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友人信
第9章友人信
十九洲的夜,深而長。
這山中的靜寂之感,帶著暖黃顏色的燈火,無一不讓見愁想起往昔。
只是,她也只剩下這些往昔的回憶了。
「這裡就是大師姐日後的住處了。」
伸手朝前面一指,沈咎的聲音顯得很是輕鬆。
他們一路從下面上來,然後喚出了崖山雲梯,很快便來到了崖山更高處。
於是,見愁便瞧見了眼前的場景。
夜晚,縹緲的雲氣都薄薄的,也看得不怎麼分明。
遒勁的老樹紮根在岩縫裡,旁邊堅硬的山壁被鑿成一塊巨大的凹陷,凹陷處往內三尺,竟然鑲嵌著兩扇雕花的木門。
木門旁邊的石壁上,掛著一個嶄新的木牌子,上頭兩字正是「見愁」。
這木牌,像是凡間房屋的匾額一樣,能讓旁人知道,這是她的住所。
曲正風正負手站在木門旁邊,笑著對見愁道:「方才沈師弟引著大師姐四處觀看,我便來把大師姐的住處收拾了一下。不過,我們都不怎麼接觸女修,所以也不知大師姐是否滿意,還請大師姐看看吧。」
說著,他退了半步,示意見愁上前來看。
見愁慢慢走過去,距離很短,也就是兩步。
她伸出手去,按在門上,便聽得耳邊有細細的「吱呀」一聲。
門開了,裡面的擺設一時清晰可見。
這只是異常簡單的一間屋子,不同的是它開鑿在岩壁之內,內里四牆都嵌著木板,正好將所有的灰色的岩石都覆蓋起來。
見愁能聞到空氣之間飄散出來的木料的清香。
屋內靠牆擺放著簡單的四把椅子,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隻燈盞,燈盞上只放著一隻玉質的小碗,裡面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卻有暖黃的火光,從小碗內部燃燒起來。
其後,是一架樸素的木屏,後頭擺著一張異常簡單的木床。
她抬步入內,便發現腳下的地板上鐫刻著一座又一座的陣法。
沈咎與曲正風兩人,都沒進來,只一左一右站在外面門框邊上。不同的是,曲正風端端正正地站著,而沈咎卻像是沒骨頭一樣歪在了門框上。
「這地面上共有三座陣法,分別是聚靈陣、示妖陣、清心陣。」沈咎見見愁似乎在打量地面的陣法,於是解釋起來,「崖山之中靈氣雖充裕,不過若有聚靈陣聚合,修鍊效果會更好,也省了許多力氣。至於示妖陣,乃是怕邪物侵擾,以警示修士。清心陣則可明心見性,保持頭腦清醒!」
三座陣法,各有各的功用。
見愁點了點頭,踏過那三座陣法,走到了桌旁,伸手撫摸。
木桌上的紋理清晰可見,偶爾竟然還有流光閃過,興許也是材質極為特殊的木料。
見愁環視一圈,此處雖十分簡單,卻乾淨樸素,讓人心裡有種安定之感。
她笑著回頭,對曲、沈二人道謝:「二位師弟費心了,這屋子我很喜歡。」
沈咎嘿嘿笑了一聲:「大師姐不嫌簡陋就好,咱們崖山多的是粗心大意的糙男人,不是很明白女修們喜歡什麼,若是你有不滿意的地方,儘管支使二師兄幫忙好了。我們二師兄,可是整個崖山最熱心腸的人了!」
說著,他伸手一拍旁邊曲正風的肩膀。
「是吧,二師兄?」
曲正風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四師弟,在大師姐面前,還請你正經一些,莫要敗壞了我崖山弟子的形象,丟了師父的臉……」
這詞兒,怎麼有點兒耳熟?
見愁默默地看了一眼正經無比的曲正風,沒說話。
沈咎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顯然半點兒也不想聽曲正風說這些,他連忙比了個暫停的姿勢。
「今日太晚,我不跟你理論。大師姐,今日太晚,我們便不打擾你休息了,明日等大師姐休息好了,我們再來叨擾。」
說著,他朝著見愁一抱拳。
旁邊的曲正風也沒跟他計較,兩人拜別見愁。
「大師姐,告辭。」
「兩位師弟慢走。」
見愁目送二人離去。
曲正風走的時候,還幫忙把門給她帶上了。
見愁回身,走到桌旁,看了看那一隻沒有燈油自己燃燒著的燈盞,覺得很是奇妙,研究了好半晌也沒明白,只能想,這崖山上神奇的事情約莫還有不少。
今日不明白,日後慢慢會明白的。
她收回目光,又朝屏風後走去。
和衣躺在木床上,見愁竟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原本她以為自己新到了一個地方會睡不著,卻沒想,只是眼睛一閉,便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很快入眠。
今夜,無夢。
屋外。
才出來不久的沈咎與曲正風二人,皆回頭望了那緊閉著的門一眼。
沈咎道:「我怎麼覺得你布置的房間那麼丑!」
「有嗎?」曲正風思索起來。
「有。」沈咎一口咬定,不過他目中又透露出幾分疑惑,「不過,我怎麼瞧著大師姐屋裡那一盞燈,有那麼一點點眼熟?」
「哦,那個啊……」曲正風眼皮一垂,「你沒認出來?」
「認出來?」
不知怎的,一瞧見二師兄這淡淡的表情,沈咎心裡就「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曲正風看向他,伸出手來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你屋裡藏著那一隻天火盞挺久了,一直偷偷摸摸不讓我們知道,今日想著大師姐屋裡正好缺個照明的,就順手給安上了。還別說,大師姐那屋裡看著亮堂堂的,你那玩意兒還真好用。」
天……天火盞……
他的天火盞!
沈咎只覺得腦門兒前面一道白光閃過,晴天霹靂!
「你……你……你說什麼?」
天火盞?
屋裡那一盞燈竟然是他的天火盞?
「師弟,淡定。枉我前段時間還誇你老成了不少,怎麼如此禁不住誇?反正你放著也是放著,不如造福大師姐。」
「什麼叫『放著也是放著』啊!」沈咎立刻就要跳起來!
他的心都在滴血!
「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曲正風卻擺擺手,一副淡然模樣。
「東西已經進了大師姐的屋子,與我無關嘍,你想要要回來,可別問我要,去問大師姐要吧。哎呀,天這麼晚了,我好睏,回去睡覺嘍!」
話音落下,一陣風吹來。
沈咎伸手朝前面一抓,正想叫曲正風別跑,沒想到,竟然抓了個空。
眼前曲正風的影子,被風一吹,竟然緩緩消散。
「跑了!」
沈咎蒙了!
「二師兄,你欺人太甚!」
悲憤的聲音,乍然響起,響徹整座崖山。
次日。
見愁醒得很早,睜開眼時,只覺得整個人精氣神都飽滿至極。
那一隻白玉碗里的火光,還靜靜地燃燒著。
見愁起了身,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踏過屋子正中的陣法,兩手按在門上,緩緩將門拉開,卻被前面站著的人嚇了一跳。
「沈……沈師弟?」
屋外,已經是天光大亮。
因為此處地勢極高,所以見愁能看見的,只有茫茫的白雲,太陽的光芒從地面鑽出,斜斜穿上來,照亮涌動的雲氣。
風裡帶了一點點的冷意。
紮根在門旁岩石上的遒勁老樹,樹葉稀疏,不過此刻都染著幾分露水。
同樣,站在見愁門前的沈咎身上,也有幾分濕潤的痕迹。
像是……
露水?
他兩眼眼窩裡似乎有些烏青痕迹。
見愁驚訝:他從哪裡來?怎麼在自己門前?
沈咎內心又是痛苦,又是尷尬。
他並非在這裡站了一夜,只是今晨起得早了一些,對於元嬰期修士而言,不飲不食不睡都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沈咎看上去依舊挺有精神。
只是,他臉上那種奇怪的緊張和局促,依舊讓他看上去怪怪的。
兩手不自覺地搓了起來,沈咎醞釀著情緒,就要開口:「那個,大師姐,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
「大師姐,你醒了。」
旁邊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沈咎醞釀了許久的話,一下被打斷。
「二師兄你閉嘴!」
沈咎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回頭的同時就罵了出來。
曲正風踏著漫天雲氣而來,一看沈咎那副憋屈得不行的模樣,心裡暗爽,卻半點兒沒搭理他,直接看向了見愁。
他人落地,聲音也隨之而起。
「正風拜見大師姐,此刻師尊正與掌門在攬月殿議事,吩咐正風帶師姐前去,還請大師姐隨我來。」
「喂喂!你好歹等我把話說完啊!」
沈咎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好看,所以故意整我?」
曲正風終於回了頭,看他,淡淡道:「你要對我拔劍?」
「我……」
之前還囂張不已的沈咎,一下閉了嘴,露出一個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
在崖山之中,他對人拔劍,未嘗一敗,其實那是因為特別有眼色。
很簡單,沈咎從來不對自己打不過的人拔劍!
就是這麼無恥!
只是……
到了這個時候,沈咎就只有滿腹的辛酸淚了。
因為,曲正風正好屬於他打不過的那一類人。
眼見著沈咎沒了話,曲正風才露出一個還算滿意的表情,回頭看向見愁。
見愁不知他二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沈咎這麼早來找自己,到底所為何事。
她只道:「既然師父有命,我自然立刻前去。不過沈師弟的事,約莫只能等我回來再處理了。沈師弟,你看?」
「我……我……」
沈咎有心要開口,想討回那一隻天火盞,可旁邊曲正風一副「你居然有臉問剛入門的大師姐要東西」的鄙夷表情,著實讓他難以拉下臉來開口。
憋了半天,沈咎內心吐血。
「那就等大師姐回來,再談吧。」
曲正風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得逞的表情,心情頗為暢快。
一側身,他直接喚出一柄暗藍色的長劍來。
「那就請大師姐上劍,我帶大師姐去攬月殿。」
又是飛劍。
見愁的目光從這一柄狹窄的長劍上掠過,從容踩上了劍柄處。
什麼時候她也能御劍呢?
「好了。」
曲正風微微一點頭,而後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淡然地一笑,也不說話,直接一個手訣,劍起。
見愁此前曾乘過無劍,也曾坐過聶小晚的明心鐲,不過都與曲正風這一柄劍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暗藍色的長劍,與它給人的陰冷感覺並不相同。相反,見愁踩上去的時候,便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包圍了她。
她心裡暗自訝異。
曲正風道:「此劍名為海光,乃是采西海海底千丈處的千年海玉製成。海玉常在深海,卻因深埋地底,而有暖光融融,與旁人從外看時不一。」
原來如此。
看上去冷,實際用起來卻很舒服。
見愁慢慢點了點頭,又問:「師父找我是為了何事?」
「約莫是要見見掌門吧,也可能是別的事。」說到這裡,曲正風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師父一向是我崖山之中不理俗事之人,從來不愛搭理掌門。如今卻都在攬月殿,的確有些古怪之處。」
興許,的確就只是見見吧。
畢竟見愁是扶道山人收的弟子。
沒問出什麼來,見愁也沒多想。
山邊的雲氣,被闖入的劍光碟機逐。
曲正風的長劍乘風而上,貼著山崖絕壁,竟然一路往上,往上……
終於升到了更高的地方,見愁往腳下一看,偌大的靈照頂開始變小。
山壁兩邊,已經只有裸露的岩石,連雜草都找不出一根來,怪石嶙峋,極為險峻。
一座石亭,就孤獨地懸在半空之中,彷彿隨時都會從這山壁上掉下去。
曲正風便帶著見愁落在了這石亭之中,見愁朝山壁內一看,原來這裡竟然有一條寬闊的大道開鑿在山壁之內,通向前山。
「此處,便可通向前山攬月殿了。」
曲正風一擺手,示意見愁往內走。
見愁略一點頭,便朝著裡面走去。
寬闊的道路,一點兒也看不出是修建在山腹之中,頭頂上是雕刻的巨大圖騰和花紋,兩邊還有緊閉著的石門,也不知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盡頭處,隱隱有光透出來。
見愁一路行去,乃是從崖山後山的山壁處,直接通到前山攬月殿。
攬月殿中心有一座高台,台上空無一物,四角卻都立著銅鶴盞,八隻巨大的銅爐內,依舊燃燒著似乎永不熄滅的火光。
此刻,殿內光滑乾淨的地面上,毫無形象地坐著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從來沒有形象可言的扶道山人,正咂吧咂吧嘴,一隻雞腿吃得歡快。至於另一人,卻是個白白凈凈的胖子,正是崖山掌門鄭邀,他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摩挲著下巴,身形雖有幾分臃腫,眼底卻露出了思索的光芒,儼然是個睿智的胖子。
「扶道師伯,你不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嗎?執法長老之爭,恰好選在你修為倒退這個節骨眼上,來得未免太奇怪。」
「我倒想起橫虛老怪前段日子給我的風信中,說有大事相商,估摸著便是執法長老之位這一件了。」扶道山人倒淡定得很,「本來當初這位置就是他們各自爭執不下,硬塞給咱們崖山的。如今他們爭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要拿回去。至於這時機趕巧不趕巧,便得問心了。」
一面啃著雞腿,一面說著滿含玄機的話語,扶道山人的臉色,倒頭一回有些嘲諷起來。
鄭邀就坐在他對面。
扶道山人是整個三十五代弟子之中,碩果僅存的一位,也是如今崖山明面上輩分最高的人,連他見了扶道山人都要恭敬地喊上一聲「扶道師伯」。
從許多年前開始,鄭邀就沒見扶道山人這嘴巴停下來過。
他看了一眼那肥得流油的雞腿,繼續道:「執法長老之位,我崖山倒不稀罕。左右這位置對咱們也沒什麼用處,我只擔心,是否有人在針對崖山……」
「廢話,當然是有了!」
扶道山人罵了一聲,嘴裡一小塊雞骨頭直接朝前面一吐。
「呼!」
只聽得一聲凌厲的破空之聲!
鄭邀頭皮一炸,一個激靈,立刻迅疾地側了一下頭,避開了。
「師伯你又到處亂吐骨頭!」
「啪!」
背後一聲脆響。
鄭邀一怔,回頭看去。
不知何時,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與二弟子都已經站在那裡了。
那一枚雞骨頭,被穩穩夾在兩根手指之間,但是上面黏著的一點兒唾液,卻粘在了那兩根手指上。曲正風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
那雞骨頭距離他身旁的見愁,僅有一根手指的距離。
若是剛才進來的時候沒防備,只怕現在這根雞骨頭就不是落在他指間,而是落在見愁臉上了。
見愁眨了眨眼,顯然沒想到自己到攬月殿,竟然會遇到這般「驚魂」的一幕。
扶道山人抬眼就瞧見兩人,對於自己亂吐骨頭這件事,半點兒愧疚都沒有,竟直接開口道:「見愁丫頭來了呀,趕緊過來吧,你掌門師弟想要來拜拜你。」
「……」
掌門師弟……
見愁雖知道自己輩分高,可這未免也……
不管何時,走在崖山,都有一種飄在雲中的感覺。
眼瞧著見愁徹底無語,旁邊的曲正風皺著眉頭,不動聲色地將雞骨頭扔了,給見愁遞了一個眼神,便退了出去。
見愁回味著這個眼神,約莫是……
自求多福?
「這位便是見愁師姐了吧?」
一道儒雅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見愁回過神來,循聲望去,便瞧見了如今崖山的掌門人,扶道山人嘴裡的「鄭邀王八蛋」。
白白胖胖的臉,乾淨得如初生的嬰兒一樣的皮膚,一雙眼睛不大,卻是黑亮黑亮的,眯起眼睛對人笑的時候,半點兒敵意都看不出來。
和善。
太和善了。
見愁有些沒想到,崖山的掌門人……
竟然長這樣?
約莫是想到了見愁在想什麼,鄭邀笑眯眯的,半點兒也不生氣:「所有人見了我第一面,都覺得我不像是崖山掌門。」
「掌門玩笑了。」見愁不知該如何接話。
鄭邀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很是自然:「昨日初到崖山,見愁師姐感覺還好吧?」
「多謝掌門關心,都挺好,師弟們也挺好。」
原來是來關心一下剛入門弟子是否適應。
見愁大約明白了。
「挺好就好。」鄭邀臉上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如今我崖山也算是有女修的門派了。」
又是這一句。
見愁只覺得自己自從進了崖山,就像成了珍稀的動物一樣,人人見了她都要好一陣感嘆。
更要緊的是,見愁從這種奇怪的態度上,總感覺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為什麼崖山會沒有女修?
僅僅是因為對天賦的要求高嗎?
不是。
彷彿是因為,沒有哪個女修能忍受崖山之中的某些東西。
至於到底是什麼,此刻的見愁還不得而知。
這條賊船她已上了,下不去,乾脆一條道走到黑,索性也不問了,只恭敬道:「見愁蒙師父救命之恩,既至崖山,定當努力修鍊,不負師父教誨。」
「……」
這一瞬間,睿智的崖山掌門鄭邀,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一本正經的見愁,又回過頭去看了看老不正經的扶道山人。
眼底恍恍惚惚了好半晌,鄭邀才用胖乎乎的手指揉搓著自己的下巴,咕噥了一聲:「不應該啊……這麼正經的徒弟,怎麼可能是師伯收來的?」
見愁方才見他一下沒了言語,還以為是有什麼大事,沒想到,過了好半天,竟然說出來這樣一句話。
她忍不住看了還在啃雞腿的扶道山人一眼。
這位師父,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可惜,扶道山人一點兒也沒有自覺,反而揚揚得意。
「怎麼不可能?你對山人我有什麼誤解嗎?像山人這樣仙風道骨又有正義感的修士,簡直十九洲少見,稀缺!收到個好徒弟有什麼不行的?好了,咱們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趕緊給見面禮!」
鄭邀頓時無言。
他看了見愁一眼,終於還是一聲長嘆,對見愁道:「見愁師姐新入崖山,按理,時任崖山掌門需要給備下一份見面禮。不過師姐入門匆忙,我等都有些措手不及,也沒備下特別適合女修的東西,這一面裡外鏡,便送給見愁師姐,聊作護身之用吧。」
說著,手掌一翻,一面古銅色的圓鏡便出現在了他手上。
見愁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叫自己來是為了給見面禮。
她遲疑了片刻,轉頭看向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斜斜看著那一面圓鏡,不屑搖頭:「這麼多年沒見,師侄你出手越來越摳門了。見愁丫頭,別客氣,這玩意兒不值錢,收下!」
鄭邀轉頭,怒瞪扶道山人,心都在滴血。
扶道山人優哉游哉,繼續啃雞腿。
「如此,見愁多謝掌門。」
既然師父已經發話,見愁自不好拒絕,也不忸怩,便雙手將圓鏡接過。
掌門鄭邀又隨手多給了她一枚玉簡:「這上頭刻錄的乃是裡外鏡的使用之法,若能發揮它的威力,便能抵擋普通金丹中期修士的全力一擊。另一則,昨日深夜,封魔劍派與無妄齋都有消息要傳給你。你出攬月殿後,照舊問正風師弟即可。」
封魔劍派與無妄齋?
見愁心下一喜,倒一下忘記自己初得見面禮的喜悅,轉而想起了張遂與聶小晚。
早先扶道山人便說過,他們若回了山門,必定會與崖山聯繫,沒想到竟然這麼快。
見愁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分笑容來:「多謝掌門,若是無事,見愁這便告退了。」
「見愁師姐不必客氣。」
鄭邀微微一笑,目露欣賞,可有一點兒異樣的目光,卻從她手上捧著的裡外鏡上一晃而過。
那一瞬間,見愁有一種錯覺:怎麼掌門師弟好像有點兒捨不得?
不過師父都說了是不值錢的東西了,見愁也就沒繼續往深了想,她拜別了鄭邀與扶道山人,便出去了。
人一走,鄭邀就跺腳長嘆了一聲:「我的裡外鏡啊!」
「不就是面破鏡子嗎?瞧你那心疼的樣子!你送給我我還不稀罕要呢!讓你給我徒弟見面禮,你還委屈上了?」
扶道山人雞腿一甩,袖子一擼,就站了起來。
鄭邀捂著自己的心口,道:「師伯,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當這個掌門嗎?還不都是因為你們剝削我的小金庫!我的天啊,要藏那麼多的珍寶利器,你以為容易嗎?今天你收個徒弟,我要送見面禮;明天他收個徒弟,我還要送見面禮!太過分了!我哪裡有那麼多寶貝可以送?」
「這個嘛……」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
「這可不怪我,你得去怪崖山的前輩們,怎麼搞出這種破規矩來?唉,我崖山規模越來越小,一定是因為你們這些當掌門的越來越窮啊……」
這才說了幾句話就開始扣帽子了!
鄭邀簡直被這位師伯氣得吐血,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最終一聲長嘆:「若非因為師伯你此刻修為出問題,我必定是要拔劍的。」
「拔劍?」
扶道山人滿不在乎,直接一抖手,一柄裂開了一條大口子的無劍,便「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鄭邀定睛一看,在看見那無劍上巨大的裂痕之時,竟一下跳了起來,瞳孔劇縮!
「師伯?」
扶道山人臉上老不正經的表情,終於退散了個乾淨,他負手站在這破爛的木劍前面,道:「跟了我也有六百多年了,沒想到會折在青峰庵隱界。這回,那一枚橫出於世的道印,怕是已經驚動了十九洲的老傢伙們。這青峰庵隱界早幾年我也去過,竟不知內中似乎還有玄機。十九洲只怕是真要出大事了。這中域執法長老之位,到底讓,還是不讓?」
「……」
白胖的臉上,之前的輕鬆神情也跟著隱沒不見,鄭邀眼底那睿智的光芒重新顯露了出來,緩緩道:「師伯有所懷疑了?」
扶道山人一笑,道:「倒也不算,慢慢說吧。」
出得攬月殿,見愁便一路順著來時的路走,等到了外面絕崖石亭之中時,便瞧見了站在亭中的曲正風的身影。
見愁走了過去:「曲師弟。」
「大師姐,恭喜了。」
曲正風顯然已經看見了見愁手裡拿著的那一面不大不小的鏡子,知道怕是掌門給了見面禮,於是一笑。
見愁也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鏡子,倒是有些好奇:「掌門說是給的見面禮,叫裡外鏡,不過我還不知道怎麼用。」
「想來掌門也應該給大師姐一枚玉簡,他日再習便可。」曲正風留意了一下那一面古鏡邊緣的花紋,忽然輕「咦」了一聲,「等等,師姐方才說這一面鏡子叫什麼?」
「裡外鏡。」見愁奇怪,「可有何處不妥?」
這一刻,曲正風搖頭失笑。
「我才想起來,大師姐剛才就說了這是裡外鏡,我都沒注意到……」
見愁眼底有迷惑。
曲正風解釋道:「修界修士所用武器,統稱為法器,一般有三個大等級,曰法寶,靈寶,玄寶,每一個分級內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正好對應修士修行的九個境界。這裡外鏡乃是一件上品法寶,即便是師姐到了金丹期也完全可以拿得出手,看來掌門還是下了一番血本啊。」
當然,曲正風默默在心裡想,一定是師父摁著頭,掌門才肯給的。掌門那摳門勁兒,他又不是不知道。
倒是見愁,又了解到了一些修界的新東西,一聽說這裡外鏡是個金丹期修士也可以用的東西,頓時覺得它周圍隱約的銅銹都發光起來。
她臉上的喜歡半點兒也不作偽,更無半分忸怩,顯得坦坦蕩蕩。
曲正風見過的入門修士多了,大多有幾分羞赧之色,像見愁這般落落大方的還是頭一次見。
果真是有些不同之處的,不然也不會被他們那眼高於頂的師尊給看上。
曲正風想著,微笑著問見愁:「大師姐要回洞府嗎?」
「不。」
搖搖頭,見愁將裡外鏡一收,看向曲正風,道:「掌門說,昨日有從無妄齋與封魔劍派來的消息,是給我的,不知……」
她一說,曲正風一下就想起來:「是有這一回事,還請師姐隨我來。」
他重又喚出那一把海光劍,請見愁上來。
見愁熟門熟路上劍,便隨曲正風而去。
「掌門與長老們事務繁多,所以一些門派與門派之間互通有無的消息,都有專人負責打理。當然,也有一種情況是只知道門派之中有自己要找的人,卻無法將消息單獨送達給那個人,所以直接送到門派來。大師姐你的消息,約莫是後者。」
修界修士之間傳遞消息,多用風雷雨雪電,將消息以特殊手法刻入風雷雨雪電中,便能借著天地之間那一股玄妙的規則,讓特定的人接收到消息。
而這一次從封魔劍派與無妄齋來的消息,都指明是給「崖山見愁」。
見愁聽明白了,知道是張遂等人想要傳遞消息給自己,卻不知怎麼聯繫自己,只好遞到了宗門。
她以為曲正風應當要帶自己去某個類似於驛站的地方取消息,卻沒想到,曲正風乘風而下,如一道流光,穩穩地落在了歸鶴井旁。
此刻,整個崖山已經沐浴在一片日光之中。
靈照頂上有不少弟子在相互過招演練,一片熱鬧場景。
見曲正風與見愁一出現,不少人都恭敬地打招呼。
「見愁師伯好,曲師伯好。」
曲正風微微點頭示意。
見愁心裡奇怪,不知曲正風來此處幹什麼,她卻沒有發問,只看著他。
曲正風一笑:「請師姐稍待片刻。」
話音落,他抬手一揮,袖子帶起一陣清風,從歸鶴井並不狹窄的水面上一掠而過,淺淺的波紋泛起。
一剎那,光華陡現!
歸鶴井水面之上,竟然出現了一片稀疏的銀光。
每一道銀光,都像是一根細細的牛毛針,豎著排列在水面上,伴隨著起伏的波紋而起伏。
見愁看著這銀光模樣,腦海里陡然閃過一幅畫面。
青峰庵,懸崖頂,罡風獵獵,扶道山人手指往無形的風中一夾,便取出了一枚銀針一樣的東西,而後一捏,便是他要收的「信」了。
那一瞬間,見愁眼底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來。
「修士的手段,真真妙不可言。」
曲正風倒沒想到見愁竟似乎知道這是什麼,而且這般淡然,心裡不由得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輕輕一招手,那一片牛毛針一樣豎著的銀芒之中,便飛出兩道來,落在了他的掌心。
「風雷雨雪電傳訊之術,我等其實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會用,卻不明白為什麼,就像是傳送陣一樣。所以,也並非那般妙不可言。師姐若是想,只怕不用一刻便能學會。」
曲正風微微收攏右手,將掌心的兩道銀芒遞給見愁。
「歸鶴井乃是我崖山的消息集散地,所有不是直接送到門下長老弟子手上的消息,都會自動匯入歸鶴井,回頭會有專人來處理。師姐的信指明了要師姐來讀,所以便留到了現在。」
那兩道銀芒,在曲正風的手裡,像是兩條銀色的小魚兒。
見愁伸手去接,它們卻似有靈性一般,輕輕一彎身子,竟然就從曲正風的手裡躍了出來,跳到自己掌心。
她怔了片刻,卻不由得微微一笑,莞爾道:「它們還能認主不成?」
「約莫還是能分辨到底是誰要讀它們的。」
畢竟,這兩道信是指明了只能見愁來看的。
曲正風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只是好奇,封魔劍派,無妄齋,這些在往昔都是與崖山毫無交集的門派,未見與崖山有什麼消息往來,沒想到,頭一遭聯繫,竟是因為見愁。
到底信中有什麼呢?
見愁倒不知道曲正風心裡怎麼想,她只是輕輕伸手出去,捏住了其中一條銀光,想起昔日扶道山人的做法,便用力一捏。
銀光沒有任何動靜,並沒有化作一道光幕。
見愁一怔,又思索片刻,這一次將自己身上微薄的靈力匯入指尖,只輕輕一捻。
「唰……」
指尖的銀光,好似一下從堅硬的銅鐵之質,變成了細細的銀沙銀粉,霎時間飄散到了虛空之中,而後組合成了簡單的文字,一排一排。
她捏碎的這第一封信,來自無妄齋,只是看口吻卻不像是聶小晚。
「拜崖山見愁小友。小晚乃貧尼愛徒,教之如己出。青峰庵隱界一行,小晚遭歹人毒手,多勞見愁小友出手相助,其事巨細,無妄齋上下已得封魔劍派小友相告,貧尼感激不盡。今已接小晚閉關療傷,以期不損修為。崖山之恩,無妄齋上下沒齒難忘,他日必當竭誠以報。無妄齋,玉心。」
這應當是無妄齋聶小晚的授業恩師所傳的信息。
見愁從這字裡行間,只嗅出了一種不尋常的味道。
看來,周狂張遂二人的確順利地找到了無妄齋的人,將聶小晚送回了無妄齋,如今無妄齋也開始救治小晚,只是這一句「以期不損修為」,卻為這一條好消息,蒙上了一層陰影。
只需細細一想便知道,無妄齋既然這樣說,只怕不損修為的可能已經極低。
半空中的銀光,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便開始漸漸消散。
曲正風看見愁還站在原地,半點兒反應也沒有,便提醒了一聲:「見愁師姐?」
見愁這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笑,卻有些沉悶。
「無妨,左右還算是個好消息吧。」
也只能說「算是」了。
她淡淡抬眸,看向了掌心之中的第二道銀光。
手指一捻,銀光便自動躍至她指間,被她輕輕一捻,銀光再次散開,又逐漸匯成第二封信。
這一封,自然是自封魔劍派處來的。
「見愁師姐安好。登天島一別後,遂等二人已如約送聶小晚師妹歸於無妄齋門下,無妄齋玉心師太已出手救治,萬望師姐安心勿掛。另得知許藍兒已全身退回剪燭派,甚得庇佑。遂與周師弟皆不平,然人微言輕,不能傷其分毫。唯願,三年後中域左三千小會,可一雪前恥,報得今日之仇。」
這一封信看下來,見愁越發沉默起來。
她注視著那一行行的文字,竟有一種荒唐之感。
許藍兒先有乘人之危惹下陶璋之禍,后又禍水東引想拉聶小晚、張遂等人下水之嫌,還為了逃命一力偷襲聶小晚,若非當時她手持九節竹,只怕聶小晚凶多吉少。
而後許藍兒似受傷跌到海面,其後陶璋卻搜尋無果。
這樣,竟然叫她全身而退,回了剪燭派?
見愁竟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她拍了拍手,彷彿手裡粘了什麼髒東西。
「十九洲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見愁師姐,可是有什麼苦惱之事?」
雖才認識見愁不久,接觸也不多,可曲正風覺得見愁不是個喜歡冷笑的人,而方才她唇邊浮出的那一抹笑意,卻帶著真實到了極致的諷刺。
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竟會讓見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見愁笑笑:「在來十九洲的道上,我結識了幾位朋友,沒想到竟然被歹人偷襲。如今幾位朋友送信回來,告訴我事情進展,被偷襲重傷的朋友如今能保住命,修為卻不一定還能保住。而始作俑者,竟然全身而退,回到了山門之中。曲師弟,十九洲都沒有尋仇這個說法嗎?」
曲正風一怔。
他沒想到見愁竟然將事情和盤托出。
聯想一下最近封魔劍派與無妄齋的動向,曲正風一下就想到,約莫是青峰庵隱界一事。
他斟酌道:「恰好與見愁師姐所覺相反。十九洲尋仇之事遍地都是,只是宗門與宗門之間,畢竟都要顧及一些顏面,能不撕破臉的,很少會直接尋仇。」
也是。
倒是她一時鑽了牛角尖。
深深地吸進一口崖山靈照頂微涼的空氣,見愁笑出聲來:「我明白了。」
張遂信中所言「人微言輕」,約莫便是一名弟子與一個宗門的利益衝突,他整個信中的口吻,竟都異常平靜,只說想要在中域左三千小會上一雪前恥。
想來,封魔劍派是不會參與此事了。
再一想曲正風的話,見愁便能推斷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大了,那是兩個宗門的面子,可說小了,也不過就是私人恩怨了。
無妄齋信中也隻字不提為聶小晚討回一個公道,卻不知……
聶小晚到底會是何種心情?
或許,玉心師太也不能以個人的立場,影響了整個宗門。
「你若有那個本事,屠了十九洲也沒人能管得了你。」
扶道山人的話,再次在耳邊回蕩。
見愁搖頭輕笑出聲,她也不再言語,只朝著曲正風道:「我初到十九洲,各種事都不明白,不知崖山可有相關典籍,可供一閱?」
「這倒是有。」曲正風點了點頭,「不僅有十九洲的風俗人情,還有修鍊路上的一些基礎法門。那個……加之師父他老人家教徒弟向來比較隨性……所以……」
隨性?
見愁一下愣住:「說來師父三百年沒有回過崖山,那你們的修鍊……」
曲正風額頭青筋一跳,嘆氣道:「基本靠自己。」
「……」
見愁明白了。
難怪在說起翻閱典籍的時候,曲正風會在後面說什麼基礎法門,還要提到師父教徒比較隨性,原來是因為……即便拜師了,也還是自力更生的時候多啊。
曲正風一面朝前面走,一面嘆氣:「師父不靠譜的時候居多,如今正風修為雖然不算高,但也堪堪要邁入出竅,目前在元嬰巔峰。大師姐若有什麼修行方面的問題,問我可能比問師父更靠譜一些。」
能讓一名弟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愁已經不忍去想扶道山人到底如何不負責了。
她看向曲正風:「那便多謝曲師弟,往後少不得要叨擾了。不過這話聽起來總是怪怪的……」
作為一個鍊氣期的大師姐,見愁說話實在是沒什麼底氣啊。
曲正風自然知道原因在哪裡,他只笑,如春風般和煦:「在大師姐被師父收為徒弟之前,我是崖山大師兄。」
呃……
見愁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心裡卻在想,曲正風表面上看著不在意,不知心裡是不是也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說來,她還不知道師父收的其餘幾位弟子呢。
「對了,曲師弟,我記得,師父一共收了八個徒弟。」
「是有八個,不過如今算上大師姐你,也只有六個在崖山。我如今行二,四師弟你也見過了,他慣來是我們幾個之中最不靠譜的那個。」
曲正風已經陪著見愁上了崖山道,站在上頭,輕輕地一跺腳。
風起雲湧,霎時凝成一座雲梯,出現在見愁與曲正風面前。
這一架雲梯,直直通向絕壁之上,見愁的住處。
昨日這一番神奇手段,見愁已經是見識過了,今日再見,眼底雖有驚嘆,卻已經不算是什麼了。
她跟隨著走上去。
「那還有三個在崖山。」
「正是,一個是三師弟,他乃劍痴,常年都在閉關之中,輕易不出關,如今也是。剩下的兩個,一個是獃子,一個是胖子。」
曲正風笑了一聲,道:「他們這幾日都在執事堂,雖知道大師姐你來,心裡抓心撓肝地想要見一面,卻也不能夠。我估摸著,今日做完之後,也快了。大師姐你可沒幾天清靜日子好過了。」
昨日所見的沈咎,明顯是個不怎麼正常的人,有些凡塵俗世里的花花公子氣,不過真沉靜下來,又恣意洒脫,叫人討厭不起來。
至於曲正風,朗月清風一樣的翩翩君子,用以形容他,是再好不過。
只是……
見愁暗暗思索,看沈咎這樣囂張的性子,竟然半分不敢招惹他,只怕內里是個蔫壞的,沒有表皮這麼白,剖開來說不定黑心,往後須得小心。
至於其他的三個,見愁還沒見過,只聽這劍痴,獃子,胖子,彷彿也沒有多大的危險性。
不過……
仔細一思考,她師父收的徒弟里有正常人嗎?
見愁一時想起在攬月殿時,掌門鄭邀那一句疑惑:那麼不正常的扶道山人,到底是怎麼收了她為徒弟的?
其實,這不僅是鄭邀的疑問,也是曲正風等人的疑問。
看上去,見愁跟整個崖山都不搭調啊!
兩個人各懷想法,不多時就已經順著雲梯而上。
沈咎竟然還站在原地,手裡掐著一朵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可憐巴巴的花,一瓣一瓣地扯著:「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
「沈師弟。」
見愁踏上峭壁里向內開鑿的一塊平地,這裡算是她的「家門口」了。
「大師姐你回來了!」
沈咎聽見聲音,猛然一個激靈,一下就站直了,看向見愁。
若說他之前是個機械的木偶人,如今便像是被人注入了靈氣與活力一樣。
見愁心裡覺得奇怪,他到底有什麼事情要找自己?
「方才我已經隨曲師弟去拜見過掌門了,記得沈師弟剛才說有事要與我商談。」
沈咎開口就想要說話。
然而,他眼角餘光一閃,便瞥見曲正風抄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到了嘴邊的話,一字一句,忽然彷彿變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卡在沈咎的喉嚨里。
沈咎張了張嘴,竟沒能說出話來。
見愁越發奇怪起來,側頭望了望曲正風。
「沈師弟是要找曲師弟嗎?」
「不是!」
沈咎一口否決,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崩潰。
他看了看曲正風,又看了看完全不了解情況的見愁,心底自打昨夜就被撕開的那一道口子,頓時裂得更開了,現在不是鮮血汩汩流淌,簡直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咆哮而出!
「那什麼,二師兄,我這話要單獨跟大師姐說,你能迴避一下嗎?」
「哦……」曲正風抄手,凌空踱了兩步,打量著沈咎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竟然還要單獨說?我竟不知道你與見愁師姐有這麼多的話要聊了。」
這聲音里的調侃和諷刺,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更不用說自詡聰明絕頂的沈咎了。
「咔嚓咔嚓……」
這是沈咎磨牙的聲音。
他瞪著曲正風,終於忍不住了。
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燒,沈咎手往腰間一按,聲音彷彿從牙縫之中磨出來:「拔、劍!」
曲正風臉上促狹的笑意,一下頓住。
他微微眯著眼眸,盯著沈咎按在腰間的那一隻手,輕聲道:「真拔劍?」
「當然是——」
沈咎豁然抬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真的!」
漫天磅礴銀光,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暴漲而起!
兩丈方圓的斗盤,憑空出現在這絕壁之上,內里洶湧的靈力彷彿風暴一樣衝天而起!
這一剎那,整個崖山都彷彿能聽到嘹亮的劍吟之聲!
曲正風在這銀芒暴漲的剎那,腳下便有一道暗藍色的流光劃過。徹底避開之後,他長笑一聲:「就因為一隻小小的天火盞,你就要對我拔劍,師兄真是好傷心啊!」
「誰信?」
沈咎此刻恨不得把曲正風剁成八段扔出去喂狗。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是絕對無法在人前拉下臉,去見愁大師姐那兒要回天火盞的!
而這個罪魁禍首,卻站在一旁說風涼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咎腦子一熱,心想:拔劍就拔劍!
(本章完)