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到時光都蒼老
第15章等到時光都蒼老
{一歲哭著表達所有的意願,八歲已經忘了眼淚的滋味。十六歲遇見的你,從此開心或難過,都有了存在的理由。二十五歲笑著哭,答應你,好好過這沒有你的餘生,不再為你難過。與你有關的這一生一世,這時間太少,這餘生太長。}
001
四月初的時候倒春寒,氣溫突然驟降,善變的天氣里一大家子千堤萬防,寧澤川還是染了風寒,咳嗽了,斷斷續續,葯吃了不少,卻總不見好。
尋常人的小病在寧澤川那裡都會被放大,舒顏謹記老師的話,一刻都不敢怠慢,夜裡頭也不敢熟睡,一點風吹草動都要湊過去看看,如此一來,人也跟著憔悴了許多。
寧澤川心疼無比,恨不得立刻好了,但他的身體從來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便只有對舒顏說:「晚上你回你從前那間房睡吧,我咳嗽,會擾了你,也怕傳染你,等我好了你再睡過來。」
舒顏自然是不同意的:「這怎麼行,你好的時候我膩歪著你,哦,你一生病我就跑得遠遠的,誰來照顧你?這不是讓我做個同甘卻不能共苦的小人嘛,沒有這個道理的。」
聽她這麼一說,寧澤川皺起眉頭:「從前我都是這樣過來的,怎麼就不行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從前你是一個人,現在我們是一個整體,要是我病了,你不也一樣會這樣照顧我?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寧澤川默了默:「那把張清明叫過來,他照顧我。」
舒顏徹底被惹惱了,手上擇到一半的菜一撂,氣惱道:「寧澤川,你寧願去麻煩張清明?一個……一個外人?」
「麻煩,」寧澤川搖了搖頭,苦笑著扶額,「你都說這是麻煩了,我麻煩別人是麻煩,麻煩你就不是麻煩了?」
舒顏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很不對勁,語調低了下去,試圖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太敏感了。」
寧澤川搖頭:「我或許是敏感,但是,生病本來是我一個人的事,可是現在……舒顏,你該去看看鏡子里的你,臉色有多差,你這樣會讓我有一種拖累你的感覺。」
舒顏終於明白他今天的反常和咄咄逼人是為了什麼了,這是他愛她的方式,不願意看見她受累,她的心裡瞬間被柔情溢滿,走過去抱住他,輕聲道:「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拖累。」
可對我來說是,這是啊。
寧澤川的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良久,他撫開她的手,語氣冷冷淡淡:「我累了,去睡一下。」
他低著頭撇開她走去,舒顏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被拂開的手有些發燙。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有一股看不見的障礙擋在了兩人之間。
回到房間的寧澤川躺在床上,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又怕給舒顏聽見,於是,拉過被子將自己包得死死的,他蜷縮在悶熱的被子里,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挫敗。
寧澤川忽然意識到,將舒顏拉回身邊或許是個錯誤,他考慮到了結局,便以為是周全了,卻沒有顧慮到,如果有一天,他病得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醜態盡出,舒顏怎麼辦,以她的性格定會事事親為,不願假手於人,可他不願意讓她見著那樣狼狽的他。最重要的是,她還那樣年輕,大好年華不該伺候一個渾身惡臭的瀕死之人。
他終究是太自私了。
那天之後,寧澤川變得更加沉默,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舒顏知道他咳嗽一直不好他的心情也很煩躁,一個人病得久了,情緒也會受到影響的,便事事都順著他來,再也沒有像那天那樣與他針鋒相對,可這更讓寧澤川心煩意亂。
這天傍晚吃過飯,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一部美國電影時,放到一半時,寧澤川突然說想吃青團。他最近吃得很少,好不容易有想吃的,舒顏自然是很開心地出去給他買。
舒顏一走,寧澤川就再難忍住,抓著胸口一陣天翻地覆地咳嗽,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咳出來了,等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他張著嘴靠在沙發上,像只缺氧的鯨魚,大口呼吸之餘喉嚨也如刀割般的干痛。
後來他就這樣睡著了,不知過去了多久,沉睡中的寧澤川突然打了個哆嗦,瞬間清醒了過來。電視機失去了信號,屏幕上一片雪花點,發出沙沙的聲音,他的心跳突然加快,神經質地大喊了一聲:「舒顏?」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舒顏不在家,或者說,她還沒有回家。
而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已經過了深夜兩點。
「舒顏,舒顏啊。」
舒顏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她,那聲音一會兒近一會兒遠的,語調幽幽,聽起來瘮得慌。她下意識地睜開眼,可視線像蒙了一圈白紗,什麼都看不清。
「看來,是放得太多了,還沒清醒呢。」
有人將手擱在她臉上,輕輕撫了撫,陌生的肌膚相觸感讓她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想要躲開陌生的手,卻連扭頭的力氣都使不上。
然後她聽見了水聲,緊接著臉上突然被涼水衝擊,還有一些水流進了鼻子里,舒顏防不勝防,嗆了一大口,拚命地咳起來。
咳完了,視線也清晰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浴缸里,花灑掛在一邊正在往外滲水。她緩緩轉過頭,她看到那張盯著她笑得溫和柔煦的臉時,霎時就打了個寒戰。
「陸儻?!」
「舒顏,好久不見,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陸儻雙手撐著浴缸邊緣,湊了過來,與她離得極近,他說話時的氣息就噴在她的臉上,讓她很不舒服,舒顏想躲,可自己仍是渾身提不起力氣。
他身上有著煙草和古龍香水混雜的味道,這味道讓舒顏一下子想起來了。
她去街口的糕點店買了青團,從店裡出來,走過一個轉角時她忽然聞到了來自於陸儻身上的這種味道,直覺回頭想要看時卻被人突然捂住了口鼻。強烈的刺激性氣體瞬間充斥了口鼻,她沒有防備,全數吸了進去,掙扎了一兩下,就意識全無了。
「是你?你對我做了什麼?你想幹什麼?」
陸儻退開身子,曲起膝蓋,一手撐著下巴,笑了起來:「舒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啊,顯而易見的,我迷暈了你,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我綁架了你。」
陸儻毫不避諱地說起這些,讓舒顏感到了一陣恐懼,她強作鎮定道:「你這是犯罪,你知道繼續下去你要承擔的後果嗎?」
陸儻無所謂地聳聳肩:「唔,知道啊,但,反正我都已經是通緝犯了,多一條罪少一條罪又有什麼關係呢。」
舒顏一下子就噎住了,半天,才艱澀開口道:「你為了什麼?錢?」
「錢?」陸儻撲哧一聲,像聽到了什麼笑話般,扶著額頭笑得東倒西歪,就在舒顏覺得他是不是瘋了的時候,陸儻的笑聲一斂,抬頭的瞬間臉色突然變成陰佞的灰,眼神里透著惡狠狠的光,語氣也變得陰陽怪氣,「我要錢有什麼用?我像個老鼠一樣成天東躲西藏,不見天日,給我再多的錢,也沒處享受,侯服玉食?美人在懷?我什麼都沒有了!舒顏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連乞丐都不如!這一切,都是因為寧澤川!我一無所有,那不如就拉著他一起毀滅,也好過我一個人下地獄!」
舒顏的頭一陣陣地疼,果然讓她猜對了,陸儻綁了她是沖著寧澤川來的,這是她最不想看見的局面。於是,她放軟了語調,試圖勸陸儻:「你要是不想躲,可以去自首,江先生是你表姨父,你和江先生認個錯,有他的求情,檢察院會從輕發落的。」
陸儻並不領情:「自首?你告訴我,關在籠子里的老鼠和躲在下水道的老鼠,有什麼區別?至於求情?你還真是不了解江泊舟啊,他只是個戴著偽善面具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
舒顏一時間竟無話可說,陸儻一頓發泄完,狀似頹然地坐在浴缸外,扯了扯襯衫領子,一臉悔恨:「是我大意了,寧澤川和江泊舟再怎麼疏離也是父子,兩個人的身體里流著同樣歹毒的血,我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眼看夢想就要實現,卻被這對父子陰了一手。」
舒顏覺得陸儻這話實在是可笑,她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一些會刺激到陸儻的話是對她非常不利的,可跟寧澤川有關的事從來都會讓她失去理智:「陸儻,你憑什麼說別人歹毒,你忘了你干過的事了嗎?我一直都想問問你,十三歲就知道害人,你的心得有多黑。」
她的話彷彿觸動了陸儻的某根神經,陸儻幽幽地看向她,五官有些扭曲:「他是這樣和你說的?我害他?呵,那就姑且算是吧,就是因為他的一句話,他說他討厭我,不想看見我,那個老不死的就勒令我五年不能進寧家,連門都碰不得。那五年我跟一條被丟棄的狗一樣,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他以為這樣他能好到哪裡去。舒顏,你真該看看他那時的模樣,連狗都不如,我和他啊,還真是絕配,都是註定在爛泥里腐朽的,我是歹毒,你以為他能好到哪兒去?你什麼都不懂!你們,什麼都不懂!」
語罷,他突然又湊過來,低垂著眼,眼角卻是挑起,眼神赤裸地打量她。
舒顏往浴缸裡面縮了縮,反綁在身後的手摸索到花灑,緊緊握住,警惕不安地看著陸儻。她不知道陸儻到底要幹嗎,這個人異常善變,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麼要幹什麼,但他若是想要對她做什麼,她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得逞的。
陸儻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又恢復了優雅的笑容:「舒顏,別擺出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捨得讓你死啊,可你跟寧澤川愛得死去活來,這讓我特別不開心,我得好好想想,要怎麼懲罰你,你讓我好好想想。」
陸儻苦惱地摸著下巴,轉身走出衛生間,還順手鎖上了門,舒顏蜷縮在浴缸里,靜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關掉了水龍頭。她的衣服被冷水浸透,凍得瑟瑟發抖。密不透風的衛生間里沒有窗,也沒有光,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寧澤川是不是已經發現她不見了,他一定很著急,他還病著,心裡一著急,咳嗽又會加重了。這一刻,舒顏真心祈禱寧澤川遲鈍一些,或許,她可以靠著自救,在他發現她失蹤前回到他身邊,當她只是買東西回來遲了而已。
然而現實總是和理想大相徑庭的,此時的江州寧家大宅里,已經亂成一鍋粥。
002
江泊舟手裡掐著煙,額頭因憤怒而青筋暴起,對著前來報告的恭培林疾言厲色:「什麼不到四十八小時不立案,他們不找是吧,我們自己找!寧氏的人,森本的人,統統給我去找!馬上去給我發緊急加班通知,日薪就是他們現在的月薪!就是散盡千金,也要給我把舒顏找回來!」
恭培林連連點頭:「是。」
「江叔叔,您別著急,警察也有警察的考量,興許只是小情侶間鬧矛盾了,舒顏出去散心了。」
說話的是顧陶之,她坐在沙發旁邊,邊說邊對江泊舟使了個眼色,瞥了瞥沙發上從聽到舒顏失蹤的消息后就倒地不起一直在哭的施蔓麗。
江泊舟看向顧陶之,明白了她的意思,緩了一會氣息,便轉頭對施蔓麗安慰道:「小顧說的也不無道理,你別往壞處想,這不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嗎,你先休息會,或許等一下舒顏就回來了。」
再轉身時,目光和坐在陰暗角落裡的寧澤川對上,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深意。
寧澤川發現舒顏沒有回來后,給認識的人打了一圈電話確認舒顏有沒有去對方那裡。他去寧家大宅時顧陶之就在,今天是顧陶之父親的忌日,顧陶之白天和江泊舟夫婦一起開車回鄉拜山,很晚才回來。施蔓麗覺得這麼晚她一個姑娘家回去太危險,就留她下來過夜,好巧不巧,就撞見了這件事。
寧澤川沉思了片刻,對站在一旁的張清明招了招手。張清明走過來,微微彎下身:「寧先生?」
寧澤川瞥了眼顧陶之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去查下。」
張清明心領神會,點點頭轉身退了出去,推開門時,差點被風一樣闖進來的恭玉撞了個滿懷。
「小川,江伯父!」恭玉上氣不接下氣,搖了搖手中的黑色盒子,「監控、監控送來了。」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人也已經走到了電視前,打開錄像機,將錄像帶放了進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屏幕上,舒顏轉過一條街,身後不緊不慢跟著一個穿連帽衫的人。過不了幾秒,那人突然大步上前,從後面困住舒顏,一方帕子掩在舒顏臉上,舒顏抓住他的胳膊掙扎了幾下,手就垂了下去。那人攬著舒顏往監控死角的小巷裡鑽去時,鬼使神差地,竟抬頭往監控的方向看了一眼。
畫面定格在那張有如鬼魅的笑臉上。
「陸儻?!」
「靠!是他?」
「我的顏顏……」
「恭培林,拿上錄像帶,我們去市總局,我就不信,有了這個他們還不立案!」
「江伯父,我和你一起去,那個局長是裴老頭從前的下屬,我和他見過幾次的,熟人好辦事。」
「行,那我們快去。」
不過幾秒的時間,屋內的男人幾乎都走光了,只餘下寧澤川。
在施蔓麗擔憂的哭聲中,顧陶之一邊輕聲安撫,一邊不時往寧澤川那邊看去,他正端坐在沙發上,目光鎖在電視屏幕定格的畫面上,好似一尊雕像,久久都沒有動作。
這樣的氛圍卻說不出的詭異,室內開著暖氣,顧陶之卻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澤川……你怎麼不和江伯父他們一起去?」
顧陶之忍不住問。
寧澤川慢慢轉過頭,藏在陰影下的臉暴露在燈光下。顧陶之看見了他臉上的肅殺之氣,彷彿修羅場上的夜羅剎,眼帶寒刃,目之所及處,寸草不生。
他緩緩悠悠地吐出幾個字:「哦,我在想,要怎麼殺了他。」
顧陶之猛地打了個哆嗦。
「你要帶我去哪裡?」
當他們踏上一片蘆葦地里,舒顏第十七次問陸儻。
陸儻拉著她的手,紳士地揮開面前擋路的蘆葦稈,如同此前十六次一樣,回頭對她眨了眨眼:「你猜。」
又是猜!
猜你大爺!
舒顏忍不住翻白眼,很想撲過去在他那張笑臉上拉幾道猙獰的口子,那才符合他陰險邪惡的脾性。
被陸儻抓走快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里陸儻帶著她晝伏夜出,走的都是靠近山林田地的小路。她試過反抗,可男女力氣上的懸殊,讓她毫無作為。她也試過逃跑,但在山林里沒有手機和指南針,她很快就迷路了,最後還是被陸儻抓了回去。那次抓回她后,陸儻給她打了一針麻醉劑,還摸著全身無力正慢慢失去知覺的她的臉道:「你最好乖乖的,不然我只有每天都給你打這個了。」
舒顏是醫生,知道頻繁注射麻醉劑對人體的危害,便不敢再逃跑。後來陸儻為了保險起見,還將他們的手用手銬銬在了一起。
而且,最讓舒顏感到奇怪的是,她從前一直以為綁架這件事是陸儻一人所為,但這麼久以來,她察覺到了不對勁,陸儻綁走她綁得太過順利了。他被警方通緝那麼久,日日東躲西藏,哪來的機會去準備乙醚、麻醉劑,以及手銬這類需要一些身份證明和背景才能弄來的東西。況且這一路陸儻帶著她未免走得也太順利了,沒有警察,亦沒有人找來,他們完美地錯過了所有被發現的可能,就好像有一個反偵察高手在背後一直給陸儻指路,而陸儻也經常拿著手機看半天,然後帶她走路,這一切,似乎都證明了她的猜測。
明刀易躲,暗箭難防。
陸儻雖陰險歹毒,可這背後之人,心思縝密,殺人於無形,才最可怕。
正想著,陸儻已經帶她走出了蘆葦地,面前是一條長長的河,一艘船正停靠在那裡。
陸儻笑眯眯地對她道:「舒顏,我們要上船了。」
舒顏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在遠離地面的地方,她想要逃走,就沒有可能了。
舒顏拚命搖頭,不願往前走動:「我暈船,我不要坐。」
陸儻挑眉:「你一個人質,還挑三揀四?我該說你天不怕地不怕,還是說你心態好呢?」
舒顏終於忍無可忍:「不是,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啊?」
「唔,現在告訴你不是就沒有驚喜了嗎,」陸儻眼裡帶著笑,一手擋在嘴邊,壓低聲音神秘道,「反正啊,是個對你來說並不陌生的地方,那裡風景可美了,去了你就知道了。」
小船甲板上鑽出一個人來,指了指手腕沖他們喊:「大兄弟,快一點,再遲可就趕不上輪渡啦。」
陸儻對他點頭示意,然後扭過頭來對著舒顏沒有耐心道:「你走不走?不走我用強的了。」
舒顏咬了咬唇,最後掙扎道:「陸儻,我終究不是寧家的人,你抓了我就不擔心竹籃打水一場空?」
陸儻懶得和她廢話,一個彎身攔腰將她背沙袋一樣扛起來,邊往船上走邊說:「舒顏啊舒顏,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媽是江泊舟沒打結婚證的老婆,你呢,和寧澤川也就差一張結婚證了。我若把你怎麼樣了,就能一舉傷害到江泊舟那個老狐狸和我最親愛的表弟,這本就是件一箭雙鵰的事情,我是個商人,穩賺不賠的事情我拼了命也得做啊。」
舒顏一邊尖叫一邊用力踢他:「啊,陸儻你放開我!你想清楚了,繼續下去回不了頭了!寧澤川不會放過你的!」
陸儻一腳跨上甲板,將舒顏放了下來,隨意彈了彈飄在身上的蘆葦絮,笑道:「正好,我也不想放過他。」
說完,他脫下背後的包,翻找起什麼來。
舒顏警覺地往後退:「你要幹嗎?」
陸儻對她眨眨眼,從包里翻出針管,熟練地吸了藥劑,一把鉗制住舒顏,輕輕笑了:「乖寶貝,睡一覺,我們就到了。」
針管插進脖子,舒顏身上的每一寸肌理都變得僵硬沉重,力氣漸漸被抽離。
失去意識前的一刻,舒顏看著小船發動,絕望地呢喃:「寧澤川……」
千里之外的一輛車上,寧澤川像是感應到什麼,心臟忽然一陣緊縮,他痛得「嘶」了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張清明從後視鏡里看過來,擔憂地問:「寧先生,要不您還是回去吧?我去跟進王隊長他們就行了,一有消息我立馬告訴你。」
寧澤川沉默地搖搖頭,咽下彌散在口中咸澀的血液,從口袋裡掏出個小藥盒,倒出裡面的葯一口吞下,靠在座椅上閉著眼平復呼吸。
張清明心裡滿是擔憂,寧先生的身體和這天氣一樣,是越來越差了。
自從舒顏失蹤以來,寧澤川每天的工作就是一遍一遍反覆地看舒顏失蹤當天各路口的監控,企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睡眠時間只有斷斷續續幾個小時。這樣高負荷的工作,正常人都頂不住,何況他一個病人。所有人都在勸他休息,可偏偏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勸住他的人此刻卻杳無音信,不知生死。
「顧陶之那邊還是沒有查到一點問題?」寧澤川突然開口問道,張清明搖搖頭:「私家偵探一直在跟著她,沒有發現問題……會不會是您想錯了?」
寧澤川沉默,那天他在顧陶之的臉上看見了難以掩藏的害怕,她不可能那麼好心是為了舒顏的處境而害怕,唯一一種解釋就是,她和陸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綁架舒顏的參與者。他的直覺一向很准,尤其是在和舒顏有關的事情上。
「顧陶之的手段,你應該並不陌生,讓他們繼續查下去,要什麼都給他們提供。」
「是。」
又過了一會兒,車在警察局門前停下,外面是瓢潑大雨,張清明拉了手剎趕緊下去撐傘,一抬頭,寧澤川已經走出了老遠。
「寧先生,傘……」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寧澤川身上,他像是毫無知覺,只曉得大步向前。張清明愣了一下,連忙追上去,沒走幾步,雨霧中,前方的寧澤川身子一斜,直直倒了下去,濺起一片水花。
「寧先生!」
003
「他怎麼樣?」
「很不好。」
燈光照在寧澤川緊抿髮紫的唇上,臉色是詭異的蒼白,他已經昏迷六天了。鄭院長手持小手電筒,翻開他的眼皮照了照,搖頭嘆氣。
「疲勞、傷寒、憂心、舊疾未愈,總之,各種原因加在一起,已經引發了肺炎,他的器官幾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一個壞了,剩下的都有概率被波及。再這麼下去,舒顏那孩子沒找到,他就倒了。」
寧瑤看著昏睡中的寧澤川,彷彿隔著時光看見了十來歲的瘦弱男孩蜷縮在病床上的樣子,她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了,強迫自己別開眼,問:「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
「辦法總歸是有的,」鄭院長收起電筒,在記錄板上嘩嘩寫著什麼,「我回去開個手術準備會,儘快給他安排手術。」
鄭院長走後,寧瑤坐下來,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頭痛地按著太陽穴。
張清明垂著頭,心裡頭自責到不行:「森本夫人,對不起,是我沒有照看好寧先生。」
寧瑤閉著眼一言不發,良久,她猛然睜開眼,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陸!儻!」
如果寧澤川因為這個丟了性命,黃泉路上,她會讓他陪著走。
寧澤川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站在一片雪原之上,望不到邊際的白。天地有大美,空曠浩渺。他漫無目的地在雪地里行走,直到看見一朵突兀長在雪地里的五瓣櫻花,孤零零的一枝,呼嘯的寒風卻沒有將它吹動。他走過去拔起,帶鬆了花下的一片雪地。雪地之下有淡藍的冰層,他將覆蓋在上面的雪撥開,舒顏就躺在冰層之下,雙手交握在胸前,頭髮如海藻般散開,有色彩斑斕的游魚繞著她遊動。
他說:「舒顏,你在這裡幹嗎?」
她睜開眼,充滿悲傷地看著他,問:「家裡的綠蘿開花了嗎?」
他說:「傻姑娘,綠蘿怎麼會開花?」
她說:「你手裡不是拿著嗎?」
他低頭去看,手裡的那朵五瓣櫻花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心形的綠葉,烈烈的寒風突然慢了下來。他聞見綠草和泥土的味道,再抬頭時,已處在一片綠意盎然中。
周圍有鳥叫有蟲鳴有花香,舒顏背對著他站在一棵梧桐樹下。
「鳳凰是愛情鳥,栽得梧桐引鳳凰,」她沒有回頭,委屈地呢喃,「寧澤川,我想家了,也想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他朝她走過去,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不見了,他著急地大喊:「舒顏!舒顏!你在哪兒?」
一轉身,她又出現在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指著遠處雪白的山頂,笑著說:「好美啊,可是江澤山川,都不如你,我的澤川。」
她朝那座山走去,可她腳下的綠地突然變成了燒得火紅的炭,順著她裸露的腳,火焰一下子就吞噬了她。
寧澤川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猛地坐起來,天旋地轉中,他強忍著想吐的感覺,掀開被子下床,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差點摔倒,幸而有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澤川,你要去哪兒?」
他試著平穩了氣息,腦子裡那種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混沌感覺慢慢好了些。他揮開顧陶之的手,聲音很輕,卻透著不容拒絕的魄力:「讓開。」
張清明扶著他另一側:「寧先生,你冷靜下,發生什麼事了?你要去哪裡?我們慢慢解決。」
寧澤川喘著氣說:「去機場,我們馬上去東京。」
夢境最後舒顏走向的地方,他記得是富士山,在森本家的大宅里,天氣好的時候,就可以遠眺到富士山的山頂。
「東京?」
張清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哪都不許去,醫院已經準備好了,你需要馬上做手術。」
寧澤川這才注意到病房裡還有一個人,他冷冷掃過去,對著同樣冰冷的眉眼冷冷道:「媽,您忘了,您早就在放棄手術的承諾書上籤過字,現在,您不許?」
寧瑤噎住,她的臉有些發燙,但還是強自鎮定道:「你既然叫我媽,我就有決定的權利,現在你去床上躺好,等著下午的手術!」
寧澤川冷笑一聲,不作回答,扭過頭繼續向前走。
「澤川,你不能走,你好好聽伯母的話,我求你了,求求你有什麼事做完手術再說,嗯?」
「是啊,寧先生,先做手術,您的身體……真的不能再拖了。」
寧澤川忍不住胸口翻湧而上的血腥味,捂著嘴咳了出來。
寧瑤幾步走過去,抓住他的手一翻,手心上的血,觸目驚心。
顧陶之捂著嘴驚呼出來:「血……」
寧瑤連聲音都在發顫,緊緊捏著寧澤川的手:「你不想活了嗎?」
寧澤川目光森寒地看著她:「放手。」
寧瑤不為所動,加大了手勁。
「我早就是個死人了,」寧澤川神色平靜,看著這個給了他生命又從來沒有給過他生的希望的婦人,只覺得陌生,沾了鮮血的唇色紅得詭異,「舒顏她,是我的命,遇見她之後,我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拜她所賜,都是賺來的,我去找她,是為自己續命。」
寧澤川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扎在寧瑤的心上,那張高貴美麗的臉上的血色慢慢剝離。寧瑤紅著眼,不斷地深呼吸,卻控制不住顫抖的唇。
寧澤川視若無睹,稍微一用力,這一次他很輕易地抽出自己的手。
「張清明,去開車。」
寧瑤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一直退到椅子旁,她扶著扶手,神色恍惚,沒有再阻止。
張清明見狀,只好硬著頭皮去拿車。
寧澤川拿了外套隨意往身上一披,正要跟著走出去,卻被人從身後抱住。
顧陶之一向善於掌控的表情此刻已呈崩裂之勢,她不甘心,也不服輸,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許你走!為什麼你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她有什麼好!不過是個被萬人嘗的爛貨!你以為她還是那個單純沒心沒肺的小女孩嗎?她早就不貞潔了!」
寧澤川好半天都沒有動,任由她抱著哭。
突然間,顧陶之聽見寧澤川呵呵地笑了起來。
他抓著她環著他的手向兩邊撥去,慢慢轉過身,一手握著她的下巴,目光陰沉:「舒顏受過侵犯的事,你怎麼會知道?」
舒顏去過日本的事本來就瞞了所有人,他也是在恭玉酒後吐真言時才拼湊出的蛛絲馬跡,加上歐子宸的坦白,他才知道事實真相。
這本是件隱秘的事,顧陶之卻知道。
顧陶之猛然一僵,哭聲戛然而止,她這才意識到,她在慌亂之間都向他透露了什麼。她想說些什麼來圓過去,可寧澤川握著她下巴的手越捏越緊,她痛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想躲開,寧澤川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一用力,將她狠狠推到背後堅硬冰冷的牆上。
「我總想,當年舒顏來日本,既然她知道我和你訂婚的事,那麼,她必然是找到了森本家的,她不會說日語,一個說著中文和英文的女孩肯定會惹人注意,可為什麼沒有人提過這件事?門衛不知道?我也一點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釋就是,她還未接觸到森本家的人時,就被人截和了。」
「當年報紙一出來,你就知道是她了吧?你一向善於利用人的秘密,你揣著這個死穴,想要做什麼?你一向睚眥必報,我悔婚,你會不聲不響咽下這口氣?」
寧澤川的腦子飛速旋轉,陸儻、顧陶之、日本、詭異的夢,一個個看似沒有關係的個體,漸漸在腦中連接起來,成了一幅完整的畫面。
令他恨之入骨的畫面。
寧澤川的手猛地下移,用力握住顧陶之的脖子,眼神突然變得狠戾:「你讓陸儻把她帶去了東京,那片櫻花林。」
顧陶之的瞳孔猛然一張,忍不住發起抖來,她一點都不懷疑,寧澤川會這樣,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眉頭都不眨地捏死她。
可事實上,寧澤川鬆開了手,轉身往外走。
顧陶之顧不上痛,期期艾艾地喊:「我都是因為愛你……」
寧澤川的腳步一頓。
這是她第三次阻止他,他不會再給她一星半點的機會。
他回頭,看著伏在地上的毒蛇:「別騙自己了,你並不愛我,你愛的只是這種金絲雀的生活。」
那張三分冷峻七分陰沉的臉上掛著抹森然的笑,像自地獄里伸出的曼陀羅花,代表著死亡與毀滅。
顧陶之猛地就打了個哆嗦。
顧陶之從未見過寧澤川對舒顏以外的人笑過,她也不止一次希望有一天可以看見他對她笑,可如今得償所願,這笑容卻讓她恐懼,腳底發軟,恨不得即刻逃到天際。
「那麼,如你所願。」
他別過頭,意味深長地和寧瑤對視了一眼,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病房裡靜了很久,顧陶之才回神,她手忙腳亂地理了理頭髮,站起來,向還坐在椅子上的寧瑤走去,她在寧瑤面前跪下,抱著她的腿,哭著道:「夫人,你幫幫我,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讓我做他的妻子的,是你主動找的我,要幫助我成為他的妻子的,是你說舒顏只會看著他受傷害,是個沒用的東西。你需要一個有手腕有能力的人來保護他,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向你保證,夫人,夫人,是你給了我希望的啊,你幫幫我。」
她泣不成聲,可寧瑤看她的眼神讓她絕望,那張和寧澤川有三分相似的臉更讓她害怕。
寧瑤伸出手,放在她頭上,慈愛地拍了拍:「別哭了,這麼漂亮的臉要是哭花了,還怎麼嫁人啊?」
顧陶之不明所以:「嫁人?」
寧瑤笑笑,那笑容卻和寧澤川笑起來一模一樣,叫人不寒而慄:「小川不是說了嘛,要滿足你一直以來的心愿啊。」
她正愁著,要怎麼不讓祖宗傷了心才能毀了那個跟她有血脈關係的侄兒呢,原來,顧陶之才是罪魁禍首,一個外人,她就什麼都不用考慮了。
小川本可以拖著那副病體多活幾年,或許,還有時間可以等到醫學漸進能夠救他的時候,都是因為顧陶之,這個愚蠢的女人,才變成如今難以挽回的局面。
冤有頭債有主,生不如死的感覺,她會讓顧陶之感同身受。
寧瑤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那笑聲里滿是絕望和悲慟,特別瘮人。
顧陶之的背脊莫名發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004
重新回到地面的時候,舒顏幾乎都不會走路了,頭暈加上不住地泛著噁心,她靠著港口的貨箱半天都緩不過勁來。
陸儻說:「你沒有說謊啊,真的暈船暈得這麼厲害?」
舒顏瞪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雖然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小鎮里長大,游泳也很好,卻獨獨坐不了船。
陸儻帶著她上船,開了沒多久她就扒在船沿開始吐了,後來小船轉大船。她和陸儻成日待在甲板下的貨倉,沒有上過一次甲板,和魚蝦待在一塊,腥臭味和嘔吐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更是雪上加霜。她吐得天昏地暗,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也就陸儻那個變態,在這樣的環境里還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這幾天,除了被陸儻逼著灌了幾次水,她吃不下一點東西。所以此刻,她的身體虛弱至極,手腳發軟,提不起一點力氣。這倒讓陸儻不擔心她逃跑和反抗了,一路帶著她來到一家民宿,舒顏一到房間就暈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陸儻拍醒,陸儻端著一碗湯,送到她嘴邊說:「吃下去,我可不想你就這麼死了。」
舒顏虛弱道:「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
陸儻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別把我看得太善良,我要做的事可比死有趣多了。」
「你真是個變態……我吃不下,你先放著。」
「快喝!」陸儻猛地把碗往她面前一推。
滾燙的湯灑在舒顏的手臂上,她吃痛地叫了聲,被熱湯潑到的地方已經起了一片水泡。
陸儻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神色陰冷地盯著她:「不要跟我的耐心作對,如你所見,我是個變態,你若叫我煩了,我有一萬種變態的方式折磨你。」
舒顏緊抿著唇,垂在身側的手不可抑制地抖起來。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鎮定,離寧澤川越遠,和陸儻待得越久,那種吞噬人的恐懼感就越大。她有時候甚至想,還不如給她個痛快,好過這樣看不到盡頭的折磨。
陸儻拿起勺子,舀了勺湯,低頭吹了吹,再送到她嘴邊:「寶貝兒,乖,張嘴。」
舒顏聽話地張開嘴,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吞下湯,陸儻滿意地笑了:「對嘛,這樣才是個好姑娘。」
第二天傍晚,當舒顏恢復了一點體力后,陸儻帶著她從民宿離開。
在街上走了一段距離,舒顏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對之處,她盯著店鋪上的一串日文,不可置通道:「這裡是……是東京?」
陸儻點點頭:「對啊。」
他竟然帶著她偷渡到了東京?!
舒顏心中突然湧上不好的預感,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對東京就有著莫名的恐懼,一邊往後退一邊問:「陸儻,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陸儻伸過手去拉她:「你怎麼這麼沒有耐心啊,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舒顏躲了一下沒躲開,被陸儻拉進了懷裡,她的體力還未恢復,掙紮起來就像打在棉花上。
陸儻似乎很滿意她現在的狀態,露出個神清氣爽的笑容,拉著她走了。
舒顏覺得自己正被陸儻一步一步帶進一個死胡同里,明知死胡同里是足以給她致命打擊的東西在等著她,她卻毫無辦法,這種慢性折磨讓她對生的希望一點點消耗殆盡。
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語言,更不會有人在意到她了。
而當那片櫻花林出現在暮色之中時,舒顏終於明白陸儻輾轉這麼多天,將她帶來東京是想要做什麼,他不在一開始就傷害她,留著她,就是要讓她重新經歷這絕望一刻,再次推她入地獄。
「不……我不去……」
這天就和記憶中那個世界末日一樣,周圍並無他人,除了幾隻被她破碎的尖叫聲嚇得撲棱著翅膀飛走的鳥。
陸儻一邊把她往櫻花林里拖拽一邊捂住她的嘴,她狠狠咬在陸儻的手上,血腥味自齒間蔓延,陸儻仿若沒有感覺般,任由她咬著。
直到走近櫻花林深處,陸儻鬆開她,甩了甩自己的手,盯著上面冒著血水的牙印,皺眉道:「你屬狗的?每次都是用咬的?」
舒顏轉身就想逃,陸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后領,拎小雞一樣將她拎了回來。
舒顏驚恐地大叫:「放開我!」
「你又不乖了。」
陸儻嘆息,一手桎梏住舒顏,一手從背包里拿出一次性針管,熟練地用牙齒撕開包裝。舒顏掙扎得厲害,他一隻手做動作,只灌進了一半麻醉劑。
「陸儻你不得好死!」
看著針管里的液體,舒顏放棄了掙扎,咬住自己的舌頭,剛想下狠勁,下巴被人用力一捏,她吃痛,反射性地張嘴,緊接著,脖子上就傳來刺痛感。
陸儻勾起嘴角:「咬舌自盡?」意味深長的尾音后,他拔出針管,輕輕擦掉她嘴上的血,「我說過,我不捨得讓你死的。」
麻醉藥的藥效來得很快,舒顏喘著氣,身上開始慢慢僵硬,只能用一種特別仇恨的目光看著陸儻。
「別這樣看著我,你一定好奇我怎麼知道這裡的吧,是顧陶之告訴我的,和你說出她來也沒關係,我本就沒有義務幫她遮掩什麼,我們能這麼順利地來到這兒,也多虧了她,她恨你擁有她窮其一生都得不到的。舒顏啊,到這一刻你還把她當作天然無害的大姐姐來看嗎?如果今天之後你還能活下去,那麼你得記住我這句話,這世上人心險惡,有多少雙眼睛,是見不得別人幸福的。」
陸儻看著舒顏眼裡的仇恨變成了難以置信,心情大好,他站起來,將手機打開設置成拍攝模式,放在可以拍進他們倆的位置,然後他慢慢踱了過來,拉下一根花枝到唇邊,閉著眼嗅了嗅:「冬櫻,一年開兩次,春冬各一花期。你瞧,我做了功課,是有備而來的,我送了你那麼多花,你都不喜歡,原來只有櫻花最配你啊。」
他脫下外套,一邊解襯衫紐扣,一邊愉悅地笑道:「舒顏,你何不把這當成一種享受呢?我可和那些臭流氓不同,想上我的床的女人不計其數,還記得我們在寧家遇見的那次嗎?那個女人,寧家后廚的小女兒,我隨便給了她幾個笑容,她就妄想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哈哈,寧家女主人?哎,你倒是說說,寧家有什麼好的,那麼多婊子削尖了腦袋去爭那個位置。」
興許是麻醉藥弄灑了一半的原因,舒顏並沒有同往常一樣馬上就暈過去,可她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只能看著瘋子一樣的陸儻,越來越恐懼。
「喲,哭了?」陸儻瞥了眼舒顏,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眼底透著瘋狂,「你說,當我完事後把這個錄像發給我那親愛的表弟,他那張僵硬麻木的臉上會有多精彩?我多想親自看一看啊,我真是迫不及待了!他會不會又憤怒又傷心,直接一命嗚呼?」
陸儻拍起手來,笑得臉都扭曲了:「死了好,死了好,他死了我就挖了他的墓……」
突然間,陸儻不動了,他兩眼發直,喉頭髮出一聲尖銳的叫聲,頭猛地向後仰,全身僵直地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口吐白沫,身下褲襠的地方濕了一大片,惡臭蔓延在空氣里。
舒顏傻了幾秒,突然記起,陸儻有癲癇,情緒重大波動時就會有概率犯病。
他犯病了。
在地處偏僻,周圍沒有人,唯一一個能救他的人被他打了麻醉劑的情況下。
舒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抽搐,從大頻率,變成偶爾觸電般抽搐一下,她的心裡頓時五味雜陳,她知道如果自己能做一點動作,會毫不猶豫地去救他。她是個醫生,醫者仁心,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面前消失,卻束手無策的感覺太過複雜。
麻藥的藥效慢慢發揮了作用,沉重感一點一點壓著四肢百骸,舒顏悲哀地想,這一生恐怕就要這樣結束了,這片櫻花林曾埋葬了她的靈魂,如今,連肉體都要腐爛在這裡了。
可為什麼,每一次都不能同寧澤川好好告別呢?
意識模糊之際,舒顏彷彿看見了寧澤川,他自一片絢爛櫻花海中飛奔而來,披星戴月,布滿風霜的容顏刻著驚喜與害怕。
他撲倒在她身邊,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
她感受到了真實的溫度,忍不住嘆息著流下淚來。
他來了,他找到她了。
他總能這樣,於人山人海,千山萬水間,尋到她的身影。他就像在她身上加了一道符咒,讓她這一生,心安理得地藏在他的五指山下,千秋萬世,永垂不朽。
跌入無邊的黑暗中時,她聽見他失而復得的嘆息聲。
「對不起,我來得那樣遲。」
好在,你還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