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深呼吸，要深呼吸(1)
第37章深呼吸，要深呼吸(1)
「你小時候，是跟外婆一起過的？」我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只記得蔣一曦曾經跟我說過他痛恨師父，是因為師父花心，讓他媽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自殺，但我不知道原來他的童年，竟然是跟他外婆一起過的。
殘酷的事實被揭開，生活像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面沾滿了虱子。
「小的時候，我媽就不在了。我外婆不肯我爸見我，就帶著我在這裡住。那個時候外婆很窮，但不肯拿我爸一分一毫，只靠每個月一點救濟金生活，為了我的生活費和學費，一塊錢掰成兩塊錢花。」蔣一曦苦笑道，「外婆很疼我，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給我吃，她自己卻吃剩菜剩飯，連一點好的都不捨得吃。夏天的時候沒有風扇，外婆自己不睡，一直給我搖扇子。那個時候雖然窮，但過得很快樂。」
我有好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許這是蔣一曦內心隱藏著的很深的傷疤，他的外婆、他的母親、他從來沒有對外人訴說過的往事。
我這才發現，我一直以來都錯了，我猜對了結局，卻猜錯了過程。蔣一曦痛恨師父，不是沒有緣由的，經由他的媽媽、他的外婆，一直延續下來。所以蔣一曦很難接受師父給他的東西。
他的叛逆，恰恰是他對師父反抗的結果。
蔣一曦很少說這麼多話，說完這些，他直起身，雙手插在褲袋裡：「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要不要去我房間看看？」
說是房間，其實也不過二十平方米大小，擺了一張床、一張寫字桌，剩下就只有一個身子可以走過的距離了。
蔣一曦開了房間里的燈，讓我訝異的是，房子牆壁上貼滿了獎狀和畫。
獎狀的主人公自然是蔣一曦，上面無一例外寫著小學一年級、二年級學習成績優異，特頒此狀云云。貼著的畫不是那些幼兒園小朋友的塗鴉之作，而是真真正正的繪畫作品，有鉛筆素描，有山水畫，還有人物肖像，看得出是花了苦功夫練的。
「看不出你小時候成績很好嘛……」看著牆上貼著的獎狀和畫，我嘖嘖稱奇，「你還會畫畫？」
「小學的時候學過，我外婆風雨無阻地接送我，後來就沒學了。」
看見這些東西，我心裡也大致有了譜，我聯想起自己小時候，雖然我媽對我很嚴厲，但我也是沒心沒肺地茁壯成長，從來不會去想這些有關媽媽自殺、有關仇恨、有關外婆拿救濟金的事情。
那時的童年是無憂無慮的，哪裡會有蔣一曦這樣的灰暗呢。
我嘆了口氣：「你以前一定吃了不少苦。」
「我沒有吃苦，吃苦的是我外婆。自從把我放在她身邊以後，她活著的意義全部是為了我。」他失笑，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我還記得那時候學畫畫的老師說他教不了我了，讓我外婆去找另一個人。可是那大師的學費很貴，路途很遠，外婆負擔不起，我那時候不懂事，催著外婆帶我去學畫，就算是這樣，我外婆也沒去求過我爸，而是一分一分地幫人做手工、洗衣服，把身體給熬壞了。」
蔣一曦的硬氣，原來都是遺傳自他的外婆。我只覺得心裡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以前的所有困惑，似乎都找到了一個方向，為什麼蔣一曦會離經叛道，為什麼他會煮得一手好飯，為什麼他囂張跋扈的時候，也會有柔軟的內心……
所有的所有，急需一個出口，而出口，就在這座房子里。這裡是蔣一曦固守的一方城池，是他所有美好的回憶。
「後來外婆病了，我學著怎麼照顧她，把她哄得很高興。但她還是一直沒有好轉，只是對我說，明天就好了，可是明天永遠沒有到來。我偷偷拿著她的診斷書去找我爸，我爸只看了一眼，吩咐了一句，外婆就住到了最好的醫院，住最好的Vip病房，有最好的醫生對她進行醫療方案研究，看護每天24小時日夜不停地看著她。但我很清楚，她很不開心，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流眼淚。後來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
我忍不住問：「那後來？」
「我爸以外婆病重為由，搶走了我的監護權，並且不允許我去探望。每次我去醫院回來，我爸都會發很大一通脾氣，可是那家裡，什麼都沒有。」
蔣一曦說到這裡，聲音漸次低下去，也許是想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我外婆死的那天，我在學校上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班主任把我叫出來，讓我馬上回家。司機把我送去了醫院，那時外婆已經咽氣，醫生說她到最後都只是在叫我的名字。」
說完，他把手重重地捶在牆壁上，帶起些許粉塵：「他不讓我見外婆，外婆到死都在等著我，我永遠不會原諒那個男人！」
「蔣一曦……」我的聲音凝固著，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好，但到現在，所有的安慰，都太過於空白，因為蔣一曦他太過於寂寞了，他一個人走過了荒蕪的小學、寂寞的中學，沒有朋友，沒有夥伴，師父不懂他，所以他長成了這樣倔強的樣子。
「你不用同情我，也不用安慰我，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和他鬧翻。他要我好好學習，我就偏不讓他如意，他要什麼，我都和他對著干。讀中學的時候，我連續搞砸了他幾單案子，把他徹底惹火了，揍了我，我索性離家出走，再也不想拿他一分錢。」
蔣一曦又說：「後來，我在外面惹了事，他都一一幫我擺平了，我知道這些都可以激怒他，所以更加放肆了……直到遇到你。一開始我很討厭你，你又不可愛，又沒身材，還比我老，遇到你你就會對我說教，啰啰唆唆說一大堆，和我外婆一樣喋喋不休，但我突然有一天發現，其實有一個人在旁邊喋喋不休也不錯。」
我傻眼，敢情這孩子把我當他外婆了？渾蛋！我要摔桌！
「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我厭惡了扮演壞學生的角色，突然有一天，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當時我沒有要氣我爸，一直好好學習下去，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蔣一曦失笑道，「或許就不會遇到你了吧……歐巴桑。」
我忍不住敲他的頭：「笑什麼笑啊，渾蛋，我還不想遇到你咧……」
話音未落，我突然被他雙手一拉，跌入他溫暖寬厚的胸膛里。他摟著我，我的臉被迫埋在他胸口，耳朵彷彿都可以聽見他的心在「怦怦」跳動。
「小時候，外婆就苦口婆心地叫我好好學習，長大了，我又遇到一個歐巴桑，叫我要好好學習。晚上我在想，如果真的出國歸來，外婆看到的話，也會欣慰吧。」
我啞然：「所以，你打算出國讀書了？」
他一隻手環著我，另一隻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可是，我走了，你怎麼辦呢？被人欺負了沒有我幫你出頭，怎麼辦？在外面被人覬覦了，沒有我，你怎麼辦……」
「我……」我又不是你所想的那麼脆弱好不好！
他低頭，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輕聲說：「所以，就現在，這個時候，程子薰，如果你說，不要我走，我就不走。」
我只覺得有隱約的濕氣扑打在臉上，所幸全部蹭在了蔣一曦身上，沒人看出來。
他剛才說什麼來著？他說只要我開口，他就不走……
熊孩子蔣一曦，在這個節骨眼上，在你和你外婆的房子里，我又怎麼可能開這個口，去阻擋你未來的路。
如果是這樣的話，連你外婆都要怨懟我了吧。
我低聲問：「你放心不下我？蔣一曦，你是來搞笑的吧？我又不是什麼幼兒園小朋友需要人保護，我是五大三粗的女漢子，白骨精一樣的女強人好不好？」
他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想我，不會想留下我。」
我接茬，不住點頭：「是啊，你現在才知道我是這麼絕情的人？我當時巴結你，不過是為了讓師父對我有好印象，為了讓自己在律師所有所依傍。蔣一曦，你以為我是真心地對你好嗎？」
不，不是這樣的。
我冷然說：「蔣一曦，你以為你是誰啊，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又幼稚，又喜歡口出狂言，威脅別人做不喜歡做的事情，還不聽我的勸告。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
不是這樣的。
我又正色，說：「你也別老自以為自己是情聖了，你要想，我已經有了一個世上最完美的男朋友，周彥琛，鑽石王老五，人家是留學歸來的，對人體貼又溫柔，你哪裡比得上人家一根頭髮？蔣一曦，你如果出國了，也不用老是聯繫我，我很忙，會沒有空理你的。而且我會和周彥琛過得很好，不想受人打擾。還有，我覺得你和姚千舒其實挺配的。」
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他突然很緊很緊地抱住我，像要把我鑲嵌到身體里那樣，抱得我很痛。
他說：「歐巴桑，你真狠。」
「你終於發現了嗎？」我死命把他推開，「快放手，蔣一曦，你把我抱得很痛，我很不喜歡你。」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一遍，眼裡有破碎的神色，我假裝轉過頭，不去看他。
他又扯出一個笑，淡然說：「走吧，回去了。」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聽見自己心裡崩塌的聲音，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一樣，疼得嚇死人。
我默默地在心裡說：蔣一曦，對不起，你終有一天，會諒解我的苦心。
過了幾天，蔣一曦獨自過來正成找師父，和師父在會議室里聊了半個小時，他走後，我似乎看見師父如釋重負的表情。
律師所里因為蔣一曦的來臨而沸騰了，眾人議論紛紛，有的說蔣一曦終於和師父和好了，浪子回頭金不換，有的說正成大概在幾年後就會換個Boss了，大家現在要先和蔣一曦打好關係，還有人說，自己再能幹，都比不上有個好爸爸，有背影有什麼用啊，抵不過人家有背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