻看她一眼,只當她是想到了封君揚身上,不覺嘆息一聲,道:「你先回去吧。葉小七那裡,你先不能過去看他,須得熬他幾日才可。放心,我不會拿他怎樣。」
辰年站起身來,默默看賀臻片刻,卻是一句話未說,轉身出了屋門。剛到院中,正好遇到賀澤匆匆過來,辰年瞧他身上還穿著軍袍,顯然是剛從軍中回來,忙閃身攔住了他,問道:「葉小七現在怎樣了?」
賀澤看向辰年,問道:「你是問那葉輕舟?」
葉輕舟這名字還是當初寨子里的夫子給葉小七起的大名,只是從沒有人叫起,莫說寨子里的人都不知道,便是辰年也快忘記了他這名字。她初一聽見,不覺愣了愣,方才點頭道:「是。」
賀澤事前得過賀臻的交代,不許害葉小七性命,現聽辰年問起,笑道:「沒事,只被打了一頓,昏死過去了,胳膊腿都還齊全著。」
辰年雖早知葉小七免不了要受些折磨,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驚怒。她有心刺賀澤幾句,可轉念一想做口舌之爭毫無用處,便也就強行忍下了,反而屈膝向著賀澤福了一福,與他低聲說道:「十二哥,葉小七與我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又是為我才受此難,求你別為難他。」
賀澤見狀面露驚訝之色,奇道:「辰年,你這是在求我?」
辰年點頭應道:「是。」
她這般坦然承認,實在叫賀澤太過於意外,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瞧她片刻,咧嘴笑笑,低聲道:「辰年啊辰年,你也就是求我的時候,才肯叫我一聲十二哥。」
「識時務者為俊傑嘛!放心,日後叫你十二哥的時候多著呢。」辰年淺淺一笑,向著賀澤微微一欠身,便隨著侍女回了住處。
幾日之後,辰年住進了內院最深處的那個小院。賀臻本有意要將傻女搬出,另尋個地方好好養著,辰年卻道:「別了,還是留在這裡吧,一是與女兒做個伴,二也可以提個醒,好叫女兒警醒著點,千萬不要成了她這個模樣。」
聽聞這話,賀臻靜靜看辰年半晌,這才淡淡應道:「好。」
辰年又問他道:「可需要去拜見封氏夫人?」
賀臻道:「不用。」
辰年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看他,道:「真的不用?爹爹可不能因為疼惜女兒,就叫女兒沒了禮數。」
賀臻面色微沉,冷聲道:「不用。」
辰年抿嘴笑了笑,道:「那爹爹可得多派些人來保護女兒,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啊。若是女兒被人算計了性命去,爹爹縱是還能再找一個美貌懂事的女兒來,那封君揚可不見得要哦。」
賀臻抬眼看辰年,道:「辰年,你心中還有怨氣。」
「有。」辰年點頭,彎唇笑道,「而且還不少。」
「那也不能流露在面上,便是心裡再怨,也不能。」賀臻說道。
辰年便立刻換了口氣,撒嬌道:「爹爹莫要再訓人家了,不管什麼事情,總要慢慢來不是?」
賀臻打量辰年片刻,忽地淡淡一笑,應道:「好。」
除夕夜的賀府家宴上,辰年就坐到了賀臻嫡長女的位子上。賀家人似是之前全得了交代,對此見怪不驚,便是封夫人那裡也是平淡從容,彷彿那位子本就是辰年坐著,與芸生毫無半點關係。
辰年微微垂睫,不緊不慢地吃著飯桌上的珍饈佳肴。她自幼長在山野,一貫是粗茶淡飯,便是跟在封君揚身邊的那段日子,也從未講究過吃食。這樣豐盛的一桌飯菜,她還從沒吃過。她吃得仔細專心,待嘗到特別順口的,還會回過頭去低聲問身旁侍女那菜的名字。
賀澤實在忍耐不住,待酒宴過後,趁著眾人去院中看煙花的時候,不露痕迹地貼近辰年,低聲問道:「那菜就真有那麼好吃?」
「好吃啊!」辰年點頭,又轉頭向著賀澤笑道,「十二哥,我正要去尋你,你幫我一個忙,從廚房裡拿些酒菜給葉小七送去,好不好?大過年的,怎也得叫他吃頓好的吧。」
她眼睛亮閃閃的,看著賀澤,掰著手指數她記下的那些菜名,嬌憨得就如同養在深閨的少女,直把賀澤看得打了個冷戰,瞧怪物一般地瞧著辰年,道:「你快別裝了,我瞧著瘮得慌!」
辰年笑笑,伸手就來抓賀澤的衣袖,一邊搖一邊央求道:「好十二哥了,快應了我吧!」
眾人名義上雖說是在看煙花,眼角餘光卻都往他們這處瞥了過來。賀澤哭笑不得,忙去甩辰年的手,無奈地應承道:「好,好,好,我去,小姑奶奶,你快鬆手吧!」
辰年這才肯鬆開手,笑嘻嘻地瞥了賀澤一眼,便轉回身去,仰著頭去看天空上那絢爛多彩的煙花。賀澤卻沒就此離開,只往旁側退了兩步,將自己隱在廊檐的陰影下,暗暗打量辰年。
她面部輪廓本就比一般的夏人女子略立體一些,側面看來尤為明顯。那線條幾近完美,似是無論哪裡變動一點,都不如眼下這般好。不知怎的,賀澤突覺得眼前這個女子有些陌生,再不是宜平城外的那個謝辰年了。
上元節過後,賀臻終於肯允許辰年見葉小七。賀澤親自來小院接辰年,道:「走,我帶你去見葉輕舟。」
辰年隨賀澤坐著馬車穿過小半個泰興城,終於在城北見到了葉小七。那院子不小,葉小七在幾個軍士的看守下,正獨自一個人在院中慢慢散步。他比辰年上次見他時瘦了許多,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高大的骨架,腿上也似有些微跛,行走間頗為不便。
只看了一眼,辰年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她並未立刻上前,站在院門口靜靜看了葉小七好一會兒,這才擦凈了臉上淚水,出聲喚他道:「小七。」
葉小七聽到聲音先是一僵,猛地循聲看過來,愣愣地看了辰年半晌,這才遲疑著叫道:「辰年?」
辰年笑著點頭,可眼淚卻又流了下來,笑道:「嗯,是我,謝辰年。」
葉小七看看走近的辰年,又疑惑地看了看跟在後面的賀澤,驚詫道:「你怎麼在這裡?」
辰年上前,扶著葉小七慢慢向屋內走:「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先尋個暖和點的地方,我從頭說給你聽。」她說著,又回頭看跟在後面的賀澤,「十二哥,我要和小七說些話,你能不能迴避一下?」
賀澤聞言不覺挑眉,辰年那裡卻是彎了彎嘴角,指著院中的那些軍士,與賀澤說道:「你看看那些人,就憑現在的我和葉小七,我們可能逃得了?十二哥通融一下,自己去尋個地方歇一歇,留個空當叫我和小七說幾句話,可好?」
她雖是好言好語,可那神態里卻帶著幾分譏誚,像是又變回了以前的那個謝辰年。不知怎的,賀澤忽地笑笑,竟是好脾氣地應道:「好。」
言罷,他就真的轉身離開,連同著院中的幾個護衛也被他斥退,只臨走前又交代辰年道:「畢竟是男女有別,莫要關門。」
瞧他這樣,辰年眼中露出些意外之色,抬眸看賀澤兩眼,放平了嘴角,正正經經地謝賀澤道:「謝十二哥。」
賀澤只是笑笑,自去尋了暖和的屋子去等辰年。辰年扶著葉小七進入屋內,瞧了瞧那裡面的布置,轉頭與葉小七商量道:「與其在屋裡惹人猜疑,不如叫人把炭盆搬到廊下,咱們坦坦蕩蕩地坐在那裡可好?」
葉小七自小就聽她的話,聞言點頭道:「好。」
辰年高聲叫了人過來,命他們將屋中炭盆移到廊下,與葉小七兩人守著炭火相對坐下。葉小七滿心疑惑她為何會出現在泰興,又怎會喚賀澤「十二哥」,好容易等那些僕人退下,忙就問道:「辰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辰年將自己的身世,如何到了泰興,以及現在武功已廢,受賀臻脅迫的事情向葉小七和盤托出。葉小七聽得瞪大了眼,愣愣地看著辰年,直待她言畢,還似有些不能接受這現實,只問辰年道:「這竟是真的?」
辰年苦笑點頭,道:「是真的,造化弄人。」
葉小七錯愕無比,只覺腦子裡亂作一團,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不過他畢竟不是幾年前那個只知跟在辰年身後的小匪頭了,從軍這些年來也算曆練頗多,頭腦心智皆成熟不少。他默得片刻,抬眼看辰年,問道:「賀臻可是拿我來要挾你,叫你嫁給那封君揚?」
辰年點頭,道:「是。」
與賀臻預料的不錯,葉小七面上果然閃過懊悔自責之色,恨聲道:「都是我行事魯莽,才叫你受人所制。」
辰年目光沉靜,看得葉小七片刻,壓低聲音說道:「小七,我見你一面不易,下面說的話,你都要仔細聽好,牢牢記下。」
聽她這般說,葉小七下意識地挺了挺脊背,道:「你說吧,我記著。」
辰年沉聲說道:「不是你累我受賀臻脅迫,而是你受我連累,中了賀臻圈套,成了他手上的籌碼。你之所以能這般快地查到事實真相,能得到刺殺賀臻的機會,都不過是賀臻算計。有你,他便用你來迫我;沒你,他也會另想別的法子。你莫要自責,不然就更上了賀臻的當了。賀家人個個計多狡詐,卑鄙無恥。他們,是已從根里爛透了的。」
她視線緩緩轉過這方正寬闊的院子,道:「就像這方院落,看似豁亮坦蕩,實則暗地裡不知藏了多少魑魅魍魎。」
說話間,賀澤的隨從過來傳話:「十二公子說時辰不早了,該回府了。」
辰年向那隨從輕輕頷首,卻又轉過頭來囑咐葉小七道:「你現在什麼也不要多想,只安心養好身體就好,日後,我還有許多地方要你相助。」她說著話便站起身來,見葉小七也隨她一同起身,忙又說道,「無須送我,你進屋歇著,待日後我再來看你。」
葉小七並不與她客氣,只深深地看了辰年兩眼,應道:「好。」
辰年又向他淺淺一笑,便跟著那隨從出了院子。賀澤已在外面馬車上等候,伸手拉了辰年上車,笑著問她道:「怎樣?與這舊友都說了些什麼?」
辰年聞言挑眉,奇道:「十二哥不該都聽到了嗎?我瞧著那屋裡可是有專用來偷聽的機關,為何還要來問我?」
賀澤也未遮掩,只笑道:「你們不是在廊下嘛,他們聽得不甚清楚。」
辰年翹起嘴角,帶著幾分促狹地說道:「哦,這樣啊。那十二哥早說啊,我要知道那偷聽的人耳力這般不好,就大聲些說話了。這事是十二哥沒有提前知會,怨不到我身上。」
她這般笑嘻嘻地向他撒嬌使賴,賀澤一時拿她竟是沒法,無奈瞧她兩眼,低聲道:「你便是不告訴我,回去了,叔父也是要問的,到時你我兩人說得不一樣,徒惹麻煩。」
提到賀臻,辰年臉上的笑容頓時散盡,默了一會兒,卻是問賀澤道:「十二哥,你說他是疼我多一些,還是疼芸生多一些?」
她話題突然轉到了十萬八千裡外,叫賀澤不覺一愣,問道:「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辰年垂目,微微苦笑,道:「兩個女兒,一個在鮮氏,一個卻要嫁去盛都,眼看著這仗就要開打,總有一個會被捨棄。他雖對我有所愧疚,卻未必能比得上與芸生十幾年的父女情分。到時候,怕是他會顧慮芸生更多一些。就像你,面上雖對我好,心裡卻只把芸生當妹子。」
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囂張得意,何曾露出過這般脆弱之態。賀澤不禁有些心軟,看辰年兩眼,低聲說道:「你誤解叔父了,他不是冷酷無情之人,他已經暗中派人去了上京,為的就是救芸生回來。」
辰年其實早已料到了賀臻會有此舉,聞言卻仍是做出吃驚模樣,抬眼驚愕地看向賀澤,問道:「要救芸生回來?」
賀澤點頭,又道:「至於我這裡,也會把你同芸生一般看待。」
辰年盯著他看了一看,這才微笑著點頭,道:「十二哥可要說話算話,到時芸生回來,你莫要偏心就好。」
賀澤自然無法把她同芸生一般看待,被她這樣盯著看,難免覺得心虛,下意識地避過了辰年視線,口中卻是笑道:「我能有什麼好偏心的。」
瞧他這般,辰年只翹了翹嘴角,一笑了之。
兩人回到府中,賀澤先送了辰年回內院,這才去尋賀臻復命。他將辰年與葉小七見面的情形細細說完,遲疑了一下,又道:「侄兒瞧著辰年像是與咱們虛與委蛇,並不是真的回了頭。」
「她肯虛與委蛇,已是不錯。凡事最難的不過是第一步,只要邁出了,形勢自會逼著人一步步往前走。」賀臻說著,將手中密報遞給賀澤道,「盛都來的消息,封太后已是下旨,命賀氏女入京與封君揚完婚。你準備一下,待那旨意到了,就送辰年去盛都。」
賀澤低頭掃了一眼那密報,抬頭看賀臻,問道:「叔父,侄兒有些不解,既然鮮氏南下之勢已不可擋,把辰年留在泰興豈不是用處更大?」
賀臻反問他道:「有何用處?來要挾拓跋垚?笑話!留下辰年,除了會叫封君揚認為咱們首鼠兩端,別的毫無用處。」賀臻淡淡瞥了賀澤一眼,又道,「我知你心裡想些什麼,你想著等救回芸生,把她嫁去盛都。封君揚與芸生多少也有些情分,縱是不愛她,也會保她一世安康。」
賀澤心思被賀臻一語點破,鼻尖上不覺冒了汗,他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說道:「我想著,這姻緣本就是芸生的。芸生生在賀家,長在賀家,她嫁過去會對家中更為有利。」
「可封君揚想要的是辰年。」賀臻冷聲道,「你把芸生送過去,他豈會善罷甘休?」
賀澤沉默片刻,認錯道:「是侄兒想錯了。」
賀臻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道:「辰年也是你的妹子,往後賀家更是要靠你二人支撐,你們應互為依靠,不可再抓著舊怨不放。澤兒,你是男子,心胸該再寬闊些。」
賀澤不敢多言,忙低頭應道:「叔父教訓得是,侄兒知錯了。」
正月將出,盛都的旨意果真到了泰興,內容與那密報上說的無二。賀臻不動聲色地接了聖旨,這才叫人尋了辰年過來,道:「在你與芸生之間,封君揚依舊是選擇了你。」
賀臻派人去營救芸生,此事必然瞞不過封君揚的耳目,這聖旨趕在芸生回來之前到了泰興,顯然是想要賀家以辰年代嫁。辰年笑了一笑,卻是說道:「這有什麼奇怪?換作我是封君揚,也會選擇有王女血脈的謝辰年,省得你搖擺不定,再拿她去向鮮氏買好。」
賀臻聞言笑笑,卻未說話。
辰年看了看他面色,方又說道:「我想要葉小七隨我一同去盛都。」
賀臻略一沉吟,說道:「他可以送你去盛都,但還要隨你十二哥一同回來。」
這個答案已是叫辰年十分滿意,她壓下心中暗喜,面上露出不滿之色,有些不悅地說道:「既然說了要他做我臂膀,哪裡有不放在我身邊的道理?」
「會放他給你,卻不是現在。」賀臻淡淡說道,「而且,你現在與封君揚關係尚未修復,若是有葉小七在身邊,便是你們只有朋友之義,封君揚那裡怕是也會不喜。」
辰年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沒得話說的模樣,默得片刻,又與賀臻討價還價道:「那好,那就叫小七送我去盛都,待我婚禮過後,再叫他跟著十二哥回來。」
賀臻點頭應下,打量辰年幾眼,道:「辰年,你心計手段皆不錯,若是嫁去一般人家,我自是放心。只是你要嫁的卻是封君揚,那人謀智非常人能比,你莫去哄騙他,要以誠心待他。」
辰年聞言愣了一愣,不由得失笑,嘲道:「爹爹,你以身作則,教了我這許多心計手段,卻又要我莫去哄騙封君揚,這叫怎麼回事?難不成只叫我去給他做賢妻良母?」
賀臻對她的語氣不以為意,只道:「謀有陰謀陽謀,用何種謀略要因人而異。你最大的優點是坦蕩純正,封君揚喜歡你的,怕也是這一點。既然這般,你就與他繼續坦蕩下去,縱是再不可告人的心思,也要坦坦蕩蕩地與他講出來,叫他去全你的心思。」
辰年似懂非懂,不覺微微皺眉,望著賀臻不語。
賀臻笑了一笑,卻是說道:「回去好好思量,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二月十二,辰年由賀澤護送,乘船起程前往盛都。葉小七也一同隨行,賀臻怕葉小七一去不返,竟命鬼手白章給葉小七下了毒,定下期限,若是不能在期限內服用解藥,葉小七就會毒發身亡。
辰年心中惱恨至極,面上卻是不露分毫,只想著到盛都后先設法去尋朝陽子,待解了葉小七的毒之後再作計較。
船過恆州後轉入清湖,又行半月方到了盛都城外,此時江南已是春深時節,與泰興截然兩個世界一般。
大船在碼頭緩緩靠岸,尚未停穩,便就有人上船來迎接,卻是封君揚身邊的總管順平。他滿面堆笑地向賀澤行過了禮,道:「我家王爺本要親自來接十二公子,都走到半路了,卻因朝中有事,又被太后急召了回去。王爺只好命小的前來迎接,還請十二公子莫怪。」
賀澤笑容隨和,道:「無妨,都不是什麼外人,哪裡有這麼多虛禮。」
說話間,辰年也被侍女扶著出艙,順平一眼瞥見,上前客客氣氣地行禮:「上次一別,王爺對您甚是挂念,不知您可安好?」
他分明話裡有話,辰年頭上戴著帷帽,面容被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喜怒來,只淡淡答道:「很好。」
賀澤在旁邊哈哈一笑,道:「坐了這許久的船,可是乏透了,須得先找張不晃的床好好睡一覺再說。」他說著,提步往船下走,又回頭與順平說道,「順平,回去和你主子說,叫他先忙他的,待我歇夠了,自會去尋他喝酒。」
他既走,順平不好落在後面,忙就跟了上去。賀家在盛都也有宅院,順平一直將賀澤與辰年送至賀府,這才迴轉,進了封君揚院子卻不進屋,只伸手招了廊下的小廝過來,低聲問道:「王爺可有問起過我?」
小廝答道:「不曾問起過。」
順平不覺意外,又道:「你仔細想想,王爺就沒提到過我?」
小廝想了一想,忽地記起一事來,道:「之前倒是曾喊您進去添茶,小人進去的,王爺只瞥了一眼,沒說什麼。」
「這才對嘛。」順平喃喃自語,封君揚對辰年是何態度,他心中已大略有數,便就輕輕拍了拍身上灰塵,快步往屋內走去。
封君揚正在案后批閱各地送來的奏報,瞧見順平進來,只淡淡問道:「接到人了?」
「接到了,小的將他們送到賀府才回來的。」順平暗暗打量了一眼封君揚的面色,遲疑一下,又道,「瞧著謝姑娘瘦了許多,站在船頭被風一吹,像是快能飛了一般。」
封君揚筆尖微頓,幾息過後,唇邊卻是露出些譏誚,道:「她那樣的性子,武功盡廢,又落在賀家手上處處受人所制,眼下肯活著已是不易。」
封君揚絲毫不避諱談論辰年,倒叫順平有些意外,心中更是沒底,生怕自己之前猜錯了封君揚的心思。他猶豫片刻,方試探著問道:「王爺,您真要放謝姑娘走?拜過了堂可就是夫妻,三生石上要落名字的。」
「便是落下名字,也不會是謝辰年。」封君揚停筆,抬眼看順平,又道,「我欠她的,還她便是,從此以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順平眼睛眨巴了又眨巴,這才說道:「這樣也好,小的一直就覺得芸生小姐那性子更好。」
封君揚從案頭取過一份奏報,低頭去看,不再理會順平。
順平立在那裡猶豫半晌,先偷偷踮起腳來瞄了一眼案上,瞧著那玉石鎮紙並不在封君揚手邊,這才抱怨道:「不是小的說,謝姑娘的性子太烈了點,一言不合就動刀子,這誰能受得住啊!就上回那一刀,可是把小的嚇壞了。」
封君揚眉眼微沉,卻是頭也不抬,只輕聲斥道:「聒噪,出去。」
順平忙閉了嘴,又自覺無趣,只得輕手輕腳地出了屋門。他剛到廊下,便瞧見封君揚的另一心腹樊景雲從外匆匆而來,急聲問他道:「王爺呢?」
順平忙道:「就在屋內。」
樊景雲步子停也不停,不等順平通報,就大步闖了進去。封君揚聞聲抬頭,目光沉靜鎮定,問他道:「可是鮮氏發兵了?」
「是。」樊景雲應道,他因走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不覺先深吸了口氣,說道,「剛得到關外飛鴿傳書,半月之前,鮮氏發兵四十萬,渡過粟水,直往南來。」
「拓跋垚為帥?」封君揚沉聲問道。
「正是!鮮氏王拓跋垚為中軍元帥,左將軍丘穆陵越,右將軍慕容恆,步六孤驍任中軍先鋒將。」
封君揚面色凝重,喚了順平進來,命他去尋心腹幕僚韓華過來。那韓華就住在府中,不及片刻便趕到,聽得情況,不由得奇道:「這丘穆陵越是何人?怎的不曾聽說過?而且之前說是三十萬人馬,哪裡又突然多出來了十萬?」
樊景雲看封君揚一眼,見他緩緩頷首,便就上前一步,解釋道:「丘穆陵越曾為拓跋奚之女雅善王女的護衛。王女死後,他化名穆展越在清風寨藏身十六年,后又化名回到鮮氏,暗中前往西胡聯繫當年西逃的北漠餘孽,向其借兵十萬。」
韓華不覺皺眉,道:「鮮氏這一路軍雖是借來的,怕是最為棘手。一是北漠人彪悍善戰,便是聖武皇帝那般人物,當年也只是迫得北漠人西遷,未能將他們盡數剿滅。二是他們此來,只為銀錢不圖疆土,比起鮮氏人來更無忌憚。」
封君揚說道:「不只這兩點,這左將軍丘穆陵越我曾見過,此人驍勇無敵,又久居江北,對各地極為熟悉,將會極難對付。」
韓華眉頭皺得更緊,低頭沉思片刻,道:「王爺,鮮氏人四十萬大軍皆渡粟水南下,可見是要從靖陽入關,十有八九,張家已是投靠了鮮氏。只是還不知賀臻會如何應對,我料他會放棄靖陽,收攏戰線,退守豫州等地。」
封君揚沉默片刻,道:「他如何應對,過不兩日就該得到消息了。」
果不其然,沒過兩日便有江北密報傳來,賀臻得知鮮氏大軍南渡粟水,果斷地放棄了進攻靖陽,將大軍撤向豫州。
賀澤也已得到家中傳信,自己獨坐片刻,起身去尋辰年,瞧她竟坐在廊下與侍女翻花繩,不覺笑道:「過不幾日就要嫁人了,卻還玩這孩子玩意,倒也不怕人笑話。日後也叫封君揚陪著你玩這個?」
那侍女嚇得忙站起身來,向著賀澤行了一禮,低頭退到一旁。
賀澤輕聲斥道:「下去吧。」
那侍女不敢多言,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辰年這才抬眸去看賀澤,問他道:「十二哥把我的侍女打發走了,可是有事要說?」
賀澤從袖中將那密信取出,給她遞了過去,淡淡說道:「鮮氏南侵了。」
辰年隨意地掃了一眼那信,還給賀澤,道:「鮮氏若不南侵,那才奇怪了呢,幾十萬大軍湊到一起,打兔子來的?」
賀澤聞言失笑,想了一想,問道:「這丘穆陵越就是你的那位義父吧?」
「嗯,應該是了。」辰年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歪著頭看向賀澤道,「十二哥,你該把我帶回泰興去,到時綁到兩軍陣前,看看他會不會有所顧忌。」
「他若是顧忌你,就不會把你孤身一人留在江北了。」賀澤說到此處停下,看了辰年片刻,方又低聲說道,「辰年,你是我妹子。」
辰年眼珠轉了轉,卻是說道:「既然認我是妹子,那就別關著我了。人都說盛都乃是世間最繁華所在,不如十二哥帶我出去轉轉,好不好?」
賀澤輕輕搖頭,道:「我可不敢,你詭計多端,萬一再尋個機會跑了,到時我拿誰去嫁封君揚?我還是先關你幾天,等你嫁入封家,你便是飛了天,也礙不著我什麼事了。」
辰年不由得笑道:「剛還說我是你妹子,心裡盤算的卻都是你自己的得失。十二哥,我都替你害臊了。」
賀澤道:「你莫要激我,我可不上你當。我知你想聯繫朝陽子和你那師父。不瞞你說,他們現在並不在盛都。年初時,他們兩人就往雲西去了,一直未歸。」
辰年心思轉得極快,說瞎話從來不用打稿,聞言笑眯眯與賀澤說道:「十二哥,我也不瞞你說,我已是知道他們兩人不在盛都,我還知他們為什麼去的雲西。我想見的可不是他們,而是慧明和尚。」
賀澤聞言不覺一怔,他們到盛都才不過三日,辰年連這院子都不曾出去過,卻不知她如何與外界通了消息。他看了看辰年,不由得問道:「為什麼要見慧明?」
「為著封君揚。」辰年答道。
賀澤目露狐疑之色,辰年不等他問,就解釋道:「慧明和尚和封君揚關係匪淺,而我因著之前江北流民之事,也算和這慧明有點面子情分。若是有什麼話想透給封君揚,經這慧明的口來說最是合適不過。」
賀澤奇道:「你想給封君揚透什麼話?」
「自然是一些消沉迷茫的話,好叫封君揚起些憐惜之情。」她肅了面容,雙掌在身前輕合,眉沉淺愁,語帶微澀,垂目與賀澤說道,「大師,為何愛是苦,不愛亦是苦?人生在世,可就是來受苦的?」
她演得太過於逼真,彷彿眼前坐的真是那可以指點迷津的高僧。賀澤瞧得愣住,半晌后才失笑出聲,指著辰年笑道:「你這丫頭,怎的這般會裝?差點把我也唬住了。」
辰年卻是不笑,定定地看著賀澤,道:「十二哥,我沒裝,我真就是這般想的。」
賀澤聞言,不由得緩緩收了面上嬉笑,輕聲道:「辰年,凡事多往好處想想,日子就會好過許多。」
辰年垂眸,過得片刻,才低聲說道:「多謝。」
賀澤笑笑,起身出了院子。待人到院外,眉宇間不覺添了些陰鬱之色。他沿著園內青石小徑緩步而行,良久之後淡淡一笑,與身邊心腹說道:「我剛才竟是被那丫頭哄得心軟了。」
那心腹之前便得了封夫人的囑咐,聞言忙輕步上前,勸道:「公子千萬不要心軟,您想想,您都能被她哄得心軟,雲西王那裡豈不是更要心軟,哪裡還能捨得放她走?到時芸生小姐便是來了,又如何爭得過她?」
賀澤默然不語,過得一會兒,卻是似笑非笑地問那心腹道:「嬸母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能這般為她說話?」
那心腹嚇得忙給賀澤跪下了,辯解道:「小人對公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他說完了,便伏下身去,將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面,不敢動彈。賀澤瞧他兩眼,伸出腳尖輕踢他的肩膀,笑道:「起來,瞧把你嚇的,不過是逗你一逗,再說就是收了她們些好處也沒什麼,白送過來的,不要白不要。」
那心腹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汗水,抱怨道:「公子可不能這般冤枉人。」
賀澤勾了勾嘴角,道:「少和爺裝傻,爺是裝傻的祖宗。去!偷偷進宮一趟,問問那太後娘娘,芸生此刻到何處了,什麼時候能到盛都。順便再告訴她,葉小七的命一直攥在叔父手中,我可不敢動。她若是想動,就請她自己想法子吧。」
那心腹忙就應聲去了,賀澤負手在原地立了片刻,這才譏誚地笑了笑。
太後宮中,封君揚將鮮氏南下的消息告知封太后,封太后聽完,抬眸看向弟弟,卻是問道:「你可是又要去江北?」
封君揚道:「要看情形,許是會去。」
封太后沉吟片刻,道:「阿策,姐姐不懂軍事,該如何做,你決定便是。只是你年紀已不小,現在卻連個子嗣都還沒有,不光姐姐替你著急,母親在雲西也是極盼著的。前兩日賀澤來,談起他那孩兒,大的都已經六歲了。論起年紀,賀澤可比你還小了幾個月呢。」
封君揚聽得淺淺一笑,道:「這不馬上就要娶妻了嗎?」
封太后遲疑了下,問道:「芸生眼下到哪裡了?」
「三月初十的時候喬羽他們才從賀家人手裡劫到芸生,算來現在該是過了青州。」封君揚答道。
封太後面上現出些欣慰之色,道:「這樣就好,那孩子也吃夠了苦,待她來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姑母是為咱們封家才嫁去泰興,受苦半生,如今就只得了芸生一個女兒,咱們不能對不起她。」說到這裡,她眼圈不禁有些泛紅,又低聲道,「阿策,你不知,姑母那信,我瞧一次哭一次。聽那送信的人說,臨來之前姑母向著他磕了許多頭,叫他捎給咱們,只為芸生求個歸宿。」
封夫人的來信是年前到的,封君揚也瞧見了那信,現聽封太后提起,不由得默了一默,道:「待過了這陣子,我設法把姑母從賀家接出來。」
封太後點頭,以帕拭淚,又道:「阿策,你要實在放不下那謝姑娘,不如也把她留在身邊。芸生的性子我最知道,她斷不會小氣。」
封君揚垂了眼帘,淡淡說道:「大姐,此事我自有安排。」
封太后瞧出弟弟不願談此事,卻仍是說道:「若謝姑娘不肯,我來勸她。」瞧著封君揚眉頭微皺,封太后趕在他拒絕之前,忙又說道,「就是不要我勸,總要叫我見一眼才行,我得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叫我弟弟吃這般多的苦頭。」
封君揚心中雖有不悅,可見長姐這般堅持,只得應道:「好,到時我帶她來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